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夏</p><p class="ql-block">宋・范成大</p><p class="ql-block">晴丝千尺挽韶光,百舌无声燕子忙。永日屋头槐影暗,微风扇里麦花香。</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月港氤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林建武</p><p class="ql-block"> 市镇繁华甲一方,古称月港小苏杭。在闽南漳州龙海区,月港古镇以“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而得名。周末清晨或夜晚,我喜欢独自漫步其中。</p><p class="ql-block"> 月港位于九龙江入海口,一条长约500米的狭窄街道,走过了繁盛、坚守、寂寞和挣扎的历史,承载着厚重的记忆。时至今日,这里依旧古意浓浓,满是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 林语堂在《我的故乡》中有这样一则记载:“在镇上,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挂着一面竹帘子,妇女们只能躲在屋子里,隔着竹帘往外看,而在外面镇上的人,却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竹帘子,又叫“朱子帘”,是朱熹任漳州知府时主张“节民力、易风俗”创造的,高2米、宽1.5米,用竹竿和竹片制成。讲究的家庭会在竹片上画上祈福图案,有喜事的还会贴上一对双喜。其独特之处在于房屋内的人可以透过竹帘看到外面,而屋外的人却无法看到里面,从而表达儒家思想的内外有别的理念。</p><p class="ql-block"> 至今,月港古镇的原住居民还保留着在家门口摆放竹帘子的习俗,不过“朱子帘”已经从束缚女性的象征转变为文化遗产和文化符号。这种转变不仅仅是女性地位的提高和社会进步的体现,更是历史和文化的延续和传承。</p><p class="ql-block"> 2008年,英国牛津大学鲍德林图书馆在清理馆藏时,意外发现了一幅古老的中国航海图。经研究确认,其成图时间为明万历年间。令人惊奇的是,航海图上许多条曲折的航线都汇聚于福建沿海一个始发点——月港。</p><p class="ql-block"> 明代张燮所著的《东西洋考》记载,从月港出发的海上航线有18条,与东南亚、西亚、拉美和欧洲等地的47个国家和地区有直接贸易往来的商船至少有300多艘次。月港商人以菲律宾群岛和南洋群岛的其他地方为中继站,直接与欧洲国家进行贸易,形成当时世界唯一一条环球贸易航线。满载着香料、药材和奇珍异宝的各类船只扬帆而来,稍作停留,再将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远销世界各地。</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经过精心修缮,这个沉睡了400多年的港湾昔日风华再度呈现。为了让游客更加了解月港的前世今生,晏海楼前方一座“两堂四廊”格局的闽南传统民居开设了“月港海丝馆”,图文并茂讲述月港的历史演变,陈列许多发掘出土的番银、漳缎、克拉克瓷等文物。</p><p class="ql-block"> 夜晚,徜徉于江堤逶迤的观光木栈道上,但觉阵阵清风扑面,满目江舟往来。堤上,一排青藤缠身的百年参天古榕树下,几位老者早已摆开棋局,鏖战正酣,不时有路过的游客驻足围观,好不悠闲自在。</p><p class="ql-block"> “坐下来喝杯茶吧!”忽然耳边传来洪亮的声音,原来是热情好客的当地村民相邀。在福建,一盅一口的功夫茶,是朋友聊天的最好节拍器。闲坐摇扇一壶茶,浅酌慢饮丢烦扰。不知不觉,华灯已上,夜色笼罩下,古色古香的古厝古街愈发氤氲迷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爱心书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车承金</p><p class="ql-block"> 车停在门前,我看看时间,下午4点半,是大哥去镇上接孙子的时间。没成想,大哥在园子里给小葱灌春水呢。</p><p class="ql-block"> “没去接小宝吗?”</p><p class="ql-block"> “没去,娃有出息了,放学后去书屋看书,天黑才回。”大哥说。</p><p class="ql-block"> “是课后看护班吧?一天多少钱?”</p><p class="ql-block"> 大哥放下铁锹,走过来说:“不是看护班,一个退休老师,姓李,办个书屋,娃们放学去那里看书,不要钱。义务奉献。”我想去看看,随即招呼大哥上车,接小宝去。</p><p class="ql-block"> 车在柏油路上行驶,两侧树木已被春风摇醒,泛着浓浓的绿意。三四里路程,眨眼间到了。大哥手指着两间房子说,那就是。</p><p class="ql-block"> 进屋,有几个孩子坐在小凳上伏桌看书。屋子不大,中间放着长条木桌,桌的四角装有护罩,桌面四边削去了棱角,想必是防止孩子磕碰受伤。地上铺着黑绿色瑜伽垫,柔软,温暖。四周书架上摆放着书籍,门口摞着七八个矮凳。我眼一热:想得真周到!</p><p class="ql-block"> “放学没回家?”我见有个男孩坐在地上,便跟他搭话。男孩说他爷爷买种子去了,回来再接他。我问他咋不坐凳上看书?“小孩子没正形,一会儿累了就坐凳了。”从后门进来一个男人,接过话茬。大哥上前介绍:他就是李老师。</p><p class="ql-block"> 攀谈一番,得知李老师已73岁,退休前是初中语文教师。两间门房是上世纪90年代初盖的,老伴经营商店用。2014年改成书屋,延续至今。说起办书屋,李老师说他退休后,与老伴一起经营商店,常见有孩子放学没回家,在校门口玩,还有的蹲在墙根写作业、看书。一问才知道,家长有事,不能按时接。有一天特别冷,一个女孩蹲在墙根看书,小脸冻得发紫。李老师把她让进屋,她坐在凳上继续看书,“看她那认真的样子,我产生了办书屋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李爷爷,李爷爷,我渴了。”一个小男孩举着杯子喊道。李老师接过杯子,拿暖壶倒上水。我提醒孩子:“慢点喝,别烫着。”“烫不着,知道孩子们口急,找个保温差点的暖壶,早晨灌上开水,这会儿喝不凉不热正好!”李老师话语里满满爱意。说话间,小男孩一杯水下肚。</p><p class="ql-block"> 关商店办书屋,不赚钱还得贴钱,家人同意吗?“不同意!”话到人到,一个女人走进来,是他老伴。“不同意也拦不住,他把我家两个孩子‘收买’了,举手表决,三比一,我是少数。”女人边笑边说。李老师说自己有退休金,老伴有养老金,钱够花。做通老伴工作,偶尔有事外出,孩子都是老伴看管,比他还上心。“不上心行吗?!现在孩子都娇,磕着碰着咋办?”女人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p><p class="ql-block"> 走到书架前,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是《上下五千年》,有些发黄的封面上,写着“李小伟”三个字。“这书是个人捐赠的吧?”我问。李老师答,一开始他自己买了一批,后面有个人捐赠的,还有政府有关部门捐赠的,现在有5000多册。</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陆陆续续被接走,李老师老伴开始归拢散落书籍。我与李老师话别,出门口望望,回头跟他说:“这儿应该挂一个牌子。”李老师说,有牌子,一个在外打工家长送的。