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听雨

陈华国

雨来得突然，晴空转作乌云密布，只是瞬间。廊檐下，院中那丛芭蕉青翠的叶片在风中摇曳，等待一场久违的相遇。

雨点终于落下。

起初只是零星几滴，敲打芭蕉叶面发出"嗒、嗒"的声响，似试探又如问候。雨滴在宽大的叶面上滚动，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渐渐地，雨势转急，雨线连成透明的水网，笼罩着天地。雨声由最初的清脆转为沉闷，"啪嗒、啪嗒"，节奏分明，宛如大自然的鼓点。雨幕中，芭蕉叶上下翻飞，像一群绿色的蝴蝶在雨中起舞。

芭蕉叶在雨中剧烈摇曳，宽大的叶面承接天降甘霖。雨滴在叶面上汇聚成珠，沿着清晰的叶脉滑落，在叶尖稍作停留，最终坠入泥土。雨水冲刷着叶片，洗去尘埃，露出更加鲜亮的翠色。叶背的纹路在雨水的浸润下愈发清晰，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水墨画。密集的"啪啪"声中，开始夹杂着"咚咚"闷响。雨滴穿过层层叶隙，直击粗壮的茎干。浑厚低沉的声响，与叶片的清脆透亮交织在一起，谱就奇妙的和谐。偶尔一阵疾风掠过，叶片同时翻飞，发出"哗啦啦"的喧响，像乐队突然奏响的强音。

阵风袭来，芭蕉叶剧烈晃动，积蓄的雨水倾泻而下，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哗啦"声突兀响起，似乐章变奏，打破先前的韵律。风停，叶片上残留的水珠继续滴落，节奏渐渐恢复如初。几只麻雀躲在叶下避雨，不时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发出细碎的"啾啾"声。雨中的芭蕉格外青翠。雨水涤尽尘埃，每道叶脉都清晰可辨，在灰蒙的天色中焕发出勃勃生机。苏轼"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而芭蕉听雨，别是一番清雅韵味。芭蕉叶悬着晶莹的水珠，微风轻拂，偶尔滴落。云隙透出的阳光，将湿叶映出七彩光晕。积水如镜，倒映着天空的蓝，落叶点破镜面，漾起圈圈涟漪。一只蜻蜓停驻在叶尖，透明的翅膀沾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指尖轻触叶面，冰凉湿润的触感仿佛直通雨的精魂。叶脉的纹理在指腹下清晰可感，像触摸大自然的指纹。凑近细闻，还能嗅到雨水混合着植物独特的清新气息。芭蕉历经无数风雨，新芽正在抽出。代代更迭却始终坚守院落，静听四季雨声。雨打芭蕉，不仅是雨声，更是时光的跫音。简单声响里，藏着生命的奥秘。陆羽《茶经》云："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而听雨之境，当以芭蕉为最。雨声茶韵相得益彰，令人顿生"一叶一世界，一雨一乾坤"之感。

端详杯中舒展的嫩芽，忽觉茶与芭蕉竟暗藏精神暗合。雨中的芭蕉叶是动的极致，承接着万千跳动的音符；杯中的茶汤是静的化身，沉淀着山岚云霭的魂魄。明代画家徐渭曾画《蕉石图》，让嶙峋怪石与舒展芭蕉构成奇妙的阴阳调和，或许暗合了茶道里"和敬清寂"的深意。檐雨渐疏时，茶已饮过三巡。最后一道茶汤里，竟品出雨洗芭蕉后的清冽。茶烟袅袅中，恍见苏东坡在儋州种蕉烹茶，郑板桥于扬州听雨画蕉。被雨水浸润的文人记忆，都化作茶盏里浮沉的叶片，在某个湿润的午后悄然舒展。

暮色四合，天边初现孤星。院中芭蕉静立，宽大的叶片在晚风中轻摆，似在告别白昼。归巢的鸟儿掠过芭蕉丛，惊落几滴残留的雨水。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与渐起的虫鸣应和。正如芭蕉，岁岁年年，静候每一场雨的降临，见证无数生命的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