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海涛 II 送粪的孙道安

漁夫

送粪的孙道安祁海涛 大约三五年前，我那几百棵果树时常跳舞的心头，冥冥萌发一个心愿：将来似乎可以写写儿童文学作品。生发此愿理由很简单——乐耕园陪耕左右的鸟兽禽鸣，野鸡呀，乌鸦，喜鹊呀，南来北往的大雁呢，小满回林认不全的野鸟啊，葳蕤夏日，一身花衣飞此顾彼的啄木鸟啊，还有麻雀与家禽，林前舍后，叽喳四季，不绝于耳。更有蜻蜓、蝴蝶、蜜蜂、秋蝉，与花果相伴，夜宿晨出，雨歇风摆，招摇耳目，一家人无两。还有烦人的老鼠，屋里室外，经久不息，无奈时倒也卧窜而眠，并不十分在意。就连苍蝇蚊子，似乎也成为了那种粘人闹人磨人但又摆脱不了的朋友。金木水火土，日月星辰人，自诩与一干动物构成了自然界，田园生活那古老悠远般的氛围。尾随八年之久的小狗，更是我说它听，亦步亦趋，成为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典范。如此——我常想，得天独厚所在，怎么就写不出尚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来呢？ 这种想法愈加强烈是外孙女棠棠的到来。孩子嘛，天性喜欢动物。入园逗狗唤鸡，咯咯乐，来回追，返城央看有猫有狗的动画片，沙发上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钻入花鸟鱼市则眼直脚粘，见什么小动物都喜欢，去年四岁，外婆给买回来一只粉色小鸡崽，回滨海寄养母亲也就是她的太姥娘处。今年回来，闹着抓了一只白兔，夜里笼子里跑出来，早晨不见踪影，小家伙跟我和夫人一样，心急脑算，拐歪抹角，楼上楼下找，找不到，便去花鱼鸟市又买了一只，还拎去郊区娱乐太姥爷、太姥娘。后来，孩子回滨海又寄养老人家。老的，小的，接续玩耍，我这个夹中间的儿子、外公，为此忙碌，也平添了许多孩童般的快乐。 进入四月，园雪归溟，春耕依旧。熟料一场接一场的动物戏剧，又悉数上演了。咱们说说孙道安。孙道安是送粪的。拉粪三轮车突突进园子，孙道安跳下驾驶楼，高挑身材，一张黑擦儿俊俏的脸，手握板锹，顶天立地，笑眯眯说:“我好像给你们家送过粪！你是不是微我了？”我怔下说是啊，可你没搭理我，这弯绕的，还找村部领导联系你！孙道安“啊”了一声卸粪去了，我则想起2021年开春他送粪，南地头一棵后院杨嫂早几年帮助嫁接的沙果树，被粪烧死的往事。我便找后账似的磨叨，孙道安一边挥舞铁锹戳粪，一边喊:“那还不得烧死，鸡粪堆底下庄稼都不长！” 我心里说这人傻了吧唧的，知道烧死还往果树跟前扬粪，今天还实话实说，并不避讳。一般人要么呵呵一笑，蒙混过关，要么佯装记不得，要么解释没看到有果树，孙道安可好，故意气人似的:“那还不得烧死！” 几年来我对沙果树的“意外死亡”耿耿于怀。因为它藏南地头篱笆下，到了老秋，庄园肃杀，大量采摘时节，喜人又愁无法储藏的李子一枚不见时，收拾残秋，南地头偷偷摸几枚沙果解渴解饿，成为一种乐事。家人也叨咕那棵沙果品种好吃。后来依稀听果农议论它名字就叫“秋果”。为了抢救它，清晰记得雨后兄长来园，帮助淘它树根底部的粪。然粪水浸泡根部，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夏日李园一片茂盛，它却渐渐萎靡，叶黄头低，一段时间便孤独死掉了。后来一篇文章里，我还纪念它，纪念嫁接它的人——老伴儿去世后，回楼养老的杨嫂。 如今，始作俑者孙道安突然来临，晓说厉害，并不检讨，我似乎不悦。前几天钩机抠树，树坑填平，但处处陷阱，孙道安一会儿上车加油，三轮屁股窜黑烟，一会儿跳下来挖车胎前的土，一会儿手掐气刹翻斗布粪，五十六岁的人了，猴子一般灵巧。一堆一堆卸完粪，临走时孙道安说牛粪发凉，鸡粪发热，能管二年。我问为什么？他说鸡吃粮食，牛吃草。对干活愣实，唠嗑朴实的孙道安，产生一些好感的我，听他随意点拨出其实关乎庄稼长势、收成的重要道理，瞬间迷上他了——要知道，牛粪都联系好了，差点拉回来，去年地就施的牛粪，到秋苞米棒长不大点儿，与后院小杨分析原因，一会儿他说他家棒棒大是上了猪粪，一会儿又说因为乐耕园没喷灌，夏日炎热欠了一场水。