他转身进屋,从书架后面拿出一个镀铜牌子,上面写着:爱心书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被时光浸泡的门前河流</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浩</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想,有条小河在门前经过真是命运的馈赠!</p><p class="ql-block"> 它馈赠给我的,首先是鱼。河水清澈,河里的鱼真是多啊!多得让人倦怠,挥霍——几乎顺手一抓就能抓到鱼,拉一把水草就能把大大小小的鱼给拉上几条来。从河边经过,从桥上看下去,时常会看到黑压压挤在一起的鱼群,它们自己就织成了网。捕鱼钓鱼,是我少年时期经历最多也最为快乐的时光之一,然而将鱼剁碎喂给家里养的鸡鸭又是我最为“难熬”的作业。而那些吃过太多鱼的鸡鸭竟也懒懒的,漠然地看着我,丝毫都不受鱼的吸引。鱼多得仿佛永远取之不尽……各种各样的鱼,光是鲢鱼就有六七种,它们都游得极快,但过于贪吃,和鲫鱼一样,是最容易被钓到的。鲤鱼,多数时候会刻意地保持神秘,把自己藏着。被我大伯家的柱哥哥吹了十几年牛的“战绩”,恰是关于鲤鱼的:他发现有片水域有些浑浊,于是一网撒下去——仅仅一网,竟然让他收获了近200斤大大小小的鲤鱼,以至于他不得不站在水里大声呼喊我的大娘和奶奶:拿筐来,拿大盆来!而我钓鱼最为辉煌的一次,也与鲤鱼有关:不是8岁就是9岁,刚下过雨,我拿了用大头针弯成的鱼钩去钓鱼。钩甩下去,用不了一会儿就有鱼上钩,然后甩上来——那天,我钓到的鱼竟然清一色地全部是鲤鱼,而且个头都差不多大,一只手掌刚刚能抓过来……很快,小盆就满了,于是我伸长脖子向大娘要了一个水桶,又一个水桶。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我的倦怠感就上来了。于是,随意地向水里甩钩,让自己默数5秒,无论有没有鱼就都提起来——就那样,大半时候是有鱼的。到后来,我就不放鱼食,只甩钩,默数5秒……第二个水桶竟然也满了。已经放不下的鱼自己跳出来,我也不再去拾,任由它跳上几跳重新跳进水里去。</p><p class="ql-block"> 这条河里有黑鱼、鲇鱼、鳝鱼、嘎鱼,有时还会有长嘴的枪鱼和梭鱼——它们很可能是顺着海水逆流来的,不知出于怎样的习性竟然也适应了淡水。枪鱼细长,背部闪着蓝色的光,也是一群一群地出现。我们当地人给了它一个漂亮的俗名:针姑娘。在水中游弋的时候,它们的确有一种柔性的美,光滑而闪烁——只是它们太容易捕捞了,总是游在水面的表层,在阳光下的反光也过于显眼。</p><p class="ql-block"> 这条河里有十几种不同的蟹,河滩上,还曾盛产过一种跳跳鱼,当地俗名“兔羔子鱼”。它和泥土是一个颜色,习惯于跳跃前进,异常敏感而又胆小……因为太小,也不好捉,所以它们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种鱼,就连孩子们也不愿意骚扰它们——可是,我不,我大娘家的树哥哥也不。我们追逐“兔羔子鱼”并不是真要捕捉它们,而是一种训练,试图让自己能比它更敏捷,更迅速:这,是我树哥哥教我的,他会一直带着我沿河滩不停地追逐,一身泥浆却一无所获。不过,它们真的“训练”了我的敏感,即使现在我视力下降得厉害开始近视,在路上,只要是树上、河流中、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动,我便会立即警觉,循迹望过去——无论那一动是一只蝉,一条鱼,一只蜻蜓还是一只水鸟。</p><p class="ql-block"> 然而,只有一年的时间,这些跳跳鱼竟然就完全地不见了,那些空空的洞穴则是在第二年消失的,同时消失的还有六七种不起眼的小蟹。那时候,我已经离开村子去县城上学,放假回来的时候立刻便感觉到了空荡。</p><p class="ql-block"> 除了上学和做作业,我的大半少年时光都是与这条河流“泡”在一起的。必须说,那条河流馈赠于我的可不仅仅是鱼,还有蜻蜓、知了、水鸟、蚂蚱,树和树影,各种各样的草和芦苇,以及小小蝌蚪。我愿意在水边盯着它们看,看着它们摆动小小的尾巴挤在一起,然后一天天地长大,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而我,也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藏书,由兴趣开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韩寒</p><p class="ql-block"> 元至正元年集庆路儒学刊本 大约从20世纪80年代初起,我开始藏书。那个时候,还在上中学的我,用积攒了好久的积蓄买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批藏书。从此,我便与古旧书结缘。</p><p class="ql-block"> 我最初藏书,是从自己的知识谱系和读书兴趣出发,决定购买哪些书的。我从中学时期起,就喜欢读古典诗词和小说。开始藏书时,这一类型的书比较多。</p><p class="ql-block"> 我的书架上,有元至正元年集庆路儒学刊本的《乐府诗集》,收藏它是缘于中学时诵读过“乐府双璧”《孔雀东南飞》和《木兰诗》,想看看它们在古书中是什么形态。《乐府诗集》是一部辑录汉魏至唐五代乐府诗歌及先秦至唐末歌谣的合集,为宋人郭茂倩所编。它最早的版本是北宋末南宋初浙江刻本,元代至正元年集庆路儒学刊本一直递修刷印到明代,明末则有据元本雕造的毛晋汲古阁刊本,到了清代,就只有翻刻汲古阁本的坊刻本了。宋刻本《乐府诗集》绝大部分藏于国家图书馆;元至正元年刻本卷八十四藏于上海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至元六年济南彭氏校刊明嘉靖间补刻本。我手头的《乐府诗集》,均为元刻本,一部分于1997年从杭州宝贻斋购得,另一部分于1999年从上海博古斋购得,它们并不是一套。由于宋元刊本罕见,购买这些古籍时,我并没有太犹豫。至今我的元刊元印本《乐府诗集》还没有收集齐,但我仍有集齐一整套的“贪婪”梦想。古人云“聚书好货,终为一贪”。想来,我的贪书之心犹如顽疾,可能终生也难以治愈了。</p><p class="ql-block"> 在读了一些古典文学作品之后,我开始阅读学术作品,尤其是“经学”。诗词小说可以怡养性情,学术作品则是更为严密、更为凝练的思想体系,它们影响了古往今来我们民族的思维方式。现在我的藏书体系,以经学为主,这大概是藏书从个人兴趣走向系统化的转变。</p><p class="ql-block"> 我的藏书中,有明嘉靖年间吴郡(今苏州)徐氏覆宋刻三礼本《礼记》。《礼记》是一部记载我国古代典章制度的书籍,为“六艺”之一,其作者不详,大概是出于多人之手,经汉代礼学博士戴德、戴圣删编后成《大戴礼》和《小戴礼》,从北周之后注疏颇多。我手头的藏本,是1995年时到扬州访书时购得,为明嘉靖刊本。虽为明刊本,但可看出底本是宋本,因为有很多宋代避讳字。这套书原函原套包装,品相精良,且因为依据的是宋本,从清代中后期起就被视为善本。</p><p class="ql-block"> 古人将书分为经、史、子、集四大部类。追求四部齐全,是众多藏书家的目标。在藏书达到一定的数量之后,我开始写书,写那些古籍存藏和流传下来的故事。一本古籍自诞生之日至今,多则有逾千年的历史,少也有数百年的历史,其中有许多热爱文化、保护文化的感人故事。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古籍的递藏故事。如果只是藏而不述,我担心自己成为一个单纯的“仓库管理员”。</p><p class="ql-block"> 藏书多年,常常有人问我这样几个问题:为什么要藏书,藏书的意义何在?藏书需要具备怎样的条件?书是不是越古老越值钱?</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要藏书?关于藏书,对无甚偏好的人而言,可能只是一堆积满灰尘的破烂纸张,但是对喜欢的人而言,它们是传递传承文化的无价之宝。大约从近代起,我们的书籍形态和介质都发生了较大变化。