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进了书页里的温柔

庞随军

<p class="ql-block"> 藏进了书页里的温柔</p><p class="ql-block"> 作者:庞随军</p><p class="ql-block"> 晨光总在茶烟里浮沉,我的案头那本翻旧的《平凡的世界》斜倚着青瓷花瓶,书脊裂开一道细纹,倒像是小孙女微微翘起的唇角。我常在这样的时刻恍惚。纸页间流淌的晨昏,原比时钟更懂得丈量光阴。茶凉了再续,字句却在暖意中渐渐发亮,像老朋友在耳畔絮絮说着:人生原该如此,将褶皱的心事一页页抚平。谷雨节气后的木格窗总栖着透明的光,我在窗下仔细读《陶庵梦忆》。张岱的雪总落得比别处更清寂些,他写湖心亭看雪,我便觉着寒气穿透三百年的纸背,在玻璃杯沿凝成细密的水珠。隔壁老邻居晒的棉被在风里鼓起又落下,恍若我书中那只载酒的白篷船。文字原是有重量的,那些细密的铅字在视网膜上轻轻一磕,竟能撞出满室松风。从暮春进了雨季,最宜读诗。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水晶帘,老地板沁出潮湿的木香。读到“星垂平野阔”时,晾衣绳上蓝布衫的水滴正巧落在“月涌大江流”的“流”字上,墨迹氤氲成小小的江湖。这样的时刻,文字不再是平面的符号,而是能触摸的肌理,摸得到长安月下的砧声,触得到夔门浪尖的寒意。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路遥《人生》里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春声起处是有着记忆的,记的是某日,闲来无事,收拾书柜,忽然抖落出一册泛黄的《飞鸟集》。二十年前用蓝墨水划线的句子依然新鲜:“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铅笔在空白处记着某年深秋的银杏大道,如今再看那些褪色的字迹竟比印刷体更接近永恒。书脊里的时光层层叠叠,某片枫叶书签或许藏着我十八岁的叹息,某道折痕里可能蜷缩着某个失眠的春夜。如果是入了冬,最是喜欢蜷缩在床上夜读,尤其是读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是极奢侈的事。暖气片咕嘟作响,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小饼在文字里膨胀,甜香漫过法兰西的庄园,竟与厨房里煨着的陕北油馍馍气息交融。有时读到玛格丽特穿着灰鼠皮大衣走过香榭丽舍大街,抬眼望见玻璃窗上的冰花,忽然惊觉到文字的温度比炉火更熨帖人心。那些辗转反侧的长句短语,原是抵御寒冷的绒毯。如果说书柜是我的宠物,那立在第三层的《诗经》就最是温润。多少个困顿的午后随手翻开?“采采卷耳,不盈顷筐”的句子滚落出来,突然就懂了古人为何要在劳作时歌唱。</p><p class="ql-block"> 晾在阳台的衬衫滴着水,水渍在地砖上蜿蜒成陌生的象形文字。原来三千年前的露水,至今仍能打湿我们现代人的眼眶。那些没有标点的诗句,反而在唇齿间生长出更多可能。书签是时间的驿站。去年夹在《夜航船》里的梧桐叶,今春成了《园冶》中的标本。有时在旧书里翻到干枯的茉莉,香气早已散尽,却记得那是某个夏夜读完《枕草子》后随手别进去的。这些细小的信物串起记忆的珠链,提醒我每每与文字相拥的时光都不曾虚度年华。书页间的光阴比现实更经得起摩挲,那些被目光浸润过的段落,会渐渐生长出自己的年轮。近来我常常觉得,读书原是与自己促膝长谈。读沈从文的湘西,照见的却是江南水乡的倒影;看汪曾祺写昆明的雨,想起的却是妈妈腌的雪里红。文字就是如此,如同神奇的棱角镜,总能将寻常日子折射出七种光晕。昨天暮春傍晚读《浮生六记》,芸娘煮的荷花茶香突然与记忆里曾吃过妈妈做的最新鲜的槐花猪肉饺子气息重叠,刹那间古今的烟火都落进了同一盏青瓷碗里。合上书页时,太阳的余晖正沿着书架攀援而上。那些站立在光阴里的文字,像一列列永不熄灭的纸灯笼,温柔地照亮来时的路。</p> <p class="ql-block">  在浩渺无垠的时光长河中,书籍是一盏心灵之上的灯盏,我通过阅读来点亮这盏灯,来照亮了我灵魂深处的幽径,读书就恰如一艘穿越时空的扁舟,载着我穿梭于古今中外的世界。