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趣（121）：分袂亭与朱熹张栻

之峰

开栏的话

华夏大地上，亭亭玉立，为古迹代言，给名胜添彩。醉翁亭、湖心亭、陶然亭、爱晚亭、牡丹亭、乌江亭等等，一亭一故事，一物一风情。这几年，之峰在追寻古诗人足迹、漫游大江南北名胜的同时，也关注了百余座古亭，收集了许多与亭子有关的诗词歌赋、趣闻轶事……

分袂亭

分袂亭，位于湖南省株洲市芦淞区沿江南路158号附近，离株洲火车站不远。这座高约20多米，建筑风格为宋元遗风的八角形地标，临江而立，气势恢宏，是湘江风光带上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分袂亭始建于元朝，是为纪念闽学派和湖湘学派的宗师朱熹[xī]和张栻[shì]，在建宁（株洲古称）演绎的“朱张分袂”而修建的。

朱熹（公元1130一1200年），字元晦，徽州婺源人，南宋著名哲学家、理学家。张栻，字敬夫，号南轩。四川绵竹人，小朱熹3岁，岳麓书院山长。朱、张的学术思想都源自程颐程颢，经过数代传承之后，他们已处于不同思想谱系中，朱熹是闽学传人，而张栻则是湖湘学的传人。作为各自学派代表人物，他们的学术观点已经出现颇多差异。

除了学问方向上差异，两人在各自思想体系建构中也遇到发展瓶颈，都处于最迷茫时期，迫切需要学术思想上的突破，思想的活水急需一次面对面交锋。

时间拉回到南宋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8月，37岁的朱熹应张栻之邀，从福建崇安启程前往潭州（长沙），行程1500公里，于9月抵达长沙。在此后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两位理学家朝夕晤谈，反复切磋，针对不同看法，两人在岳麓书院的讲堂上公开辩论，史称“朱张会讲”。

一位理学大师邀请另外一派理学大师前来会讲，这在当时还没有先例。后人记述了一次连续三天的会讲盛况：岳麓书院人潮涌动，热闹非凡，他们慕名而来是为了一睹朱熹和张栻会讲的精彩。

人群中既有当地官员和名流，也有热爱理学的儒生以及书院学生。“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由于来的人太多，他们所骑的马匹竟然把山门前饮水池的水都喝干了。

论道没有结果，不影响朱熹与张栻的友谊。有据可查的史料说，1167年（宋乾道三年）十一月六日，张栻邀朱熹及弟子，溯湘江而上，同游南岳。十日，朱张同登南岳衡山，十九日离开返回。二十三日，两人来到建宁（株洲古称建宁，也不知道韦小宝的建宁公主，是不是与此有关），选择在胡氏客馆留宿。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他们共同完成了《南岳唱酬集》的编订，并深入探讨了“心性之辨”的哲学命题。

古时交通不便，一旦分别，或是永别。二十四日清晨，在湘江畔，两人执手告别，自然依依不舍。张栻写了一首诗《送元晦尊兄诗》，盛赞朱熹之才，称颂两人情谊。朱熹回赠《二诗奉酬敬夫赠言并以为别》：

劳君步玉趾，送我登南山。

南山高不极，雪深路漫漫。

泥行复几程，今夕宿槠洲。

明当分背去，惆怅不得留。

就这样，闽学派和湖湘学派的宗师朱熹、张栻，立于凛冽的寒风中，衣袂飘飞，依依揖别——演绎了一场著名的“朱张分袂”。

到了元代，浏阳进士谢一鲁来到株洲，凭吊先贤，发起并组织修建了纪念朱、张离别的分袂亭，还请了同乡进士、大儒欧阳玄为之题匾。亭内还设有《朱张分袂图》的碑刻，用以纪念那段历史。

明末清初时期，著名学者、宁乡人陶汝鼐来到分袂亭，欣然题诗：“风雪南山日，朱张袂此分。”

在朱熹写给张栻的离别诗中，有“明当分背去，惆怅不得留”的句子，“分背”就是分别、离别。谢一鲁修亭的时候，欧阳玄、谢一鲁为什么没有取名“分背亭”，而叫“分袂亭”呢？