那些纸墨考究、内容精良、印制用心、装帧精美的古老书籍,在文化传播越来越便利、书籍内容越来越普及、书籍成本越来越低的情况下,越发显得可贵,这是书籍本身的价值。在谈论藏书有何价值这个话题时,我还想探讨下人生的价值。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人生在世,年少时轻狂不更事,年老时多苦多病,每个人能够真正把握的年华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其中还有不少爱恨别离,真正快乐的时间没有多少。在我看来,既然藏书能带给我极大的乐趣,那就努力把这种快乐发挥到极致,让快乐“来得更猛烈些吧”。</p><p class="ql-block"> 藏书需要具备怎样的条件,其实并无定论。如果有志于收藏善本,那么要具备三个条件:有资金、有闲暇、有知识。如果喜欢通行本,也需要节制——当然了,骨灰级爱书人可能不知道何为“节制”——当家里堆放的藏书越来越多时,刚开始需要一个书架来盛放心爱之物;随着书架的增多,需要单独腾出一间房屋;再后来,家中的各个角落都是书,如果经济实力允许,只能建一座书库或者书楼了。这对于“居大不易”的城市来说,殊为不易。如果不追求善本,只是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书,从阅读中得到快乐,也未尝不可。从搜集自己喜欢的书籍开始,形成某一类的藏品,是系统化藏书的开始。</p><p class="ql-block"> 古书是不是越古老越有价值呢,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因为古书流传于世间的时间越长,成为稀见版本甚至孤品的概率就越大。有数据统计,中国古代各种书目著录中的书流传到今天者不足百分之十,可见古书是何等容易损毁。所以,早期版本受到重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有清一代,一些名家手稿文化和艺术价值就远远超过了明代的一些手稿。另外,因为一些战争发生在江南等人文渊薮之地,很多书版被有意识地损毁了,致使其印本流传稀见。这些书虽然刊刻在道咸年间,然其市价也远超一些明版书籍。所以,书越古越有价值只是一般规律,藏书还需要掌握各种历史知识,知晓各类特殊情况。</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颜色好</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张 艳</p><p class="ql-block"> 春阳的照耀下,世界充满七彩之魅。所有的好日子统统都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杏花虽不冠以报春之名,依然勤勉,早早鼓出苞蕾。此时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大多灰色调,经过一冬的精打细算,灰颜色的冬决定让位给春风。不是春风有本事,是冬识趣,懂得让。</p><p class="ql-block"> 小小的苞蕾绽开,大地飞雪般,密,繁。素白很挑灰的调,灰的更灰,白的更白。杏花也不是单纯的白,隐着淡淡如彩丝的纹络,阳光中,丝滑的质感。</p><p class="ql-block"> 图书馆后身亭亭玉立着数排杏树,知道它们的除了杏林的主人,还有我。我不声张,刻意穿一身红,再换一身白,缓缓穿行林间,或安坐。</p><p class="ql-block"> 春的手臂开始伸长,即刻就要占领大地。有时也有些分了心,总是被风领走。“青绿山水”挂了出来。提纯绿色,想来很难吧,何况有这么多种的绿,要加上多少的黄和蓝才调出这些好颜色。</p><p class="ql-block"> 绿,从那个用作动词的诗句——春风又绿江南岸,一直逶迤而来。嫩绿翠绿青绿苍绿深绿油绿蓝绿碧绿……古人眼里的颜色并不是用来定义某种风物的特征,反而是用风物的特征来定义颜色。</p><p class="ql-block"> 绿哪敢独享大好春色,夹染粉、淡粉、红、玫红,热热闹闹地,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好颜色可以吃吗?当然,悦目的色彩适宜入胃。匍匐于地面的荠菜,从黄泥中钻出嫩芽的芦根,冒着白汁的燕子乙,红茎的马生菜,生津液暖心肝。说着说着,嘴巴馋了,肚子饿了,不吃不罢休了。那还等什么,换上舒适的衣鞋,拎上小筐,抓了小铲,挖野菜去。</p><p class="ql-block"> 春的另一个主色调便是粉。其实刚刚开始,粉有点类似常玉的画中风格,刻意减弱了粉的亮度和纯度,使之更接近于暗粉或粉白,淡淡的,模糊了与周遭色彩之间的界线。广玉兰高高地挑在枝头,先开花后长叶。桃花每一次开都似新生,一冬天积蓄,借着东风愣是把花事传得沸沸扬扬。还有海棠,门前的整条街道变成了最美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红色是春的软肋。红一摆出来,春就走到了深处。红热烈有质,浪漫又性感,仿佛永远是少年模样。那一掐就出水的印痕,让我想起早年间,也想起那灿烂与光华的岁月。簪一枚在鬓际,恍惚间,有一道光亮被拉到眼前,所有的好日子统统都回来了,那千秋月万道金的好日子啊。</p><p class="ql-block"> 我居住的留学生公寓楼里闪动的大多是黑色皮肤、白色皮肤的孩子。打个照面他们操着流利的英语或不流利的汉语和我打招呼,费劲卷着舌头说汉语的样子好可爱。常跟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打照面,她手里若是拿着手机,会轻巧巧地扬一下表示友好,若手里没东西,就先笑出来,再点头,不说一言,修养自显,走过去一会儿了,异域的香水味还保持在鼻腔,漫漶出一脸的笑意。造物主真是神奇,为了构建世界的纷繁绚丽,就撒出黄皮肤的人、白皮肤的人和黑皮肤的人。</p><p class="ql-block"> 黑色,也是好颜色。</p><p class="ql-block"> 面对好颜色,人的听觉会变得异常敏锐。有人说花开无声,瞎说,明明花开有声,那声音虽不清脆,不裂帛,却是那种寂静山谷中似无却有的风声,无处不在的。把颜色放于纸面上,借助文字的载体,将感觉具象化,其实是很笨的一种方式,色彩本身带来的心灵疆域不可能是一个样式,它们也有“躯体、灵魂和声音”。在春日的照耀下,充满七彩之魅。此刻我费力巴哈一点点掏出文字来,以至于写几行就停下,不自信地改来改去,还好,颜面的温润与静谧没有掩去。端详看,写出的字似乎也带了颜色,如碎碎金粒,蹦着跳着,越过一池春水旖旎而来。笔调明显润朗了。</p><p class="ql-block"> 早晨六点准时起床,喝上一杯温水,书桌前,轻翻几页书。最近一直在手的是《茶话会》,“杨凝式是鳜鱼时节潇洒的斜风细雨,杨维桢是青蛙乱蹦的雷阵雨……”码字的人,总会对文字持有一份庄重,节制地叙说,把文字写到润心,用标点也精心调配,逗号断长句,句号了断情思。</p><p class="ql-block"> 写作——觉得这庄重的仪式中活跃着要被唤醒的好颜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父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蒋女真</p><p class="ql-block">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憾事,莫过于此。</p><p class="ql-block"> 儿时,父亲迫于生计便早早离家远行。那时的我,还不能真正理解离别的含义,只知道每年寒暑假,便是我与父亲短暂相聚的时光。虽然每次相处都很稀少与短暂,可父爱却如潺潺溪流,在我的心田不尽地缓缓流淌。</p><p class="ql-block"> 孩提时,每天眼睛眨巴眨巴地盼着过年。因为走亲访友时,或者自家待客时,会来许多客人,这就意味着我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更何况是厨艺绝佳的父亲掌厨呢!