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未知地带

旺仔

　　九年前的四月，三个法国人在阳开苗寨拍摄的纪录片《相约未知地带》开播，向法语观众展示了月亮山腹地的风土人情。现在也是四月，我也要深入未知地带，但不相约，就一人一车勇闯天涯。

深入未知地带，从熟知地带开始。加榜梯田在月亮山里算是老相识，扶贫多年的路过和多次的旅拍，一来二去免不了眉来眼去。年年都来，像探亲一样，生理性喜欢不过如此。

来了两天，加榜梯田的脸色不好看，老是阴着甚至哭稀啷当。可能是熟而生厌，或者喜新厌旧了。我无所谓，大不了另起炉灶，到加鸠、加宜、加翁、佳荣……游人罕至的寨子再邂逅一个，也许更乖更纯更美。

　　加鸠镇，与酒好像扯得上关系。并非“鸠”音同“酒”，而是附近的梯田，都出产摘糯，酿出来的米酒入口香醇。苗族一支同源，七里八拐的都沾亲带故，聚在一起难道只喝一碗——加酒。我觉得名字是这么来的。

从镇上左右开弓，一边是加翁、摆少，另一边是加水、高台、裕民，都是弯弯肠子路，像一些人的心思。不过，转弯抹角的公路临崖的一面，都有梯田。有些层层叠叠，像一条条苗绣腰带，但很多梯田不再灌水（无人耕种），像密密麻麻的鞋垫，失去了美学价值。有些舒缓铺展，田埂分明，水光潋滟，像一片片教堂的彩色玻璃，这就是我要找的天光云影。

AI说：梯田的美，一定是种出来的。这种诗意的话，我想表达，死劲也憋不出来。

除了加榜，摆少、加水梯田在月亮山腹地确实出众，看一眼就上头。走一个寨子，看一片梯田，就像串门子一样，越走越熟的结果——又要加酒，不醉不让走。

　　没有导航没有路牌，在雨雾中往返十多里就是找不到阳开苗寨的路口，未知地带难道要喊“芝麻开门”。摆拉村的小潘，老丈人住在阳开苗寨，他要下去帮着翻田，便一手提鸟笼一手扶车把，骑着摩托把我带到村口。

我是来找朱老铺的。《相约未知地带》嘉宾克洛维斯告别时对朱老铺说：“你有全世界最美的笑容”。这个笑容藏在阳开苗寨十八户人家之中，是许多老外见过的中国脸谱中最动人的一个。

朱老铺在家，吱吱嘎嘎摇着织布机。我的到来不但没有打扰他们，好像很受欢迎。老人、妇女都愿意出镜，朱老铺的老公还特意加了微信传照片。花钱都找不来的机会，我偷偷笑了，一副搞到事的憨笑。

没有剧本，不用酬劳，更无刻意。一切就那么自然，她们尽管纺纱，我只管拍照，谁都没有闲着。当镜头对准她们时，我忽然明白：真实、自然、动人的笑容从来不是舞台上的表演，而是火塘边、织机旁，被生活被劳作摩挲过的笑容，这才是最好看的 。

　　加宜梯田，过去是一个静静等待被人发现的天上人间。它不张扬，而现在万亩梯田就剩一点水锅巴，想张扬都张不了嘴。问小卖部老板，说是：寨子里就剩老人与娃娃，没有劳力种田，种田也找不到钱。

大部份的田地是荒了，而传统的木质吊脚楼，原汁原味的民风民俗尚在，维持着寨子传承千年的魅力。这份魅力，成为旅游开发的酒曲，最终酿成两家闲置民房改建的高端民宿——月亮山居、井上见。

价格不菲，还真有人住。一群住在民宿里的广东人，叽叽喳喳的拍照，好像身心已经得到了减压疗愈。我问了一句“怎么想到来这里”？他们说：能亲近乡野、睡个好觉。

好吧，我信你们。月亮山也许真的是一副苗药，专治各类跌打损伤。

　　苗族住山尖，侗族住水边。大利侗寨，刚好在月亮山的裙摆上，占着水利之便。同为山水一脉，一个还是未知地带，另一个却是很多人知晓的旅游景区。

一条小河贯穿寨子，民居靠风雨桥连接，也有小桥流水的韵味。不过与江南的周庄等打扮精致、坐卧行走端庄的村落比，大利侗寨根本就是不打扮的村姑，纯粹的素面朝天，典型的野叉叉。也就是这份不讲究，才叫天生丽质。

熟知地带，商业化的带入不可避免。民宿、客栈、餐馆比比皆是。好在风韵犹存，还有看点，至少大部分建筑还是老嘴老脸，至少侗族大歌还是好听。

时光凶猛，岁月留痕。但愿月亮山一直是被人静静等待的人间秘境，伸手摘下月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