老廖

文子

<p class="ql-block"><b>题记:</b>往事恰如一首悠然的歌,一首从梵婀玲的琴弦上飘出来的妙曼的歌,一首渊源流长越老越动听的歌。</p> <p class="ql-block">  那年暑期,我顶着七月流火,坐了12个小时闷罐车,风尘仆仆地赶到师大报到。 </p><p class="ql-block"> “哪里来的?”接待学员的女教师轻声问道。</p><p class="ql-block"> “山城。”我淡淡地应着。</p><p class="ql-block"> “山城来的都住305房间吧,那房间正好还剩一铺。”</p><p class="ql-block"> 办好手续,我急匆匆找到305房间,已经有六七个人了,都已占据了有利位置,只剩下靠门边的一个下铺,不用说,这就是我的铺位了。我心里有点不快,<span style="font-size:18px;">把行李摔到床上。 </span> </p><p class="ql-block"> “喂,不爱睡下铺是吗?来,我跟你换。” 一位蓄着浓黑胡子的中年男子笑着说。 </p><p class="ql-block"> “不用,不用。”我忙不迭地推辞。 </p><p class="ql-block"> “不要紧的,我这个人睡眠很浅,睡上铺会影响别人。”边说边把行李拿下来。我还想推谢,他却不容分说地<span style="font-size:18px;">把我的行李丢到上铺了。</span> </p><p class="ql-block"> “那委屈你啦。”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p><p class="ql-block"> “没事!没事!”他伸出手,握着我说,“都是一个地方来的,理当相互关照嘛。”</p><p class="ql-block"> 说得我心里一阵愧疚。</p> <p class="ql-block">  同在一个宿舍,接触的时间自然就多了,很快我和他熟悉起来。他叫廖允鸣,年纪稍长于我们,大家都叫他老廖。 </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面授就开了四门极具挑战性的课程:《古音韵学》、《韵文概论》、《美学》、《形式逻辑》,老师们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而我们大部分学员却听得一头雾水。老廖倒是学得游刃有余,轻松自如。他中文功底了得,理解力超强,每门功课都是就地吸收消化,不像我们课堂听天书,回宿舍啃骨头。他还经常给我们答疑解惑,竟比老师讲解得还易于接受。有时他看着我们搔头弄耳,迷惑不解状,也会流露出几分自鸣得意:“这有什么难,还没听懂?” </p><p class="ql-block"> 我们时常诧异于他的接受能力,请教他有何绝招,他总是一笑了之:“这算什么?”</p> <p class="ql-block">  高兴的时候,他也会和我们聊自己的经历,老廖是“老三届”,初中毕业就上山下乡插队去了,在农村广阔天地里折腾了几年后,选调到师范学校,从锅炉工干起,还干过炊事员、炊事班长,直至司务长。恢复高考那年,他报考了,成绩不错,完全可以进大学本科深造,但不知何故,后来连到师专学习的机会也被领导弄掉了,他非常愤怒,从此开始了自学,而且是一发而不可收,成人自学考试开始后,他毅然参加了自考,到被师大本科函授录取的前一年,他用自己几年的辛勤汗水换来一张成人大专自考毕业证。凭这本证,他被调到了一线教书,这期间,他还自学了大学本科中文的课程。 </p><p class="ql-block">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常常感叹自己年纪大,记忆力差,特别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他最痛恨。有时也抱怨自己生不逢时:“这么大年龄了,还来读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p><p class="ql-block"> 话虽这么说,可他上课却非常专心,笔记记得很认真详细,而且从不中途开溜。</p> <p class="ql-block">  说到考试当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阴沟里有时也会翻船。记得是第二个学期的《美学》考试,他意外失手,他栽了,原本他对这门课是很有信心的,考前还牺牲了自己很多的看书复习的时间,辅导别人,他对美学的原理也有独到见解,分析问题十分精辟,大家对他折服地五体投地,可一从考场出来他就大叫起来:“坏了,坏了,怎么考那么多名词解释啊?” </p><p class="ql-block"> 我们也叫苦不迭,一连几天大家的心情都很郁闷,生怕考不及格,要补考。老廖也是一言不发,一个劲地抽闷烟,脸也是阴沉沉的。这时有人提议到老师家走走,给老师混个脸熟,加深师生的感情,这建议很快得到我们几个山城来的人赞成,而老廖却泼来一盆冷水:“要去,你们去吧,我不去。” </p><p class="ql-block"> 我心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们可不想补考。师大函授明文规定:两次补考不及格者作退学处理。这是很严厉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大家还是不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到美学老师家走了一趟。老师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说要来看看成绩,老师拿出一大迭试卷,把我们的卷子找出来,原来都改好了,同去的几个人都在60分以上,几天来的忐忑,顿时烟消云散。我帮老廖看了成绩,刚好60分,好险啊。回到宿舍,我把情况转告他。 </p><p class="ql-block"> 他表情冷冷的,苦笑着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然后燃起一支香烟,深吸一口,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去和不去还不是一样。”</p> <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个班是第一次面向全省招生的,是大专起点三年制的高段班,学员来自全省各地,年龄也是参差不齐,小的二十几,大则五十多。一年两次集中在师大面授,面授前是考试,考前次面授的科目。然后上新课程。 </p><p class="ql-block"> 转眼到了第二个学年,要学一门《现代汉语》,起初大家都以为,这科不难,师专都学过了,轻松过关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当我们打开课本之后,都晕了,这门功课的体系是全新的,是老师耗尽毕生心血研究的成果。