依稀中,父亲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不停地忙碌着,而我坐到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熟练地拿起鸡蛋,轻轻敲碎蛋壳,金黄的蛋液瞬间如瀑布般流入热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接着,他又迅速地放入新鲜的海蛎,锅里直“滋滋”作响,像是在欢呼美味即将诞生。不一会儿,香喷喷的海蛎煎蛋便出锅了。父亲柔声道:“囡囡,快来!”我迫不及待地小跑着过去,只见父亲还沾着油香的手赶忙撕下一小块煎蛋,放在嘴边轻轻吹一吹热气,随后小心翼翼地往我嘴里投喂。煎蛋入口,与鲜嫩多汁的海蛎相交融,满口溢香,味蕾在幸福地跳舞。那一刻,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美好。后来,只要谁一提到它,我都会思绪翻涌,忍不住红了眼眶。</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离开,于我于家里而言都是个难以接受的意外。犹记得那个午后,昏迷后的父亲,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沉重地告知我们,父亲已多脏器衰竭。爷爷对医生说:只要他能给的,他全部愿意换给儿子!即使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依然舍不得放手。孕晚期的我和年迈的爷爷奶奶守在家里,心里始终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苦苦盼了二十天,整日盼着奇迹能发生,然而最终父亲也未给家人留下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走了。丧事完成后,爷爷再也不愿意下楼,他整天在自己的房间里抽烟,把自己困在浓浓的烟雾中。用了三年时间,爷爷才慢慢走出来。</p><p class="ql-block">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七年光景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憾事,莫过于此。以前忙碌工作时,要是两三天没打个电话回家听他絮叨,总要被父亲责怪地打趣说:“囡囡长大了,可没空管老爸喽!”而现在,那个号码在通讯录上再也没有打入或打出的记录了。父亲对我而言,是小时候给的美味;是长大后,他对女儿的自豪;是困境时想起他挺立的脊梁,总是给我无穷的力量。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春风啊春风,你能否听见我内心的呼唤?能否将我对父亲的思念与感激带向远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是什么让我们泪流满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 朔</p><p class="ql-block"> 闲的时候,其实我也没什么正事可干,所以应该说大部分时候,我喜欢在街边溜达,然后找一个阳光充足视野开阔的街角蹲下,摆一个无视云卷云舒的淡然表情看人来人往。</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阳光照在背上的感觉,这样就可以在面前留下一个沧桑的身影,我的脸隐藏在阴影中显得特别深邃,有些世外高人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我的眼睛也显得很深邃,这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一些想看的风景——瞧!那边走过来一个姑娘,小腿很修长。</p><p class="ql-block"> 春天真是个美好的季节啊!我不由得感慨,也许我真的就是个诗人。老秦说过只要有颗诗意的心就有个诗意的世界,我觉得他说得很对。阳光灿烂,春风微曛,我蹲在路边看你摇曳而过,裙角飞扬,还有比这更诗意的世界吗?</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以为自己很特别,因此而沾沾自喜。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厉害。没过几分钟,我身边就蹲了好几个人,看来我挑地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我很欣慰。</p><p class="ql-block"> 中国就是有个好处,永远都不会孤单。有一回我在塔克拉玛干迷路了,漫天黄沙无边无际,心想这下完了。念头还没消失,就听旁边沙堆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兄弟,能给我张卫生纸吗?我都蹲半天了。”</p><p class="ql-block"> 我用旁光扫了一眼,虽然身边蹲着的他们都没有我帅,但都有一种和我相似的表情,无视云卷云舒的淡然。都是有境界的人啊!我又不由得感慨了。</p><p class="ql-block"> 不远处是条繁华的大道,车来车往,临街有一排装修精致的商铺,人进人出,一派浮华景象。而我们这块儿俨然是闹市中的桃源之地,云淡风轻,傍花随柳。</p><p class="ql-block"> 突然有人开口了,“你们觉得什么是这世界上最悲催的事?”</p><p class="ql-block"> 大家一片默然。那人接着道:“你在对人感叹这诗意的世界时,对方在埋头摁手机;你在抱怨这冷漠的世界时,对方还在摁手机;当你要告别这个世界时,对方仍然在摁手机。”</p><p class="ql-block"> 大家一片黯然,有的开始点头了,还有的已经把手机掏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人接道:“不对!我觉得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是我对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在摁手机;我说我恨你的时候,你还在摁手机;我说我要离开你的时候,你头都不抬地说了声‘帮我交点话费,流量快用完了’。”</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人说:“我觉得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是他们说房价会降我信了,更悲催的是房价真的降了我还是买不起。”</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人说:“我觉得世界上最悲催的事不是我爱你你却不知道,而是你知道我爱你却不知道我真的很爱你。”</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人说:“我觉得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是在不知道爱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却在知道什么是爱后找不到一个可以爱的人。”</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人说:“我觉得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是做着不喜欢的事陪着不喜欢的人过着别人喜欢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说着说着,大家都哭了,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最后,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话了。