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乞巧记趣

薛宏新

薛宏新/葡萄架下乞巧记趣

咱乡下的日子，就跟那村东头的老水车似的，吱呀吱呀地转，不紧也不慢，却处处透着股子热乎劲儿。每逢七夕，村里就像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一下子热闹起来，那葡萄架下，更是成了咱村里小丫头片子们最惦记的地界儿，藏着数不清的少女心事和满当当的盼头。

小花家那后院，就有个葡萄架。这葡萄藤，打从她记事起就有了，也不知道是她爸爸的爸爸啥时候栽下的。它顺着那歪歪扭扭的木架子，像条绿蟒蛇似的蜿蜒着往上爬，枝枝蔓蔓缠缠绕绕，活脱脱一幅天然的绿帘子。

一到春天，嫩绿的芽苞就急不可耐地从藤上冒了出来，一个个跟小豆子似的，圆滚滚、绿莹莹，带着股子新鲜劲儿，眼巴巴地瞅着这新世界。没几天，芽苞就舒展成了叶片，层层叠叠的，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像是一群小娃娃在叽叽喳喳地唠嗑。

等入了夏，嘿，那葡萄藤上就挂满了一串串青涩的小葡萄，跟绿珠子似的，一嘟噜一嘟噜的，藏在叶子后面，时隐时现。可把咱这群皮猴子馋坏了，天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盼着它们赶紧变红变甜。

眼瞅着七夕快到了，这葡萄架下，就成了村里小丫头们的“风水宝地”。那天一擦黑儿，月亮刚冒头，邻家的几个小姐妹，就呼啦啦地聚到了葡萄架下。一个个都穿上了平日里舍不得上身的花布衫子，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还别上了从集市上花几分钱买的小绢花，那模样，就跟刚下凡的小仙女似的，叽叽喳喳，兴奋得直蹦跶。

她们先把葡萄架下那块地儿扫得干干净净，连根草棍儿都不剩。又从屋里搬出几张破竹椅，虽然破破烂烂的，可擦干净了也能坐。接着，从厨房里端出早就备好的瓜果点心，有红得透亮的大苹果，黄得像金子似的梨子，还有自家蒸的枣馍、炸的麻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这些吃食，在咱乡下人眼里，那可都是稀罕物，在乞巧的仪式里，都带着好兆头，象征着以后的日子甜甜蜜蜜、红红火火。

一切拾掇停当，咱就围着葡萄架坐下，眼巴巴地瞅着天，就等着夜幕彻底黑下来，等着牛郎织女相会的那一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果香，还有那葡萄藤的清新味儿，偶尔从草丛里传来几声虫叫，那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你们说，今晚真能瞅见牛郎织女不？”小翠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那肯定能啊，奶奶说，只要心诚，就能在葡萄架下听见他俩说话呢。”小芳把胸脯一挺，说得那叫一个肯定，就跟她亲眼见过似的。

她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瞎扯着，心里头又盼又有点怕。时间过得那叫一个慢，感觉像过了一年似的，夜色越来越浓，月光透过葡萄藤的缝儿，洒下一片片银白的光斑，就像给地上撒了一层盐粒子。

好不容易，夜深了，四周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她们学着长辈们教的办法，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头默默地许愿。小花许愿自己能有一双巧手，以后绣花能绣出活物来，做饭能把家里人的嘴都养刁；小翠许愿能嫁个好婆家，男人疼她，公婆对她好，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小芳则许愿能念好多书，将来当个先生，教村里的娃娃们认字。

许完愿，她们都竖起耳朵，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就盼着能听见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可听了老半天，除了那虫叫，啥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咱心不够诚啊？”小翠有点失落，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别急别急，说不定他俩还没开始唠嗑呢。”小花赶紧安慰她，其实她自己心里头也直犯嘀咕。

就在这时候，一阵小风刮过来，葡萄藤轻轻晃悠，发出沙沙的响动。她们都以为牛郎织女要说话了，个个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眼睛死死地盯着葡萄藤。可那声音没响几下，就又没了。

“看来今年是听不着了。”小芳叹了口气，那小模样，看着怪可怜的。

“没事儿，咱明年再来，说不定明年就能听着了。”小花咧嘴一笑，心里想着，这乞巧，本来就是图个乐呵，许个愿，能听着牛郎织女说话那是意外之喜，听不着也不打紧。

虽说没听着牛郎织女的情话，可她们也不觉得败兴。大家又凑到一块儿，玩起了编葡萄叶的游戏。她们把葡萄叶摘下来，编成小帽子、小扇子，你追我赶，在葡萄架下疯跑，笑声都快把房顶掀翻了。玩累了，就靠在竹椅上，望着满天的星星，说起以后的日子。

“等我长大了，我要在村里开个小绣坊，把咱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教会绣花，让咱村的花样子传到老远老远的地方去。”小花望着星空，眼睛里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热闹的绣坊。

“那我以后就在村口开个小饭馆，做咱乡下的拿手菜，什么炖土鸡、贴饼子，让那些路过的人都吃得停不下嘴。”小翠也跟着瞎咧咧，那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

“我要当咱村第一个女先生，教村里的娃娃们读书识字，让他们都能有出息。”小芳握着小拳头，说得那叫一个带劲。

她们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着，不知不觉，夜都深了，露水把衣裳都打湿了。可谁也不愿意回家，好像只要在这葡萄架下多待一会儿，那些美好的梦就能成真似的。