它是一场奇妙的旅程,让我在字里行间见天地之广阔、众生之百态,更在灵魂深处与自己对话,让自己看得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幽微与澄澈。想象一下,当你翻开一本古老的书籍,那泛黄的纸页仿佛承载着千年的时光,轻轻一翻,便能听见岁月的回响。在书中,我可以跨越时空的限制,与他人对话,听他们讲述那些风流憾事与啼笑皆非的过往。此时此刻,我可以漫步于大唐盛世的长安街市,感受那繁华似锦的烟火气;也可以穿梭于巴黎的街头巷尾,聆听那浪漫的风声与钟声。书中的世界,就像一幅无边的画卷,徐徐展开在我的眼前。这里有春日的繁花似锦,夏日的蝉鸣蛙声,秋夜的月朗星稀,冬日的雪落无声。而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少时的意气风发,到中年的沉稳内敛,再到老年的从容淡泊,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风景,每一段经历都值得细细品味。读书,是一场与天地万物的对酌,是一次与众生百态的邂逅,也许是初见,也许是重逢,也许真就是一眼千年的回忆,也许真就是一别两宽的不再相见,更是一次与自己的灵魂深处的相遇,它让我在文字的海洋中,感受生命的起伏与律动,体会岁月的沉淀与变迁。</p><p class="ql-block"> 翻开书页,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天地万物的大门。在书中,我能领略到大自然的壮丽与神奇,从《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清幽,到《滕王阁序》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美,从《瓦尔登湖》中对自然的细腻观察,到《昆虫记》里对微观世界的生动描绘,天地万物皆在其中。我也能穿越时空,感受历史的风云变幻,从《史记》中领略古代帝王将相的雄才大略,到《资治通鉴》里洞察历史兴衰的规律,从《战争与和平》中感受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的珍贵,到《人类简史》里探索人类文明的起源与发展,天地的广阔无垠尽收眼底。书中的世界,也是众生百态的舞台。在《红楼梦》中,我看到了贾宝玉的叛逆与深情,林黛玉的敏感与多情,薛宝钗的世故与圆滑,以及大观园中众多人物的悲欢离合;在《悲惨世界》里,我看到了让瓦尔让的救赎与成长,芳汀的无奈与绝望,以及巴黎街头的种种苦难与希望;在《平凡的世界》中,我看到了孙少安的坚韧与担当,孙少平的追求与奋斗,以及陕北农村人民的生活与梦想。在《高原落日》中,我看到了主人公高良在童年时期生活非常优越,但随着家庭背景的变化,他经历了许多波折和挑战。这些人物的故事,让我感受到了人性的复杂与丰富,也让我对世间百态有了更深刻的理解。</p><p class="ql-block"> 而读书,更是见自己的过程。少时读“赌命报天子,当斩胡头衣锦回”,心中满是对英雄的崇拜与向往,渴望着建功立业,名垂青史。那时的我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期待。中年读“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才体会到人生的无奈与沧桑,岁月的无情与残酷。我在生活的磨砺中,逐渐明白了责任与担当,也感受到了亲情、友情的珍贵与不易。老来读“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则是一种对岁月的坦然与从容,对人生的豁达与超脱。回首往事,虽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感恩与珍惜。于是,或弄扁舟,或采菊东篱,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度过人生的暮年。曹洞宗的颂偈“春开见花,子规鸣夏,月当秋夜,隆冬茫茫雪送寒”,道出了人生的四季。