我强忍着泪水站了起来,叹道:“兄弟们,对于我们这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是能给钱的好心人越来越少了,更悲催的是空气越来越脏了,看把你们都熏得眼泪流个不停,讨的几个钱还不够买口罩的,都散了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水果的故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广龙</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荔枝</b></p><p class="ql-block"> 1988年夏天,和我一起坐火车回西北的小马,一路上都在为他的荔枝而操心。火车上又闷又热,他把装荔枝的袋子挂在窗户边的挂钩上保证通风,还在袋子上扎了几个眼透气。路途遥远,小马希望荔枝带回家时还能吃。不禁想到,荔枝这种水果,即便相隔千里,也能产生巨大的诱惑力。</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们是去株洲参加诗会。株洲是荔枝的主产地之一,荔枝正大量上市。此前,这种水果我听说过但没有见过,更不可能吃过。荔枝的表面布满疙瘩,铁锈红,剥开,露出白嫩而浑圆的果肉。吃起来甜中略微有些酸,很是爽口。</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由于交通不便,北方还见不到荔枝,稀罕是一定的。诗会结束后,小马买了一袋子,小心呵护,就怕磕着碰着。在火车上,小马才告诉我,他谈了一个对象,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这次带荔枝回去,是想给对象一个惊喜。小马那有些不安而又激动的神情,是恋爱中的人才有的。我能想象他的对象吃荔枝时的那份甜蜜,这甜蜜不完全是荔枝带来的。</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了,物流通达,即便地处偏远,也能见到各种水果。我在北方吃到的荔枝几乎和产地同时上市。如今,小马已变成老马,他和爱人一起吃荔枝时,不知会不会想起火车上带荔枝的往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苹果</b></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见过的苹果,大多长得小,长得丑。</p><p class="ql-block"> 虽然没有卖相,但口感独特,那是苹果本真的味道。那种味道如今似乎已经消失了,与那些云烟往事一同深藏在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这种苹果很经放。放上半年,损失了水分,收缩成一团,满是皱纹,像老人的脸。然而那香味,一直没有消失,甚至更醇厚了。即使放在箱柜里,香味也能飘散出来,整个房间都闻得到。被父亲放在柜子里的苹果总被我惦记着,家里兄弟多,会被谁吃了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搬到八盘磨后,有了一块空地,尽是石头瓦渣。父亲一天天地收拾,终于开垦出来,种了韭菜,还在地角种了两棵苹果树。</p><p class="ql-block"> 苹果树结果子时,我已经出去工作了。这一年,春节探亲回家,父亲拿出一个苹果,说树上只结了三个苹果,这个是给我留着的。我一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咔嚓一声,那么清脆,果汁瞬间在口腔里喷溅。父亲和母亲,在一旁高兴地看着我吃。</p><p class="ql-block"> 平时,家里做饭用的是屋檐下的简易灶台。灶台窄小,若是下大雨,雨点能落到锅里;冬天冷,母亲跺着脚做饭。后来,为了盖一间伙房,韭菜不种了,苹果树也砍了。</p><p class="ql-block"> 一棵苹果树长大,得经历多少次冬去春来;一棵苹果树一旦长出果子,就能每年都结果。虽然是那么不舍,父亲还是把苹果树砍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柿子</b></p><p class="ql-block"> 冻柿子,是冬天的柿子,还带着冰碴。</p><p class="ql-block">过去,吃这种柿子,通常是蹲在街边,吃完,把柿子蒂扔到脚下,吃一个扔一个。最后,数柿子蒂付钱,一个两分。</p><p class="ql-block"> 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两分钱也不是轻易舍得花的。所以,吃一次很是难得。那一次我吃了四个冻柿子,是我哥叫上我一起吃的,是他花的钱。那时我不挣钱,我哥在知青点插队,但身上也没什么钱。我哥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p><p class="ql-block"> 冻柿子好吃。它不是冻得梆硬。外面一层壳,里面是柿子的汁液。撕开外皮,汁液黏稠,看着马上就要流出来似的。</p><p class="ql-block"> 它是在野地里冻上的,人没有参与,机器没有参与。</p><p class="ql-block"> 我吸溜吸溜,几口吃完一个。那甜,就像是给喉咙里头灌蜂蜜一样。</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冬天,还能有什么水果呢?只有冻柿子。它们红红的,甜甜的,在街头诱惑着人们。</p><p class="ql-block"> 冬天,小县城里卖冻柿子的都是远道而来。最远的,来自董志塬上的宁县。不是开着车过来的,也不是突突着三轮过来的,那时候,还没有三轮。是架子车,人拉着,车上垫了一层一层的麦草,小心着,留意着,一步一步走到小县城里来。寒冬腊月,这得受多少罪,出多少力气呀!</p><p class="ql-block"> 我跟一个卖柿子的闲聊过,他说是生产队派来的,大家都争着来,一般人还轮不上。</p><p class="ql-block"> 他说,冬天清闲,出来能散心,还能挣工分,能给娃娃带一盒蜡笔回去呢!那时候蜡笔稀罕,是许多孩子彩色的梦。</p><p class="ql-block"> 多亏了他们,冬日的小城有了火红的柿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西瓜</b></p><p class="ql-block"> 过去,西瓜摊跟前总是围着人,都知道西瓜甜,西瓜解渴,然而只是看,不买。买整个的难得遇上,买半个的都惹人羡慕,人们通常买一牙、两牙,买回去再来上几刀,变成小块。切成小块吃,吃起来感觉多。</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到了夏天,我常出去疯跑,很晚了回到家,只见桌上的一块布子苫着一小块西瓜,是给我留的。我吸溜吸溜就吃完了,吃得急,连西瓜籽都咽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啥时候能放开肚皮吃上一回西瓜?这是我的一个梦想。</p><p class="ql-block"> 未曾料到,全家还真放开肚皮吃了回西瓜。</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参加工作后。家里的院子朝向河道,当时的河道流污水,味道大,院子没个遮挡,父亲打算修个门楼子,我和当兵的弟弟各出了一份钱。收到钱,父亲看西瓜行情好,突然想拿钱生钱。