直到月亮都西斜了，星星也稀稀拉拉的，家里的大人扯着嗓子喊，她们才磨磨蹭蹭地从葡萄架下爬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家。躺在床上，满脑子还是葡萄架下的热闹，那些笑声、那些愿望，就跟放电影似的在眼前晃悠。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冒头，小花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葡萄架下一看，昨夜摆在那儿的瓜果点心，都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那葡萄藤还是绿油油的，生机勃勃，跟没事儿人似的。小花伸手摘了一颗葡萄，往嘴里一扔，酸得直咧嘴，可那股子酸味里，又带着点甜，就跟昨夜乞巧的心情似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乞巧的热乎劲儿慢慢就没了，可那葡萄架下的时光，却一直刻在小花心里。每到葡萄熟透的季节，她都会想起和小伙伴们在葡萄架下乞巧的事儿，想起那些纯真又美好的梦。

后来，小花离开了村子，到城里头去闯荡。城里头的高楼大厦多得像树林子，车水马龙的，热闹是热闹，可她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每天忙忙碌碌，累得跟条狗似的，有时候真想回村，回到那葡萄架下，好好歇一歇。

有一年七夕，小花实在想家想得慌，就回了村。后院的葡萄架还在，比以前更粗壮了，葡萄藤也爬得更远了，像一把大绿伞，把整个后院都遮得严严实实。小花走到葡萄架下，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像当年一样，摆上瓜果点心，坐在竹椅上，闭上眼睛，又许了个愿。

这一次，小花没再眼巴巴地盼着听牛郎织女说话，因为她知道，那些美好的愿望，早就种在自己的心里头了。这葡萄架，也不光是个乞巧的地儿，它更像是心里头的老窝，装着回忆和梦。

现在，村里也在慢慢变样，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好多老习俗也没人记着了。可在小花心里，那葡萄架下乞巧的日子，永远是最金贵的宝贝。它让她明白，日子再难，只要心里有盼头，有对美好的念想，就能在苦日子里品出甜来。

可在我心里头，那葡萄架下乞巧的光景，却似窖藏的老酒，越品越有滋味，成了我这辈子都割舍不下的念想。它就像村头那口老井，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那汩汩流淌的，始终是纯真与美好的清泉。

每到葡萄成熟的时节，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踱到后院，站到那葡萄架下。藤蔓依旧肆意地攀爬着，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故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地碎金，斑斑驳驳地映在地上，也映在我满是皱纹的脸上。

我像儿时那般，在葡萄架下摆上几样简单的瓜果。不过如今，再没了当年那般热闹的嬉闹声，没了小姐妹们叽叽喳喳的争论，只剩我孤零零一人，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但我不觉得凄凉，反倒觉得这寂静里藏着一种别样的安宁。

我缓缓地坐下，闭上眼睛，任由思绪飘远。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七夕的夜晚，月光如水，洒在葡萄架下。小翠、小芳她们的笑脸，在记忆里愈发清晰，那清脆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我们曾在这里许下的愿望，有的已经实现，有的或许早已被生活的琐碎冲淡，但那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却从未熄灭。

我想起小时候，奶奶总说，这葡萄架是通着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时，会顺着这藤蔓下来，在葡萄架下诉说衷肠。那时的我，满心都是对这传说的笃信，觉得这葡萄架就是这世上最神奇的地方。如今，岁月早已磨平了我年少时的天真，可再站在这葡萄架下，我竟又隐隐觉得，或许奶奶说的，并非全是虚言。

生活啊，就像这葡萄，有酸有甜。年轻时，我们怀揣着梦想，像那刚结果的葡萄，青涩却充满生机，总想着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干出一番大事业。可等到历经了风雨，尝遍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才渐渐明白，这世上最珍贵的，还是那藏在心底的纯真与简单。

就像这葡萄架下的时光，没有功名利禄的追逐，没有勾心斗角的纷扰，有的只是一群少女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对生活的质朴热爱。这份纯粹，在如今这个快节奏、充满喧嚣的世界里，显得愈发难得。

我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这一串串紫莹莹的葡萄，它们饱满圆润，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我伸手摘下一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那甜美的汁水瞬间在口中散开，一直甜到了心底。这味道，是岁月的馈赠，是回忆的滋味，更是对往昔美好的深深眷恋。

或许，这葡萄架下的乞巧，本就不是为了真的能听到牛郎织女的情话，而是为了给我们这些平凡的乡村女子，一个可以寄托梦想、释放纯真的角落。在这里，我们可以暂时忘却生活的艰辛，忘却尘世的烦恼，只沉浸在那美好的幻想与憧憬之中。

如今，我已渐渐老去，可这葡萄架下的故事，却会一直在我心中延续。我会把这回忆，当作最珍贵的宝贝，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等到有一天，我走不动了，就坐在葡萄架下，慢慢地讲给子孙们听，让他们也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曾有过这样一段美好的时光，曾有过这样一群怀揣着梦想的少女，在这葡萄架下，许下了最纯真的愿望。

而那葡萄架，依旧会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地生长着，见证着乡村的变迁，守护着那些被时光遗忘的美好。它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默默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也默默地期待着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