读书,也如同这四季一般,有着不同的风景与感悟。在书的世界里,我从懵懂走向成熟,从青涩走向沧桑,从热烈走向淡然。书中的文字,如同岁月的使者,引领着我一步步前行,让我在见天地、见众生的同时,也不断审视自己,认识自己,完善自己。读书,是一场心灵的修行,是一次灵魂的洗礼。它让我在喧嚣的世界中,找到一片宁静的天地;在纷繁的人生中,找到自己眼中的光芒所向。愿我都能在读书的风一程、雨一程中,见天地之大,见众生之多,见自己之真,让生命在书的滋养下,层叠成厚。</p> <p class="ql-block">  在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一些温柔的瞬间,轻轻就抚平了心里的褶皱。曾试着把心藏进一本书里,那点点笔墨连成的恰如十里湖光,让我足可以载酒泛舟,此乃不系之舟,何等快活。自有着“沉醉不知归路”的那般意境,真的可以让自己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有心事的时候,找一本书来缓解,开心的时候,找一本书来宣泄,如是,可否?手上打开的是一本泛黄的书,岁月在其封面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却无法掩盖它的魅力。轻轻翻开书页,那沉着了岁月的墨香扑鼻而来,这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而就在每一次打开书页的时候,书页间,一缕缕,沁心。书中的文字,散发着,更发散着,我在这字里行间漫步,感受着作者倾注的情感,心湖就这样泛开了,层层涟漪,层层叠叠。这些泛着湖水一般波光潋滟的文字,如同此时春日初醒的暖阳,洒在了心田,驱散了内心的点点阴霾。它们讲述着爱与希望,也讲述着生活里炊烟起,灯火暖,有着诗情画意的唯美,却也有着锅碗瓢盆的烟火,心情需要的慰藉,都有,在这里,所有的点滴都是无尽的温柔,所有的温柔都藏进了这书页里,一字可亲,一页可暖,页页温柔。</p><p class="ql-block"> 这陷入书页里泛滥的心绪,就如同十里湖光,着实令人出神。内心荡起的圈,仿若湖水在微风的吹拂下,一层又一层,轻轻就抚过了心灵那片柔软,抚过了那个圆心,就如同少女的裙摆轻轻摇曳,自己都能感受到心情荡漾了起来,舞动了进来,微醺了,自嗨了。我驾这一叶扁舟,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穿梭于湖光山色之间。河边的柳树垂下柔嫩的枝条,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情思,醉了。这书页里的文字如同一壶老酒,我且就独自在河边上畅饮,却不知从哪一页、哪一段、那一行开始,从文字里品味出一丝淡淡的愁绪,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这愁绪就一点一点变得不断浓稠,无法消散。我在书页里看那远方的山峦,都似乎一时间就披上了万千思绪。什么就这样涌上心头?怀念。斯人,曾经,过往,统统一股脑儿地挤进了这舟之上,逝去的时光啊,怀念的曾经啊,如同这心湖里的倒影,清晰却又遥不可及,就这样慢慢闭上双眼,却有谁知道,我已连同这书页全都藏进了心里。 </p> <p class="ql-block">  说到读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现在一提到读书,好像很多人都有点跑偏了。还记得易中天和崔永元有过一次聊读书对话,可以说是把读书这件事说透了,其中他们说了句特别有味道的话:“读书是为了谋心,不是谋生。”这话,今天拿来依然值得琢磨半天,依然可以把玩品味,而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可再看看现在这读书的风气,哎,真是乱得一塌糊涂。打开手机,各种各样的电子书扑面而来,可大家读的都是些什么呀?要么把曾国藩的书当成功学秘籍,好像读一读就能走上人生巅峰,把那些复杂的历史故事简化成一个个“成功模板”,完全忽略了人家背后的努力和时代背景,这种“成功学”读书法,就像是在快餐店里找营养,看着快,其实没啥用。