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说媒人</p><p class="ql-block"> 高海平/文</p><p class="ql-block"> 说媒,我老家也叫管媒,在民间属于非常古老的行业,自有婚姻始,就有说媒人。说其为行业有点夸大,但是确有热心人士以此为爱好,终生乐此不疲。常言道,宁拆十座庙宇,不毁一桩婚姻。婚姻大事历来为世人所重视,说媒与修桥铺路一样,乃爱心和良善之举,被世人所尊崇。尤其是在提倡婚姻自由之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婚姻的唯一途径,说媒人的存在价值不言而喻。</p><p class="ql-block"> 说媒人,最显著特征便是古道热肠,能说会道,能言善辩,能把死人说成活人,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这是给说媒人贴的标签。文学和影视作品中,说媒人往往以女性形象出现,手持大烟袋,佝偻着腰,扁着个嘴,从男方家出来,再进女方家门,凭三寸不烂之舌,把一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女撮合在一起,建立一个新家庭。人类生生不息,代代繁衍,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现实社会当中,说媒人往往是男性,至少我没见过有女性说媒。</p><p class="ql-block"> 我们村有一个男的就擅长给人管媒。此人精瘦,干活是一把好手,担、挑、犁、耱、耙样样精通,人称硬汉。却长了一张白皙的脸,不像受苦的庄稼人。嘴唇很薄,具备了能言善辩的物质条件。到底有多能说会道,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经常看到有人提着礼物到他家,让他给孩子管媒。</p><p class="ql-block"> 礼物,一般是从邻村供销社购买的点心。八块包装,四块一层,分两层,用深色的草纸包了,一根纸绳捆扎,上面留出长长一节,以供提携。提着点心上说媒人家求办事的人,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相反还会有意地炫耀一下,故意把拎在手里的点心包晃动着,像小猴子在调皮地跳跃。</p><p class="ql-block"> 说媒人经常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出门办事。一支长杆子旱烟袋要么嗍在嘴里,要么握在手上。手背在身后时,步履很轻盈,像个公社干部。办事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点心包。村人看见便羡慕地问,又有点心吃了。说媒人微微一笑,随口说道,老吃这口,腻了。说者故意,听者扎心,分明是一枚针捅进心窝窝里。</p> <p class="ql-block"> 在那个食品稀缺的年代,能吃上从供销社买的点心,绝对称得上奢华。我奶奶从柜子里拿出父亲不知啥时候给买的点心,硬得咬也咬不动,给我吃,一口下去,牙齿差点给崩了。包点心的印花纸随手扔掉,纸片驾了风轮飞一段距离才能落地。正是这段飞行距离把路过的村人的眼光深深地吸引住了,进而也把哈喇子给拽了出来。我父亲在供销社工作,偶尔给爷爷奶奶买点心不算稀奇事。对于村人来说,没有特殊情况,一年到头吃点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p><p class="ql-block"> 说媒人,无疑成了村人羡慕的对象。有人拿说媒人开玩笑,看你的嘴唇那么薄就是个吃货,我们就是个受苦的命。说媒人笑着说,点心可不是白吃的,我这张嘴这么薄,那是磨薄的呀。你们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村人一听此话,想想也是,人家是靠嘴吃饭的,我们是靠苦吃饭的。靠嘴吃饭的吃的是好饭,是点心,还有煮饼哩,都是甜得能把心给化了的。靠苦吃饭的,受死受活只能吃糠咽菜。我们村的这个说媒人本事很大,远近闻名。能给好吃懒做的找下对象,还能把瘸子、憨憨凑合到一块儿。我只是听说过,没见识过。</p><p class="ql-block"> 我见识过一位本家叔叔给堂弟管媒的场景。这桩婚事怎么撮合成的我不清楚。只是需要确定婚期时,伯父把我叫到跟前吩咐道,你也长大了,代表咱男方,跟你叔叔跑一趟吧。女方在邻村,几里路,天擦黑去的。女方家长热情接待,摆席吃酒,不在话下,有没有划拳,我不记得。酒足饭饱后,说到正题了,女方对彩礼钱有些异议,希望再加点。那时候的钱多难挣啊,本家叔叔不高兴了,立马变脸,嗓门高亢起来质问,定了的事怎么说变就变?具体细节已经淡忘,只记得叔叔拉上我的手气哼哼地说,我们走,这婚事不谈了。</p><p class="ql-block"> 叔叔是个非常干练的人,年轻时一表人才,在剧团演过《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妥妥的靓仔。