父亲打听到,董志塬那边的西瓜批发价合适,倒卖上一车,能买几口袋麦子。</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西瓜拉回来就开始下雨,连着下了十天。</p><p class="ql-block"> 下雨天出门的人少,加上气温降低,西瓜卖不动,都是问个价转身就走了。没有办法,降价卖,卖多少算多少;卖不出去的,拿回家自己吃,当饭吃。最后,仍有三分之一的西瓜放坏了。</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情况后心里难过,写信说宽心话,找熟人借钱寄回去,催促父亲在入冬前找人把门楼子修了。家里的院子不能再敞着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越洋托付</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康美</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电话吵醒高黑女</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p class="ql-block"> 黎明时分,一阵手机铃声把高黑女惊醒了。高黑女迷迷糊糊拿起手机,搭眼一看就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号码她太熟悉了,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以前她是以他的职务标记的,手机铃声响,屏幕上就会出现施主任。虽然施主任也曾经变成施县长施书记施主席,可是施主任告诉高黑女,他是一个恋旧的人,最初使用的手机号码从来都没有更换过。施主任恋旧,高黑女感恩,高黑女就把那个职务的标记和那个真实的手机号码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了。</p><p class="ql-block"> 半年前,退休多年的施主任离开了人世,高黑女抱着手机哭了好几次,最后才终于把“施主任”删除了。高黑女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把头在床头上使劲磕了磕,后脑勺阵阵疼痛,这才相信她是苏醒着。难道这个号码已经被别人使用了?可是转出去的手机号码,绝不会继续存着高黑女的名字,这怎么就会接到死人的电话呢?</p><p class="ql-block">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似乎这个人很自信,自信绝不会拨错。高黑女迟疑了半天,非常无奈地点开电话说:“喂,您打错了吧?”对方首先问:“您不是高黑女?”高黑女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对方是一个女人,既然不是死了的施主任,也许就出了别的事情:“我是高黑女,请问您是谁?”对方一下子就改了称呼说:“高阿姨,我是施西贤的女儿施燕燕。”高黑女这才彻底放松,说:“啊,燕燕呀!刚才我真是吓出一身汗,你爸爸的电话我一直记着,心想总不会闹鬼吧。”立即觉得对恩人不敬,马上又解释说,“燕燕,阿姨是个粗人,你爸对我的好,我永远记着,闹鬼的话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施燕燕说:“怎么会。应该是我过意不去。”高黑女说:“那你就和阿姨不要客气,有啥托付的,燕燕你就直接说!”施燕燕说,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她就把父亲的手机带走了,一是有个念想,二是心想假若和国内有什么联系,就可以托付父亲的生前好友呢。高黑女说,她可不敢自称是施主任的生前好友,但是跑个腿,传个话,那就必须要对得起施主任这个好领导。</p><p class="ql-block"> 施燕燕知道英国伦敦和国内的时差,现在打电话对高阿姨也是打扰。可是时间不等人,赶天亮就是国内的清明节。高黑女终于听明白了施燕燕的意思,如果在国内,不管在哪里她都可以赶回来,起码也可以在某个街道的十字路口,给父亲烧纸送祝福。可是她在隔洋跨海的英国伦敦,担心父亲收不到祝福。尤其是父亲亡故才半年,她们全家仍对父亲心心念念,最近父亲几次都来到她的梦中了。父亲是爷爷的独生子,她又是父亲的独生女儿,家乡再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她就想起父亲晚年一直念叨的高阿姨,于是她想麻烦高阿姨去父亲的坟前走一趟,这可是父亲亡故之后的第一个清明节。</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说:“燕燕放心,我这就起床出发!”</p><p class="ql-block"> 施燕燕说:“高阿姨,您把我爸的微信再加上,我好给您打一点包车和路途的费用。”</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说:“燕燕你这是骂阿姨呢,那就会让施主任在天之灵笑话呢!”</p><p class="ql-block"> 施燕燕还在固执地坚持,高黑女已经把电话挂断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叮嘱丈夫弄饭吃</span></p><p class="ql-block"> 自从丈夫田根强成了半瘫之人,高黑女就和田根强睡在两个屋子里。儿子一家也早就搬出去,高黑女平时也算活得轻松。她现在麻利地起床洗脸梳头,然后推开丈夫的房门说:“起来后你自己弄饭吃,我现在要出一趟远门呢。”田根强年轻时是半吊子,虽然半瘫后收敛了许多,但还是管不住那张无事生非的臭嘴。听说老婆要出一趟远门,心里就带着一股气说:“已经是快七十岁的老婆娘,你还想出去找男人呀!”高黑女也习惯性地回骂说:“你的嘴一辈子都是胡说的!”田根强说:“那你出去有啥事?”高黑女把话挑明了说:“刚才燕燕漂洋跨海地打电话,她那么远不能回来,我就不该替她给施主任上坟吗?”田根强知道施主任对他全家有过许多帮助,立马放心地催促高黑女快上路,而且对高黑女说,他们的四位老人过清明,有他和儿子烧纸就行了,让高黑女一切都放心。</p><p class="ql-block"> 走在街道上,高黑女多少有点后悔。不是她后悔要替施燕燕上坟,而是后悔和施燕燕那么客气。施西贤老家在市区下边另外一个县,如果乘班车,行驶五十公里之后离开公路,还有二十多里乡间土路才能到坟地?如果包辆出租车,那么来回可是三四百元的花销呢!这些钱对她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人家施燕燕提出加微信,也说好要给她打路费。施燕燕嘴里说打一点,实际上高黑女心里也明白,那一点少说也是五百元,甚至五百元都不止。唉,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可如何上路呢?</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住的是市委家属院,前些年她要回老家,或者说要去省城转一转,在门前等一会,说不定就有认识的领导或司机,主动摇下车窗问,高师傅要去哪里呀?如果遇上个顺路车,也就把她捎上了。可是如今的家属院,已经越来越和市委失去了关系,过去的市委人,纷纷搬到了另外的小区;新来的市委人,也不会在这个老旧的家属院买房子。当然高黑女也知道,要不是搬迁和淘汰,她也不会在市委家属院买了二手房,住进这个院子里。</p><p class="ql-block"> 没有搭乘顺车的希望,高黑女就重新回到院子里,她平时出门,都是骑着自己的电动摩托车,今天的路虽然来回要走二百多里,但是赶中午也是可以到达坟地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两人相识理发馆</span></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其实一点也不黑,想当年她在国营理发馆上班时,有人还夸赞她长得漂亮呢。