要么就是捧着林清玄的散文当心灵鸡汤,每天喝一口,好像就能治愈一切烦恼。可你仔细想想,这种东西真的能解决你心里的困惑吗?还是只是暂时让你心里暖和一下,等遇到真正的问题,还是手足无措。更别提那些网文了,有些作者为了博眼球,把历史都给颠倒了。就说历史人物吧,本来是正经八百的英雄,到了他们笔下,不是成了搞笑的段子手,就是被编排得面目全非。还有那些八卦闲谈,天天在各种群里传得风风火火,大家读得津津有味,可这些内容里有多少是真话?有多少是胡编乱造的?人们就这么被这些碎片化的资讯乱七八糟地袭击着,还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你说,这到底是读书,还是在被书在“读”呢?是谋心,还是在“诛心”呢?我越想越觉得,现在很多人读书,其实已经忘了读书的本心。读书,本该是件让人内心充实、让人思考的事情,可现在却变成了一种消遣,甚至是一种误导。</p><p class="ql-block"> 以前读书,大家都是抱着敬畏之心,一本好书能读上好多遍,读完还能和朋友、家人讨论讨论,那种感觉,就像在和一个智慧的朋友对话。可现在呢,大家都是匆匆忙忙地翻一翻,看个热闹就完事了。读书,成了一种形式,一种消遣,甚至是一种炫耀的资本。好像谁读的书多,谁就更有文化,谁就更厉害。可你看看,这些人真的从书里得到了什么吗?还是只是在人前显摆一下自己读了多少书?我总觉得,读书应该是件私人的事儿,是和自己的内心对话。就像易中天说的,读书是为了“谋心”,是为了让自己在浮躁的世界里找到一片宁静,是为了让自己在迷茫的时候能有一点方向。可现在,很多人读书,却是在追逐那些虚幻的东西,是在迎合那些乱七八糟的潮流。所以,咱们是不是在这最应该读书的时候先停一停,好好想一想,读书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是不是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掉,让心静下来,然后,再好好读一本真正能触动心灵的书?别再让那些碎片化的资讯、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把我们的心给“诛”了。读书,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而不是让自己变得更迷茫。所以,总是心生希望,希望我们都能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书,真正用心去读,去感受。别再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迷惑了,读书,本该是一件美好的事儿,不是吗?</p> <p class="ql-block">  春夜翻动纸页的声音,总让我想起春蚕食叶。台灯的光晕在字句间游移,如同一尾银鱼溯流而上。老宅的砖墙被细雨洇湿,纸上的墨迹却愈发清晰,像极了后山柳林里新发的绿叶,在静默中刺破时空的茧。夏日的书页总沾着蝉鸣。午后雷雨突至时,我常把《陶庵梦忆》摊在膝头。四百年前的月色顺着泛黄的纸纹漫过来,檐角垂落的雨帘里,张岱的西湖正与我窗外的荷塘重叠。文字在暑气里发酵,蒸腾起隔世的酒香。秋风起时,总在《楚辞》的褶皱间拾到木樨。那些香草美人的句子,原是揉碎了的月光。某夜读到"袅袅兮秋风",忽见纱帘微动,恍惚有湘君佩环叮咚。案头清供的陶瓶里,斜插的野菊正与两千年前的兰芷遥遥致意。冬雪封门的日子,线装书脊渗出松烟墨的暖意。读至《湖心亭看雪》,不觉抬头望向结冰的玻璃。天地素白中,崇祯五年的雪片正穿过时空的裂隙,轻轻栖在二十一世纪的窗棂。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古今的界限。书案上的光阴是折叠的河流。有时刚翻开扉页便日影西斜,有时却在某个段落里盘桓半生。文字在血液里奔涌,恍惚听见远古的巫祝在甲骨上刻字的脆响,看见洛阳纸贵的墨迹未干,触到敦煌藏经洞经卷的余温。每个深夜合上书页,都像是完成了一次灵魂的归乡。</p><p class="ql-block"> 我读书的时光总在迁徙。从晨光初醒的餐桌到坐车摇晃的扶手,从早餐小饭馆的氤氲雾气到诊室内的摇椅,最后栖在枕边,与手机共享同一片充电器的暖光。