现在孙道安解密了，苞米棒棒小，籽粒不饱满，冬天去四家子米坊打米，米碎出碴率低，主要原因在粪上！ 乡野村夫一般找回对土地恩德却欠一场水的歉疚，我对有水平的孙道安另眼相看。比如——卸粪时，孙道安虎口团拢乒乓球大小比划说：“我大棚里的柿子这么大啦！”比如，我说前几天钩机抠树，抠掉一棵K9小苹果树，白瞎啦！他却脑袋一晃说：“那树不扛冻，要栽你买鸡心果，还有龙丰果，好吃能放住，外面抽吧里头不坏！” 第二天下班，我心里揣着孙道安的果事秘籍，着魔似的去了通往省城公路北侧桥下的高家苗圃。 此刻，晚风乍起，暮霭笼罩，桥下田野如画，一块一块不是待萌的果树园，就是平整好待播的耕地。按孙道安指引，过了加油站，树上挂的高家苗圃指示牌，将车引进胡同深处。 夕阳红苹果一般悬挂。出了胡同，一片田头鸭鹅觅食开阔的田野，右侧挨果园独建一栋三间房，前脸搭的寒冬塑料保温棚，还没来得及拆下。停好车，一串狗吠引我观瞧，一只大花笨狗栓着链子，跳上墙头吠。门口过来一老妇人，步履蹒跚，目光却从容说:“买什么苗？”我说鸡心和龙丰。“龙丰没啦！”说罢，转身哈腰，娴熟地去土堆里拽斜卧着鸡心果苗。听说十块钱一棵，我觉得贵，常去北面老陈苗木基地买苗，最贵的五块。但是开轿车大老远来了，才买两颗苗，不好意思讲价。装好苗，田头觅食的一群鸭子排着队，唱着歌，一跩一跩回院里来了。老妪操起小红桶，“刷”地一扬，一把苞米粒漫天飞入呱呱叫的鸭群，黄昏里，老妪一刻的姿态，像一名“翠花上酸菜”的美丽村姑。 “买鸭子不？太忙了，一天就早晨吃几个馄饨，杀鸭子都没精神头！”我安慰几句嘴边话，问鸭子多少钱一只？老妪说一百。我心里嫌贵。临走前，老妪老伴儿出来了，我说是送粪的孙道安让我来你们家买苗的。老妪和老伴儿看了我手机里孙道安卸粪的照片说，认识，老孙人不错！ 车挑头进入胡同，鬼使神差，走一半我又倒车回去了。但，车没再进院子，我下车佯装看落日，看田野，并不看墙头那侧撵鸭子的老妪。待她赶鸭子回来，我又开车门列出要走的架势，老远喊:“八十一对卖不？”老妪没犹豫，示意我进院。走近了她说:“你还挺会讲价！”说完喊来老伴儿，嘀咕一句，老伴儿默许，一起鸭舍里抓了鸭子，塞进蛇皮口袋。忌惮墙头狗，我一点点凑上去看热闹。原来，鸭舍一旁的狗窝里，一窝灰狗崽满地爬，嘀啦嘟噜的，英雄的狗母亲一边机警地守候着。我心里彻底沸腾了。差点张嘴要，或者买两个狗崽，撒乐耕园陪狗乔乔玩。 天暗下来了。驾车拐出胡同，上桥穿过暮色里一片生机的林野，心头一路高歌。春节楼里买回七条锦鲤，清明买了六只下蛋鸡，前天好友寄养来两只鹅，今晚买苗又顺回来两只鸭子，加上园里自然界的野鸟走兽，简直成动物园了。 安顿好两只鸭子，已是掌灯时分。我到郊区看父母。一进屋，我笑呵呵伸出俩指头，问父母代表啥意思。开门的母亲一头雾水，沙发上的九旬老父却来了精神头，伸出俩指头朝我喊：“大鹅下俩蛋！”我一下被父亲的灵敏逗乐了，正要对老人说出买两只鸭子的真相，心里却鬼使神差蹦出了送粪人孙道安园子里劳动时，顶天立地的形象。 送粪的孙道安 作者简介 祁海涛，笔名白夜，1967年11月出生于小兴安岭余脉的小山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金融作协第一届、第二届主席，名誉主席，齐齐哈尔市作协副主席，发表出版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三百万字，著作9部，其中长篇小说3部。2009年开始深入城郊乐耕园体验生活，于此创作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李子红了》获第三届中国金融文学奖，系列长篇小说第一部《鹅头山下》获第四届“中国金融文学奖”第一名，第二部《风雨青春》荣获中国言实出版社2024年重点推荐书目，本版书公费出版后全网推介，并入选中国作家协会主管《长篇小说选刊》。 图源：海涛编制：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