由于理发耐心人和气,找她理发的顾客就有许多回头客,而施西贤就是其中的回头客之一。记得施西贤第一次找她理发时,还不时和她拉话说:“请问怎么称呼你?”高黑女说大家都叫她高师傅。施西贤一笑说:“如果理发馆有两个高师傅,那就一下子分不清了。”高黑女虽然文化低,但是也能听出这个人想要她的名字,随即“嘿嘿”笑着说:“我叫高黑女,名字不好听。”施西贤回头盯着高黑女说:“你爸妈也真是不用心,怎么就喜欢用个黑字?”高黑女说她是山里人,小时候不知父母怎么想,长大后问父母,父母也只是长吁短叹地说,以前村里的孩子都是叫黑旦黑狗黑娃呢,可能是大家都觉得带个黑字命就硬,就有福,也就把她叫成黑女了。施西贤接着说:“农民自有农民的人生哲学,啊,高黑女,你能被招进城里工作,这还真是你的福气!”那时候的理发馆都是国营的,红旗理发馆距离市委最近,所以在经常理发的顾客中,就不乏市委的干部和职工。有一天,施西贤又来理发了,当然挑选的还是高黑女,高黑女正给施西贤理发时,一个小伙子走过来招呼说:“施主任您好!”施西贤稍微矜持了一下说:“噢噢,好好。”实际上那个小伙子也是高黑女的回头客,而且和高黑女早就熟悉。等到施西贤离开后,高黑女就向门边的等待席吆喝说:“秦师傅,该你了。”小伙子喜眉笑脸地跑来说:“高姐你总是这样客气!”高黑女给小伙子系着围巾说:“噢,秦师傅,你也是市委的人,我可不敢乱称呼呢。”那个小伙说:“难道市委的人都是领导吗?像我秦峰可就是一个开着打杂车的小司机,命运和你也差不多。”然后又把话题转到施西贤说,“不像刚才那个姓施的,前天还是小科长,昨天就变成施主任了。”高黑女一笑说:“怪不得我一见他就拘束,贵人自有天相,他本来就生着一副官相呢。”</p><p class="ql-block"> 施西贤再来理发时,高黑女也直接称呼他施主任了。</p><p class="ql-block"> 施主任的真实名字施西贤,高黑女知道的时间又要晚一些。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也稀缺,所以人和人有事都是见面说。高黑女知道自己一个理发的人,也不可能和人家施主任有什么来往。这样,高黑女和施主任的对话就完全局限在礼节性的问候:“噢,施主任来了。”“啊,你好,高师傅。”如果还会有几句多余的寒暄,无非也就是:“施主任有些日子没来了?”“噢,出去学习开会了。”施主任就是施主任,大庭广众之下,他不会和高黑女开玩笑,也不会谈自己的工作,至于高黑女的家庭状况,就更是谈话的禁区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骑车前往施明村</span></p><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年近七十岁的高黑女,骑着电动车出城后,竟然想到了古人的这句清明诗。高黑女后来几十年的变化,几乎都和施主任脱不开关系。高黑女对前面的道路很熟悉,出城端向北,中间穿过三个集镇,然后就到了奉先县界。在经过一个集镇时,高黑女又想起“空着肚子不上坟”的讲究,就赶紧在路边的地摊吃了早点。清明节的街道旁,卖冥币火纸的临时商贩有很多家,高黑女心想虽然施燕燕只托付给父亲上坟,可是共同葬在一起的,还有施燕燕的爷爷奶奶和母亲,除过对高黑女有恩的施主任,她和那三位故人都熟悉,那就得同样对待,高黑女就把冥币和火纸买了一大包。掏出手机用微信付钱时,高黑女不由得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说,唉,燕燕呀,高阿姨今天亏大了,路费可以省,这样的钱确实不应该阿姨掏!</p><p class="ql-block"> 其实,高黑女已经来过好几次施明村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施西贤还是施主任,高黑女还在理发馆。那一天,高黑女突然知道施主任名叫施西贤,还是司机秦峰牵的线。下班的时候,秦峰在理发馆门外拦住高黑女低声说:“施主任有事想求你,让你尽快和他通个话。”不等高黑女说什么,秦峰又把一张纸条塞在高黑女的手里便离开了。那张纸条上,除了电话号码,后边还落着施西贤三个字。高黑女莫名其妙地找了个公用电话打过去说:“请问您是施主任吗?”施西贤在那边苦笑一声说:“这就要麻烦我们的黑女了。”如此亲切的话语,让高黑女激动万分地说:“施主任您就吩咐吧!”施西贤这才告诉高黑女,他父亲已经不行了,在父亲临走前,他想给父亲理一次发,这就想起了你这个好妹子。人到为难时,身价低一等,可是高黑女仍然觉得这是施主任把她高抬了,所以就在电话里连声说:“那我也把您叫大哥了,妹子给哥哥帮忙,您就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似乎害怕高黑女有后顾之忧,施西贤又问高黑女的丈夫干什么?休息天她外出丈夫会不会有意见?高黑女说她丈夫在渭北煤矿上班,孩子也放在老家,平时就是她一个人在城里。施西贤既放心又很同情地说:“我们的黑女太可怜了,这么清苦的日子可怎么过?”高黑女似乎也想到伤心处,一下子便哽咽着说:“我父亲和他父亲都是两个村的村委会主任,要不然我们两个也不会都招工吃了公家饭。以前订的是娃娃亲,招工后也就结婚了。”施西贤长声叹息说:“黑女呀,看来我们也是缘分,以后如果需要什么关照,你尽管告诉秦峰。”这时候,秦峰已经在施西贤身边拿过电话说:“高姐,明天就是星期天,那我明天早上在哪儿接你呢?”</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住在饮食服务公司的职工宿舍区,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高黑女就站在街道旁等待着。施西贤摇下车窗,依然喊了声高师傅,高黑女也同样礼貌地喊了声施主任,当她拉开后车门时,发现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小女孩,施西贤适时回头介绍说:“我女儿。”然后又冲着女儿说,“燕燕,这就是高师傅。快叫高阿姨。”小燕燕乖巧地说:“谢谢高阿姨。”高黑女说:“不用谢,不用谢。”小燕燕说:“我爷爷现在都那个样子了,你还答应去给他理发。我爸爸说,别人都不敢叫呢。”高黑女知道这也是施主任在家里对妻子和女儿说的话,要不然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去老家给父亲理发,就会引起妻子和女儿的怀疑了。高黑女不敢多说话,只是和秦峰打招呼说:“秦师傅好。”秦峰这才开口说:“高姐,施主任对我也是有恩之人。如果没有施主任,我现在还只能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打杂公务车呢。”</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现在想,那一年她才30岁出头。</p><p class="ql-block">老人理发需细心</p><p class="ql-block"> 车子在施西贤家门外停下来时,院子里就走出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瘦高个儿,齐耳短发显得很干练。小燕燕礼貌地等候高黑女下车后,牵着高黑女的手向那女人介绍说:“妈,这是高阿姨,我爸请来的高师傅。”然后又对高黑女说:“我妈郑淑红,在市里东关小学当老师,因为爷爷病危,她已经请假提前回来了。”那女人这才热情地抢过高黑女手里的理发工具包说:“原来高师傅这么年轻啊。”然后就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高黑女,高黑女叫了声郑老师,就赶紧向院子走去。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好像几个月都没有理发刮胡须,高黑女跟随施西贤走进老人的卧室,一眼望去,恐惧得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施西贤满脸歉意地说:“高师傅,真是麻烦你了。”