电子屏幕的潮汐永不停歇,每当蓝光汹涌漫过眼睫,我便将纸页折成小船。那些被荧光笔洇透的段落是浮标,托起正在下沉的思绪。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碎在咖啡渍里,加缪的鼠疫菌悬浮于消毒水气息间,开车过隧道呼啸而过的风总让我想起《百年孤独》里拖着磁铁行走的吉普赛人。拇指习惯了在玻璃上滑行,却会在某行诗前突然笨拙。木心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让等待加载的圆圈转了三十七次。卡尔维诺的树状章节在社交媒体的瀑布流里逆向生长,书签是攀援的藤蔓,标记着昨日未竟的攀登。深夜的阅读是危险的。台灯投下的光晕如琥珀,文字在困意中羽化成蝶。有时惊醒,发现指腹还按着某句怦然心动的隐喻,像按住了蝴蝶振翅的痕迹。发烫的电子设备在旁静默,像熄灭的火山,而纸页的簌簌声正漫过呼吸的潮线,每个折角都是时间的绳结。当世界在像素中无限增殖,我依然在字句的褶皱里藏匿着某个不被推送的黄昏。汽车穿过隧道的轰鸣中,有人正与瓦尔登湖的涟漪共振;诊室苍白的廊灯下,包法利夫人的绸裙仍在簌簌作响。合上书页时总会有风。吹过泛黄的边缘,吹散所有未读红点,吹来普鲁斯特所说的"无形却忠诚的国度"。我终将在某段被划线的诗行里重逢,像两个错频时代的信徒,共守着纸浆深处年轮般的秘密。</p> <p class="ql-block">  窗棂上栖着半卷春风,我的书页正在第四十九页轻轻摇晃。摊开的线装书像只慵懒的白鹭,将翅膀搁在青瓷镇纸上。茶汤在陶壶里咕嘟咕嘟唱着小调,水汽漫过书脊时,那些竖排的繁体字便跟着洇出墨香。市声像被竹帘筛过一遍,筛成了飘在案头的碎金。有时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会惊动蜷在砚台边的光影。它们倏地窜到青砖地上,又顺着廊柱攀回雕花窗格。我总疑心这些游走的光斑,是某位前朝书生遗落的批注。案角的白瓷瓶供着新折的月季花,甜香与纸页的草木气息在静默中私语。读到"闲敲棋子落灯花"时,檐角铁马忽然叮咚作响,惊觉自己竟把书签夹在了某个清晨。那枚晒干的梧桐叶原是去年深秋拾的,叶脉里还蜷着半阕未读完的黄昏。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书脊渐渐沁出细密的褶皱,如同老人掌心温柔的沟壑。暮色沿着青瓦游来,将文字染成黛色。合上书卷时,忽然有柳叶跌落在泛黄的纸页间,倒像是从字里行间结出的果实。</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三角梅又落下一朵时,我正读到陶渊明的"闲饮东窗"。茶壶在案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瓷杯沿凝着颗水珠,将坠未坠的模样,倒像是书里那个"欲辨已忘言"的停顿。这般光景总在春深时最浓。晨起推窗,晨光挟着花香斜斜扑进书页,倒把昨日夹在《东坡志林》里的山桃花掀了出来。纷红的叶脉里还蜷着几粒露水,恍惚是苏轼在儋州写的"报道先生春睡美",只是换作了春眠。午后最宜在廊下读旧诗。竹帘筛下的光斑游走在泛黄的纸页上,忽而是李商隐的巴山夜雨,忽而又成了王维的空山新雨。檐角铁马叮咚,惊起书案上几缕沉香,倒与某卷宋人笔记里"茶烟轻扬落花风"的句子撞个满怀。暮色漫过青砖时,爱翻几本闲散小品。董桥的英伦旧事混着晚风,竟与《陶庵梦忆》里的西湖雪夜生出相似的凉意。墨色渐渐洇透了纸背,抬头才见月亮已泊在晾衣绳上,银辉滴落在砚池里,勾兑出半盏唐朝的月光。深夜读书总带着三分醉意,台灯的光晕里,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竟与《东京梦华录》的蜜煎雕花叠成了重影。忽有流萤撞进纱窗,跌跌撞撞掠过《源氏物语》的册页,倒像是千年前那位大和公子提灯夜访的残影。案头新插的三角梅谢了又开,书签在《闲情偶寄》与《随园食单》间游走。茶凉了再续,墨干了又研,唯有窗外的梧桐依旧慢悠悠地落,一片金黄叠着一片金黄,仿佛那些永远读不完的闲书。</p> <p class="ql-block">  暮春浅夏漫过柳叶,在窗台织成一张斑驳的网。