“分袂”，分是分手，袂就是衣袖。读张栻、朱熹在株洲的离别诗，联想起读徐志摩《再别康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虽然有“惆怅”，有难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洒脱与勉励的情怀。

1918年南北战争，株洲遭遇兵祸，分袂亭被焚为平地。幸运的是，株洲镇民凌澍臣挺身而出，捐款并参与了重建工作。这次重建不仅扩大了亭子的规模，还将其打造为一座三层飞檐的精美亭阁，顶部覆盖着琉璃瓦，彰显出独特的韵味。

“分袂亭”三字和门联均为湘籍知名人士、举人雷飞鹏所写。联曰：

昔贤离别地，

历代感萦怀。

当时的分袂亭，成了株洲最高建筑，旧商会就设在亭内。

抗日战争爆发后，株洲警报台设在分袂亭的顶楼。在亭顶敲击铁块，全镇可闻。1944年日机轰炸株洲，分袂亭再次罹难，被炸掉顶层，留下一层和二层。后来，一、二层亦被拆毁，亭址所在，被建成了居民住宅。

分袂亭两建两毁，在株洲再也见不到它的身影。国家羸弱，民族危亡，决定了分袂亭的命运。这一晃就是七十二年过去了。2016年，株洲市修建河东湘江风光带，分袂亭依旧制重建，又屹立于株洲街头。还是江岸水滨，不过移至湘江东岸；还是三层重楼，不过更加高大；还是飞角重檐，不过更加辉煌。

中国汉字博大精深，看电影时，介绍“联袂主演”，我们知道读音[mèi]；看到分袂亭时，却一时卡壳，“袂”字怎么读？不会是和“决”字一样读[jué]吧？听说，株洲还真有“好事者”拍了搞笑视频：“你在哪里？”“我在分[jué]亭。”“你确定在分[jué]亭？那就‘绝交’吧。”

哈哈哈，一个长知识的笑话故事。这个字读[mèi]，意衣袖，分袂即是分离、分手的意思。

眼前的分袂亭位于风光带的南端，靠近湘江边，是一座八角形的建筑，高约20多米，直径约5-6米。建筑风格为宋元遗风，古朴典雅，器宇轩昂。亭子的顶部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显得非常庄重和神秘。亭子的八个角上，各挂着一个铃铛，每当微风吹过，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让人心旷神怡。

亭前有一块碑，对《分袂亭》作了简单介绍：南宋乾道三年(1167)八月，一代大儒朱熹与湖湘学派代表人物张栻在岳麓书院讲学论道，留下“朱张会讲”的千古佳话。后朱张同游南岳，归途中于十-月二十三日夜宿株洲，次日依依揖别，互赠诗留念。史称“朱张分袂”。……

分袂亭左右两边配有辅亭和L型回廊，亭前广场上，矗立着朱熹与张栻的雕塑，衣袂飘飘，依依惜别。临河一线，茶楼酒肆，垂柳依依，更为人们怀古抒怀、殷殷话别，提供胜似朱张的情境。

匾额“中流自在”。取自朱熹《读书有感二首》：

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

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分袂亭临江的台基墙面镶有一块长约10米，高约4米的黑色抛光碑刻，上面刻有由何辉宇撰写的《株洲赋》。这篇《株洲赋》全文约1700字，记述了株洲从古至今20万年的前世今生。

顺便提及的是，1887年，吴大澂调任广东巡抚，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朱熹《二诗奉酬敬夫赠言并以为别》墨迹，甚为欣喜。1894年，吴调任湖南巡抚，请人将朱熹的诗刻碑，立于岳麓书院。此碑已成岳麓书院镇院之宝，有兴趣可以去岳麓书院一睹为快。

暮色降临，分袂亭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檐角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响。随着江面货轮汽笛声的响起，这座历经千年的离亭仿佛在诉说着聚散离合的故事，见证着文明传承的绵延不绝。真正的文化地标，并非仅仅在于砖石结构的实体，更在于那份代代相传、深入人心的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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