老师要求我们要把原有的语法体系全部推翻,重新学起,这下可难倒了班上一大半人,而老廖却淡定从容,而且很快地就渐入佳境。拿下这科,他似乎是十拿九稳的。</p><p class="ql-block"> 这科考试的时候,我们山城的郑某接到别人抛来的“纸团”,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就被机警的老师当场逮个正着,老师大为光火,将“纸团”扯得粉碎。弄得郑某十分狼狈。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一脸愁容地跟我说:“这下完了,一定要补考了。” </p><p class="ql-block">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成绩公布出来,补考的是老廖,而非郑某。老廖开始很震惊,意欲问个究竟,郑某过来道歉:“对不起,都是我惹得祸,老师眼力很差,高度近视,认错人了,错把我当成你……” </p><p class="ql-block"> 听郑某这么一解释,老廖一切都明白了,但同时心里也犯了愁:叫郑某去补考,估计难以过关。算了,将错就错吧,就做一回替罪羊也没什么!于是他既不去澄清是非,也不让郑某去找老师解释,就这样,郑某死里逃生,躲过一劫,老廖成全他,郑某自然是千恩万谢。</p><p class="ql-block"> 后来事情发生了转机,老师最终还是查明了真相,改判了。而郑某也因是作弊未遂,从宽处理了。</p> <p class="ql-block">  学习上的困难,向老廖请教,他是有求必应,而且是诲人不倦,甚至请他“捉刀代笔”,他也乐于相助。</p><p class="ql-block"> 记得第三学年的最后一个学期,开设了一门《写作》课程,主要内容是诗歌赏析和创作,课程上完后,老师布置了一题有一定难度的作业,就是写一首现代诗,不能抄袭。而且是当作这科的成绩的百分之五十来计算的,这下大家个个都是叫苦连天,我们这些学员都是当老师出身的,写写记叙文、议论文什么的,还勉强凑合,诗歌创作真没几个人能拿得出手的。</p><p class="ql-block"> 无奈之下,我只好求助了,找谁呢?当然是老廖。 </p><p class="ql-block"> “我有一首不成熟的旧作,你看行不行?”他谦虚地说。 </p><p class="ql-block"> “当然行,完成任务就好了。”我一边应着,一边催促,“现在就给我。”</p><p class="ql-block"> 老廖沉思了一会,很快就把一首《海滩上的船》写在稿子上了: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是海滩上的船, </p><p class="ql-block"> 曾摇醒过太阳,</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让月儿憩息在桅尖上。</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是海滩上的船,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曾接待过疲倦的海鸥,</span>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把远方的恋歌唱给港湾。</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是海滩上的船, </p><p class="ql-block"> 曾有过自由的帆,</p><p class="ql-block"> 强劲的浆。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是海滩上的船,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场不是风暴的风暴,</span>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送我进这并非牢房的牢房。</span>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藤草缠碎了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泥沙掩埋了浆。</span>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是海滩上的船,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咫尺之外是狂暴的风浪,</span>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周身是囚禁我的沙滩。</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是海滩上的船, </p><p class="ql-block"> 我呼唤我的大海, </p><p class="ql-block"> 惦记我的风浪。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好诗!”老廖刚写完,我就禁不住叫起来。 </p><p class="ql-block"> “好,谈不上,凑合着当作业就是了,顺便也好让老师给打个分。” </p><p class="ql-block"> 一周后作业发下来,老师不仅给了一个“优”,还写了这样一段评语:“写得很好,全诗能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象体系,且意象的选择比较新颖形象,又能确切表情达意。‘船’的不幸和渴望都得到了充分表现。” </p><p class="ql-block"> 看到这个可谓“皆大欢喜”的结果,我和老廖彼此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p><p class="ql-block"> 毕业以后,我们各自回到原单位,大家都忙于自己的教学工作。我和老廖虽在同一座小城 ,走动却很少,有时在路上邂逅,也是匆匆话别。</p> <p class="ql-block">  多年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一篇《山城诗群:从大浪潮到诗山城》的文章,文中就提到:七十年代末廖允鸣和一批山城诗人,诗歌创作异常活跃。我后来开了博客,无意中进入了老廖的博客,窥探到他百来首原创诗作,可以说每一首都是佳作。 </p><p class="ql-block"> 同窗三载,我竟不知老廖还是一位诗人,从他的真挚清新、隐约朦胧的诗歌中,在不胜感慨唏嘘之余,我也触摸到老廖内敛低调而又深藏若虚的一种温度。</p>

老师

郑某

补考

山城

我们

海滩

这科

一首

面授

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