案头青瓷碗里养着几粒捡来的山桃花,圆润纷红花蕊衬着半卷旧书,像时光在泛黄的纸页上打了个盹。书脊的裂纹里藏着前人的指纹。某位不知名的读者用铅笔在边角写"甲戌年冬夜读此",墨痕淡得快要被岁月抹去。我总在翻页时遇见这些温柔的注脚,仿佛听见隔世之人掀动帘栊,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纸页间的风物渐渐漫出檐角。读王维时,木樨香便从字里行间浮起来,在舌尖酿成松子茶的回甘;偶遇张岱,恍惚见雪粒扑簌簌落进陶庵梦忆,与那些破碎的琉璃盏一同沉入西湖。文字砌成曲径,引我穿过重重门廊,忽见天光乍破处立着与自己相似的倒影。暮色染蓝书页时,茶烟已淡成水墨。邻家阿婆晾晒的蓝印花布在晚风里起落,将最后几行宋词搅碎成满纸涟漪。廊下的猫儿跃上书案,尾巴扫过"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句子,竟比注释更解其中真味。楼头新月攀上檐牙时,合卷仍闻得见文字的余温。那些被光阴浸透的句子正化作檐角铜铃,在夜气里晃出清越的响。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要在书斋悬"小窗幽记",原来字字句句皆是渡船,载着我在浩瀚的星河里,寻见自己的倒影。</p><p class="ql-block"> 案头青瓷瓶里的插的莉花开了,碎金似的花瓣落在摊开的《陶庵梦忆》上。暮色漫过纱帘的时候,书脊仿佛栖着流动的银河。风从老榆树梢漏下来,纸页便同晚云一道翻卷,惊醒了蜷在砚台边的懒猫。这样的时辰总像偷来的。远处工地机器的轰鸣沉入地底,快递柜的电子音也化作蝉蜕。书橱深处飘来宋版残卷的沉香,混着去年夹在《酉阳杂俎》里的菊花,在暖黄的光晕里织成透明的茧。有时指尖触到泛黄的毛边纸,竟比新茶更温润,让人疑心是前朝某个书生的体温尚在游丝般流转。线装书总爱在掌心跳跃,松烟墨迹里浮出戴雪的山寺,或是汴梁城的虹桥,待要细看时,文字早化作白鹭掠过纸田。我常疑心那些竖排的繁体字是活的,趁人不备便溜出界栏,在暮色苍茫处结队游荡。待到合卷时分,才惊觉雀鸣已褪成春光。最妙是绵绵细雨日,檐溜在瓦当上敲着平仄,窗外的悬铃木把绿荫泼进陶渊明的酒瓮。此时读《东京梦华录》,恍见彩虹桥下的延河水漫过地板,浸湿了拖鞋。案头镇纸的雨花石忽而泛起北宋的青釉,惊得茶烟袅袅都凝在半空。待要唤人同看时,满室只余雨打玻璃的碎玉声。暮春的柳絮黏在《水经注》的折痕里,转眼又化作深秋的银杏书签。书橱深处藏着无数这样的时光琥珀:某年惊蛰夹着桃瓣,某夜骤雨卷着松涛,某个困倦的午后洇着半朵茶渍。线装的册页里,总有些未及消散的晨昏在静静发酵。灯影渐浓时,忽见懒猫蜷进了《扬州画舫录》的插画里。紫砂壶嘴袅起的水雾中,那些游船画舫竟也轻轻摇晃起来,载着满舱星斗,在墨香深处缓缓启航。 </p> <p class="ql-block">  暮春的周末总爱犯困,日影斜斜爬过窗棂,把青瓷杯里的茶汤染成琥珀色。这时节最适宜摊开一册泛黄的线装书,任纸页里沉睡的墨香漫过纱帘,与檐下新燕的絮语搅作一团。雨后读诗最妙,水珠顺着柳叶脉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平平仄仄。案头的老台灯晕开暖黄光晕,照着王维辋川的溪涧,映出陶渊明东篱的菊影。忽有穿堂风掠过,那些工整的楷体字便活泛起来,在潮湿的空气里游成蝌蚪,游成锦鲤,游成点点墨梅落在心潭。深夜的散文宜佐半盏残酒,铅字在月光里褪去棱角,化作黄河的桨声,化作陕北高原窑洞上的炊烟。有时读到会心处,竟分不清是张爱玲的月亮爬上我的窗,还是我的台灯照亮了沈从文的边城。子时的钟摆悬在半空,文字砌成的台阶引我拾级而上,恍见李白捞月的衣袂拂过泰戈尔的飞鸟。闲书最忌正襟危坐,总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香会撞上《东京梦华录》的炊饼叫卖,曹雪芹的胭脂鹅脯偏遇见汪曾祺的咸鸭蛋。这些错位的相遇常惹得满架书册吃吃发笑,连灰尘都在光束里跳起圆舞曲。城市的公交车仍在行走,快递车在楼下急刹。但我的窗内永远泊着梭罗的瓦尔登湖,李清照的蚱蜢舟载满星辉,正要缓缓撑入宋朝的藕花深处。 </p><p class="ql-block"> 午后风起,又翻到《陶庵梦忆》里那页泛黄的"湖心亭看雪"。