高黑女瞥了施西贤一眼,心里突然就增添了勇气说:“咱们把老人移到炕边来,我先把老人的头发修剪好,然后再烧水刮脸刮胡子。”郑淑红在后边说:“我妈已经在厨房烧水呢。”施西贤脱鞋跳上炕,高黑女和郑淑红也上前帮忙,把老人一点一点移到炕边。高黑女感觉自己就像是殡仪馆的美容师,甚至比殡仪馆的美容师更费劲。殡仪馆美容师面对的是故人,可是这一个老人还活着,活着就要小心翼翼,活着就要一点一点地把头转过来,活着就还要给老人留下终生喜欢的大背头。正是炎热的夏天,高黑女习惯地在短袖衬衫上套上了白大褂工作服,不大工夫,满身的汗水就把工作服洇湿了。为将要离世的老人理完发刮完脸,然后大家一起吃饭时,老太太就感动地拉着高黑女的双手说:“多好的女子!西贤和淑红你们都记住,以后到我临走的时候,我还是要麻烦这个女子呢。”施西贤和郑淑红都不好意思地看着高黑女,高黑女坦诚地说:“婶子肯定是个高寿的福星!如果婶子看得起我,我肯定还会为婶子服好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五</p><p class="ql-block"> 今天,高黑女赶中午就到了施明村,由于一路想心事,她不知不觉地竟然把电动车骑到施西贤老家的门前了。眼望着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高黑女这才知道自己有点犯迷糊。高黑女一边拐回坟地,一边又在心里计算说,这个院子她前后进过四次了,除过施西贤的老父亲,施西贤的老母亲将要离世时,她同样过来给老太太剪了发梳了头。施西贤后来告诉她,这一次完全是妻子郑淑红的提议,当然也是郑淑红仍然记着高黑女当初对老太太的承诺。</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高黑女已经在市委院子开了理发室。</p><p class="ql-block"> 说是进了市委院子,实际上高黑女永远不可能是市委的人。国营企业越来越不景气,服务业也纷纷面临倒闭。街面上理发馆越来越多,那些私人的理发馆也把许多小青年都吸引过去了。可是施西贤依然是高黑女的回头客,这一天施西贤再来时,高黑女就哭丧着脸说:“施主任,我们都快发不出工资了。”施西贤经多见广,知道整个社会发生的诸多变化,也似乎已经为高黑女的出路考虑过,就悄声告诉高黑女说:“星期天你等我消息吧。”高黑女盼到星期天,施西贤就让司机秦峰把她叫到办公室,三个人在一起商量说,可以在市委院子为高黑女找一间理发室,理发室的设备也由市委办花钱置办,可是不会给她发工资,也没有任何额外补助,而且理发的价格还要比市面上低一些,这样就是为市委干部职工谋福利,这样他就好和别的领导商量了。高黑女担心说:“不知道能不能包住我的工资呢?”施西贤说:“整个市委院子接近三百人,就是每个月有一百个人来理发,每人两块钱,你想想是不是也早就超过你的工资了?而且市委旁边就是家属院,如果你把名声打出去,你的收入一定不会差。”</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很快就成为市委院子人人喜欢的高师傅。那个理发室,就在市委食堂的旁边,干部们吃完饭,趁午休有人就想理发。有些人工作忙,下午下班后也不愿意舍近求远,院子里就有高师傅,也就不需要再去街道上寻找理发馆了。现在高黑女也不需要早上八点按时上班,半上午走进理发室,每天都可以睡个懒觉了。高黑女对每个人都很和气,慢慢地就连星期天都有生意了。市委院子虽然外边人进不来,但是在市委上班的干部们,大家都知道高黑女的价格便宜,休息天也会把妻子丈夫或者老人孩子带进来。高黑女的名声很快传到了那边的家属院,家属院也就多了许多回头客。高黑女还开发了上门服务,如果谁家有卧床不起的老人和病人,她提着工具包就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在高黑女走进市委院子第二年,施西贤就去县上当了县长。当然施西贤的家还在市委家属院,每当理发时,又会回到高黑女身边来。随着世事的变化,高黑女得到的好处也越来越多。有人在小车上搬下朋友或下属送来的土特产,不方便拿进办公室,就寄放在高黑女的理发室说,高师傅,先放在你这儿吧。取走时,就会给高黑女留下一箱苹果或者一盘鸡蛋说,高师傅,你千万别客气,我家里真是吃不完呢。施西贤的专职司机秦峰,后来也下海经商了,有一天晚上他找到高黑女说:“高姐,你想不想在市委家属院租套房子?”高黑女说:“那可不敢想,姐一个平头百姓,还能住进那边的院子吗?”秦峰说:“市委家属院现在就仅仅是个名声,包括施县长很快都要搬到外边去了。”高黑女说:“也不知每月多少租赁费,我的孩子确实需要进城上学了。”秦峰以商人的心眼说,他在家属院那边也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面积虽然只有六十多平方米,但是如果高姐想租赁,任何家具都是现成的,也就是现在社会上说的拎包入住呢。不等高黑女发话,秦峰又替高黑女分忧说,高姐在市委有了房子,就可以把她原来的单间宿舍租出去,一加一减,每月也就多花五六百块钱。高黑女经秦峰指点迷津,很快就把秦峰的房子租下了。</p><p class="ql-block"> 世上的事情都像走马灯,高黑女搬进来,施西贤又搬出去。当高黑女的丈夫田根强因为一场矿难坐进轮椅伤退回家后,施西贤也回到市上当了市政协的副主席。在这期间,高黑女又麻烦过一次施西贤,田根强的矿难工伤拿到了一笔钱,可是从秦峰手里把那套房子彻底买下来后,日子仍然是紧巴巴的。而且给儿子也要买房子,高黑女就打电话求助施西贤说,她的理发室收入越来越少,像她现在这把年纪也不敢出去再折腾。施西贤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第一次发了脾气说:“这怎么还没完没了啦?”高黑女不敢气馁地说,她已经打听了,市委家属院那边看门的老头不愿意再干了,让施西贤给这边的哪个领导打个招呼,如果让田根强去看门,虽然他坐在轮椅上,但是收发和早晚开门关门的事情也没问题。施西贤哼唧了半天说,那他就试一试。这是施西贤最后一次帮助高黑女,市委后勤处把田根强试用了一个月,然后就把田根强固定下来了。其实高黑女也不完全是为了田根强每月那八百块钱的补贴,关键是家里实在挤不下父母、儿子和他们两口三代人,家属院的门房也有一张床,晚上高黑女就可以和田根强睡在门房,时常进城的父母亲就不用夜夜在房子的过道上打地铺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理发生意终冷清</span></p><p class="ql-block"> 施西贤和郑淑红双双退休后,高黑女的公公婆婆和父母亲也已经都亡故,市委理发室的生意越来越冷清,后来高黑女就只在周六和周日才去应酬一下。高黑女空闲的时间多,就成了施西贤家的半个佣人,几乎每天都要过去看一下,帮助他们做一顿饭,再帮他们把家里收拾收拾,换季时还要把他们的被褥拆洗一遍。知情的人说起来,都知道高黑女吃了大亏,可是在高黑女看来,仍然觉得这是对施主任感恩戴德。</p><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 高黑女正跪在施西贤和郑淑红的坟头烧着纸,施燕燕又用父亲留下的手机打来电话说:“高阿姨,你到坟地了吗?”高黑女说她正在烧纸哩。施燕燕说:“那您就不要挂电话,我用电话和我爸我妈说说话,这也算女儿尽心了。”高黑女连忙把手机的音量调大说:“好好,你现在说。”施燕燕就用电话对父母说了一大堆话。施燕燕哭诉的时间很长,当最后高声喊出“爸啊——你就安息吧!”高黑女双腿都发麻得站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在返回的路上,高黑女又突然想,施燕燕是不是长着千里眼,怎么就掐着点儿把电话打到坟地了?这是对她不放心,还是事情攒巧了?这就一路上忐忑不安,这就觉得世上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很奇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