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岁月里的光</p><p class="ql-block">文/付蔚</p><p class="ql-block"> 我和刘大群是打小的挚友。春日的风掠过社区花园时,总见他弯腰修剪花枝。他左脚微跛,脊背却挺得笔直,指尖摩挲月季新芽的动作轻快娴熟,仿佛在与春天交换秘密。</p> <p class="ql-block"> 七岁那年,一场小儿麻痹症让他的左脚永远慢了半拍。当巷口孩童追逐着跑过青石板路,他就蹲在墙根看蚂蚁搬家,把石子摆成整齐的方阵。父亲收工归来,总在暮色里揉他的小腿:"车间老机床转了几十年,齿轮磨平了照样能咬出规整螺纹。" 父亲将他扛上肩头看露天电影,他晃着左腿数银幕上的星星,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与父亲的叠在一起,像两棵并肩的树,年轮里藏着不同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上学后,大群的铅笔盒里总备两套文具。同桌问起,他晃了晃圆规:"怕掉地上时,你们弯腰捡得麻烦。" 其实他早已练出拾物的利落 —— 单膝点地,右手稳准夹住铅笔,起身时还能帮前排同学摆正歪掉的书本。暴雨天他从不打伞,背着书包在雨里走得慢却稳,水珠顺着发梢滴在作业本上,晕开的墨点像他偷画的水墨画。</p><p class="ql-block"> 命运两次关门,反而为他开了更宽的窗。没能参军的夏天,他在父亲的车间学会打算盘,噼啪声里算出全厂职工的防暑降温费;错过高考的秋夜,他就着台灯啃完《会计学原理》,钢笔字在账本上开成工整的梅花。进厂做会计那天,他特意穿了锃亮皮鞋,跛脚踩在水泥地上的声响,与机床轰鸣汇成交响。午休时他总在车间角落摆开棋盘,工友们围过来,他就用铅笔在废纸上画楚河汉界,棋子是不同型号的螺丝帽,"将" 声里藏着比输赢更暖的烟火气。</p> <p class="ql-block">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厨艺。每逢亲戚聚会,他总要系上蓝白格子围裙钻进厨房。案板上的土豆丝切得比钟表齿轮还细,锅里的糖醋排骨翻出琥珀色的光,清蒸鱼端上桌时,葱丝还在热气里跳舞。邻居家小妹妹曾偷偷问:"大群哥,你脚这样怎么站得住?" 他往锅里撒把葱花,笑出眼角褶子:"你看蒸锅,底下三个支点才稳当,人啊,心里有支点,站多久都不累。"</p><p class="ql-block"> 大群妻子赵小翠第一次来家吃饭,就被他的红烧狮子头 "俘获"。那天他在厨房焖汤,跛着脚在灶台与冰箱间来回,却没让一滴汤汁洒在瓷砖上。小翠要帮忙,他往她手里塞把花生:"外头坐着看电视,等会儿给你表演 ' 瘸腿大厨颠大勺 '。" 油锅里丸子翻滚时,他忽然想起父亲说的齿轮 ——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运转方式,而他早已在柴米油盐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p> <p class="ql-block"> 社区残障人士分享会上,大群讲完自己的故事,台下有个腿脚不便的男孩小声问:"走路难看怎么办?" 他弯腰捡起掉落的麦克风,笑着说:"我小时候也觉得难看,后来发现,走得慢才能看见别人错过的蚂蚁搬家,踩过的影子都比别人完整。" 散场后他留下联系方式,后来男孩跟着他学做菜,第一次煎出完整鸡蛋时,在微信发了十多个开心表情。</p><p class="ql-block"> 如今退休的刘大群已六十多岁,每个周末都会在社区活动室教老年人用手机。他站在讲台前,黑板上写着 "手机支付三步曲",粉笔字力透纸背。总有人说:"老刘站着讲课比我们坐着还精神。" 他给老人们演示发语音,自己先录了句 "祝您身体健康",声音里带着菜市场的热闹气。下课后路过幼儿园,孩子们追着喊 "叔叔好",他就停下给每个孩子分糖果,看他们蹦跳着跑开,忽然觉得自己的影子,也跟着笑声轻快起来。</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窗台时,大群在厨房炖银耳莲子羹。妻子回来,正见他踮脚从吊柜拿冰糖,跛脚微微抬起,像一只单脚站立的鹤。蒸汽模糊了镜片,他却准确往碗里撒把桂花:"今天在花园剪了新枝,想着煮点甜汤润润喉。" 窗外玉兰树影投在灶台上,与他晃动的身影交叠,像一幅会呼吸的画。</p> <p class="ql-block"> 翻开相册,年轻的大群站在车间,手里捧着 "先进工作者" 奖状,左脚微微后撤半步,笑得比背后的机床更亮。如今他的步态依然不 "好看",却在每个脚印里踩出自己的韵律 —— 是账本上工整的数字,是棋盘上精准的落子,是锅铲与铁锅的碰撞,是孩子们追喊时,风里飘着的桂花甜。他终于明白,命运给的 "不同" 从来不是枷锁,而是让生命长出独特根系的土壤,那些曾以为的缺憾,早已在爱与被爱的烟火里,酿成了比完美更温暖的圆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