檐角铜铃摇碎一地蝉鸣,藤椅上的旧绒布被日头晒得松软。案头青瓷碗里泡着隔夜的茉莉,茶梗在涟漪里浮沉,像极了我总也读不透的《枕草子》中那些欲言又止的句子。偏爱春雨天读线装书,墨香洇着潮气,纸页愈发绵软,指尖触到纸纤维的肌理,恍若触摸着活物的呼吸。雨滴敲打屋檐的节奏,恰似往昔书坊里老掌柜拔打算珠的声响。去年雨季读《东京梦华录》,竟在延河水声里听见了楼下卖白玉兰的美女声音。夜读最宜与老庄对坐。台灯的光晕漫过《南华经》,在墙上投出蝴蝶的翕影。邻家的昙花总在子夜时分偷开,暗香潜入"至人无己"的注疏间,倒比庄周说得更透彻。有时翻动《红楼梦》里夹的银杏叶书签,沙沙声惊动案头沉睡的懒猫,它伸个懒腰,又蜷进砚台投下的墨影里。窗棂外,紫藤花穗垂落成帘。常觉得那些读过的字句都化作藤蔓间的晨露,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倏然滴进心湖。捧书的手势总带着旧时月色,像捧着盏温热的莲子羹,不必急着啜饮,单是氤氲的香气便足以滋养整个晌午。这般闲读,原不必向时光讨要收成。书脊上停驻的微尘,翻页时惊起的细碎光阴,俱是岁月馈赠的利息。当斜阳把"闲情偶寄"四个字拓在粉墙上,才懂得古人说的"此中有真意",原是要用半生闲散来兑取的。</p> <p class="ql-block">  鸟鸣声浮在纱窗上,案头那杯茶凉了又续,茶渍在杯沿开出一圈圈年轮。我总在这样的午后失手打翻时间,任其汩汩漫过线装书脊。老藤椅吃进半寸斜阳。风来时,带铜绿的镇纸压不住泛黄的纸页,满室便漾起旧墨的沉香。忽见《陶庵梦忆》里跳出个提蟹灯的舟子,载着半船星斗撞进砚池,惊得刚沏的碧螺春泛起宋时月影。线装书的字缝原是虫洞,总在人不备时漏出前朝的雪。暮色渐渐洇湿字迹时,我常疑心自己成了书中的蠹鱼。青瓷瓶中养着三枝白兰,幽香与《枕草子》里的晨露混作一处。忽然檐角风铃叮咚,惊觉手中书页已成了桨,正摇着盛唐的月亮缓缓西行。案头玻璃镇纸里冻着的晚霞,原是李商隐当年未用完的残稿。纱窗筛下的光阴总比别处细软。有时书卷滑落膝头,竟分不清是庄周梦见了文字,还是文字豢养着庄周。茶烟袅袅爬上陶渊明的东篱,忽而化作王摩诘的云,忽而凝成张岱的雪。这般混沌的昼寝里,连时光都褪去了鳞甲,化作一尾温顺的锦鲤,在字里行间缓缓游弋。窗纱渐透出蟹壳青时,茶盏里的月亮又圆了一回。书页间夹着的枯叶突然簌簌作响,惊觉春意已漫过汉字的田埂。那些被铅字定格的晨昏,原比真实的昼夜更经得起推敲。我总说要追赶光阴,却不知闲坐读闲书时,早已住进了永恒的褶皱。</p><p class="ql-block"> 就是这样,在独有一段闲暇的时候,我常常独自漫步在书页里,或是小河边,或是小径旁,与文字对酌,在文字里回忆,或是远眺,只享受这与文字共度的时光。这些日子,岁月生香,却不只是那浓郁的芬芳,也有带着泪点的感动,带着苦楚的回甘,生命就这样层层叠叠堆积成岁月里的模样。如今,在这湖光山色中沉静,沉醉,是一种放松,更是一种沉淀,岁月在这里让生命叠加了时光的印迹,独自品味着个中的滋味,生命的滋味,就如同这有着一点苦涩的酒,却又带着万千不同的回甘,因为一万个不同的生命,就能品出一万种不同的滋味?你,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终将在字里行间与自己重逢,如同溪流遇见最初的泉眼。当所有的故事都归于寂静,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轻轻叩响着永恒的暮春浅夏。</p><p class="ql-block"> 合上书时暮色正漫过窗棂,老槐树的影子在封皮上游走。忽然明白这些藏匿在字里行间的温柔,都是时光长河里不沉的舟楫。当我的故事被岁月揉皱成纸页,总有些温度会停在某个段落,成为永恒的金色句点。合上书页的刹那,无数个黄昏从缝隙间流淌出来。那些被压平的时光在纸页间静静呼吸,每当月光爬上窗棂,就能听见花影与墨香在轻声絮语,这是藏在书页里的温柔。原来最温柔的往事,都成了住在书页里的标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二0二五年四月二十八日夜晚延安家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