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树

薛宏新

薛宏新/老柳树

村子东头，有棵老柳树。它究竟在这儿站了多少年，怕是连村子里最年长的粪蛋爷也说不清。粪蛋爷说，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儿，这树就这么粗粗壮壮地杵在这儿了，像一位沉默又坚定的守望者，守着这方水土，守着这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老柳树的树干粗得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皮皲裂着，一道道沟壑似的纹路，像是岁月刻下的密码，藏着数不清的故事。它的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枝枝桠桠，弯弯绕绕，像是一双双苍老却有力的手臂，想要把整个村子都揽进怀里。每到春天，那细长的柳枝上就会冒出嫩绿嫩绿的芽苞，像一个个绿色的小精灵，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这个世界。没过几天，芽苞舒展开来，变成了一片片狭长的柳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少女柔顺的发丝，飘逸而灵动。

小时候，我最爱在老柳树下玩耍。夏日午后，阳光像金色的丝线，透过柳枝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我和小伙伴们就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在光影里穿梭嬉戏。我们会在老柳树的树洞里藏各种宝贝，有从河边捡来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有自己用彩纸折的小船，还有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糖果。那树洞，就像一个神秘的宝箱，装满了我们童年的秘密和欢乐。

玩累了，我们就躺在老柳树粗壮的根上，仰望着天空。天空湛蓝湛蓝的，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洁白的云朵悠悠地飘着，一会儿像骏马奔腾，一会儿像巨龙盘旋，一会儿又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我们望着云朵，叽叽喳喳地争论着它们像什么，笑声在老柳树的枝叶间回荡，惊飞了枝头的几只麻雀。

老柳树也是村子里老人们聚会的场所。每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把村子染成了橙红色，老人们就会陆陆续续地来到老柳树下。他们有的搬着小板凳，有的拿着蒲扇，慢悠悠地坐下，开始了他们的“龙门阵”。粪蛋爷总是第一个开口，他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就像说书先生一样。他讲古时候的英雄好汉，讲村子里过去的奇闻轶事，讲那些已经远去的岁月里的点点滴滴。老人们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点头，时而感叹，时而还会插上几句自己的回忆。那场景，就像一幅温馨的画卷，在老柳树的绿荫下徐徐展开。

然而，平静的日子在某一天被打破了。村子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围着老柳树转了好几圈，指指点点，嘴里嘟囔着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村子要修一条宽阔的马路，而这棵老柳树正好挡在了规划的路线上。村干部们犯了难，这老柳树可是村子的象征，砍了它，就像砍了村子的一根脊梁骨，大家都舍不得。可修路又是为了村子的发展，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好。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终还是决定砍掉老柳树。那天，村子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老人们默默地围在老柳树周围，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无奈。孩子们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嬉笑打闹，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几个拿着电锯的工人。电锯发出刺耳的声响，像一把利刃，割在每个人的心上。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老柳树那粗壮的树干缓缓倒下，扬起一片尘土。尘土散去，只剩下那光秃秃的树桩，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刺痛着每一个人的眼睛。

我望着那树桩，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这棵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的老柳树，就这么没了。那些在树下的欢笑、那些听老人讲故事的温馨时光，都随着老柳树的倒下，渐渐远去了。我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一件最珍贵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村子里的马路修好了，宽阔而平坦。可我的心，却始终空落落的。每次路过老柳树曾经站立的地方，我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望着那树桩发呆。那树桩上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像是在诉说着曾经的沧桑和辉煌。

直到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路过那里，突然发现，在那光秃秃的树桩周围，冒出了一些嫩绿的新芽。那些新芽小小的，嫩嫩的，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向世界宣告着它们的存在。我心中一阵惊喜，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这些新芽。它们是那么的柔弱，却又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去看那些新芽。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绿，我的心里也渐渐充满了希望。没过多久，那些新芽就长成了细细的柳枝，在风中轻轻摇曳，就像老柳树曾经的样子。

老人们也发现了这些新枝，他们纷纷围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粪蛋爷抚摸着那些新枝，感慨地说：“这老柳树啊，就像咱们村子里的人，不管遇到啥困难，都能挺过来。它这是舍不得咱们，又活过来啦！”

随着新枝的不断生长，老柳树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它的枝叶越来越茂密，像一把巨大的绿伞，重新为村子里的人们撑起了一片清凉。夏天，孩子们又像以前一样，在老柳树下嬉戏玩耍；傍晚，老人们又围坐在老柳树下，摇着蒲扇，讲着故事。

有一天，我在老柳树下遇到了牙猪叔。牙猪叔是个孩子王，以前总爱在老柳树上爬上爬下。他望着老柳树，眼睛亮晶晶的，说：“这老柳树真厉害，砍了头还能再长出来。”我笑着说：“是啊，老柳树就像咱们村子的魂儿，不管遇到啥事儿，都打不倒它。”

牙猪叔歪着头，想了想，说：“那以后我也要像老柳树一样，不管遇到啥困难，都不害怕。”我看着他稚嫩却坚定的脸庞，心里一阵感动。这棵老柳树，不仅承载着我们的童年回忆，更像是一位无声的老师，用它顽强的生命力，教会了我们坚韧和不屈。

如今，老柳树依然静静地立在村子东头。它的树干虽然还留着被砍伐的痕迹，但那些新长出来的枝叶却充满了生机。它见证了村子的变迁，见证了人们的喜怒哀乐，也见证了生命的顽强与不屈。

春天来的时候，老柳树又开满了柳花。那柳花像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球，在枝头随风飘荡。微风吹过，柳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雪。孩子们在柳花雨中追逐嬉戏，笑声回荡在整个村子。

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但老柳树并不孤单，它依然用自己的绿荫，为村子里的人们带来清凉和慰藉。老人们会在树下乘凉聊天，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孩子们会在树下听老人讲故事，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梦想。

有时候，我会静静地坐在老柳树下，仰望着它的枝叶。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片片光斑，在我的脸上跳跃。我仿佛看到了老柳树曾经的岁月，看到了它经历的风风雨雨，也看到了它顽强生长的身影。

我常常想，这棵老柳树就像我们的人生。人生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困难，就像老柳树被砍掉了头一样。但只要我们心中有希望，有信念，就一定能像老柳树一样，在困境中重新焕发生机，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老柳树啊，你是村子的守护者，是我们心灵的寄托。你用你的坚韧和顽强，教会了我们如何面对生活的挑战，如何在困境中坚守希望。你就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都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生命的智慧。

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老柳树就像一个宁静的港湾，让我们疲惫的心灵得以栖息。它让我们明白，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只要我们心怀希望，勇往直前，就一定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当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洒在天空，老柳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而祥和。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位智者，默默地守护着这个村子，守护着这一方水土。我知道，无论时光如何流转，老柳树都会一直站在这里，见证着村子的兴衰荣辱，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与离去。而我，也会带着老柳树给予我的力量，勇敢地走向未来，去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就像老柳树在岁月的长河中，书写着它那坚韧而又动人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