我上小学时,学校排练节目,还叫他执导过呢。那一招一式,把“专业”二字阐释得淋漓尽致。年龄大了,行事风格依然凌厉和硬朗。</p><p class="ql-block"> 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和叔叔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夜虫的鸣叫。叔叔喝了酒,走路明显脚下无根,摇晃得厉害。我担心他掉到沟里,紧紧跟在身后。一路上,我不时地回头,希望女方有人追出来挽留我们,直到回家也没有出现希望出现的那一幕。心里想,叔叔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作为一个说媒人,应该见机行事,不能硬刚到底。这事怎么收场,如何向伯父交代?好不容易给堂弟说了个媳妇,就这么轻易放弃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我去找叔叔准备一块给伯父汇报昨晚发生的事。刚到叔叔家,就看见女方家已派人过来给叔叔说好话。只见叔叔大方地表示,没事没事,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子能行船的气派。</p><p class="ql-block"> 女方家人走后,我试探性地问叔叔,昨晚把我吓坏了,只怕事情黄了。叔叔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了句:我料定他们不敢。看来,叔叔已经把女方的底牌摸透了,所以才敢拂袖而去。心里暗暗佩服,原来管媒也是一门学问啊,不仅讲究谈话的技巧,更要掌握心理学,孙子兵法中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得会用。</p> <p class="ql-block"> 我有个中学同学也喜欢管媒。有次在一起聊天,他的电话响了,原来是管了一宗媒,正在进行中。这才知道他乐于此道,顺便聊了起来。同学不无自豪地表示,管媒有二三十年了,也管成了几十对、上百对,没有听说闹离婚的,日子过得都不错。我夸他积德行善,善莫大焉。他的脸上闪现了应有的亮色,不过很快又表达了目前的困惑。农村的大龄青年找不到对象的越来越多,有的村子三十多岁没结婚的多达三五十个。</p><p class="ql-block"> 这个现象我略有所闻,只是不知其详。同学忧心忡忡地说,一方面是彩礼过重,一二十万元属于平平常常,还要在县城买一套商品房,汽车已不算啥了,代步工具必须有,这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不止是一道坎,更像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p><p class="ql-block"> 同学热衷于管媒,自然对目前农村婚姻现状了如指掌,哪个村有多少男孩和女孩没对象也能如数家珍。哪些男孩能配上哪些女孩,心里有一本清晰的帐,能不能配成对,他没把握。主要是现在的农村女孩不找农村男孩,出门打工远走高飞不回来了。唉,打工把眼界打高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思想解放的时代,一个自由恋爱的时代。因为种种原因,说媒人仍然不可或缺,这根婚姻的红线还需要说媒人在中间的牵连,同学为此忙得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 我调侃他,你热衷于管媒可不是为了吃人家的点心吧?同学不屑地一声冷笑,我还稀奇那点东西吗?再说了,什么年代的事了。旁边有人起哄架秧子地说,现在最起码是好烟好酒伺候,事情办成还要两头吃席当座上宾呢。</p><p class="ql-block"> 说媒,这个行当,通常只需一个人在男方和女方两边跑,便可玉成。后来听说出了一些问题,由两个人担当,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据说,问题出在说媒人骗钱的丑事。比如问男方家要得多,给女方家少,差价就装进自己的腰包。最可笑的是,一家兄弟三个,老大帮忙给老三找对象。老大告诉父亲说,女方家要多少钱,父亲说,你问问看能不能少些。老大绕了一圈回来给父亲说,女方家长说啦,万一不行,拉两只羊把差价抵了。他父亲是放羊的。父亲只好让老大拉了两只羊。老三结婚以后,不知因为啥给媳妇说起羊的事,媳妇说,根本没有给过她家羊,穿帮了。原来老大把羊在市场卖了,钱自己花了。真有这么坑爹的货。</p><p class="ql-block"> 说媒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乡村还是城市,一直存在。他们冥冥之中有种责任感和使命感,那就是帮助上帝在人间寻找那些原本应该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5.4.2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