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札记

平常心

整理旧物时，玻璃罐底的老照片忽然滑出，像一片褪色的梧桐叶，轻轻落在时光的湖面。指尖抚过相纸边缘的褶皱，那些被岁月模糊的光影里，忽然浮出无数个鲜活的自己——扎着歪辫蹲在槐树下捡花瓣的小女孩，校服第二颗纽扣永远松着的高中生，在地铁站口对着玻璃门调整领带的年轻人，每个身影都带着特定的温度，在记忆里酿成琥珀。

日记是文字织就的茧，把心事层层包裹，而照片是时光的琥珀，将瞬间凝成永恒。黑白照片里的世界总带着朦胧的诗意，母亲的麻花辫垂在褪色的的确良衬衫上，父亲的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支钢笔，背景里的老自行车驮着整个八十年代的阳光。彩色照片则像打翻的调色盘，大学毕业照里室友们的花裙子洇着彩虹，孩子周岁时抓周的红地毯灼着暖光，去年全家旅行时海边的浪花正溅上父亲的镜片，每道色彩都在诉说：原来生命不是线性的流逝，而是无数个闪光点串成的银河。

人们总说记忆会生锈，其实遗忘本就是时光的筛网。我们会忘记某个清晨的豆浆滋味，却记得照片里母亲端碗时袖口的补丁；会模糊某次争吵的言辞，却清晰看见照片里父亲转身时微驼的背影。那些被镜头定格的瞬间，像沉入河底的鹅卵石，在记忆的湍流里静静发亮。当我在某张合影里看见已故的祖父，他正笑着替我摆正歪掉的发卡，忽然惊觉：原来有些告别从未真正发生，它们只是被折叠进相纸，在某个阳光斜斜的午后，重新展开成完整的拥抱。

现世安稳，原是因为这些被妥善保存的光阴碎片。它们提醒着：那些以为消逝的，其实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婴儿床的漆痕里藏着牙牙学语的呢喃，旧书包的夹层里夹着初恋的情书，甚至某次暴雨中狂奔的狼狈，都在照片里凝固成青春的注脚。我们不是在遗忘中前行，而是在记忆的拼图里寻找完整的自己。当指尖抚过某张照片里自己含泪的眼睛，忽然懂得：愁苦亦是时光的馈赠，它让后来的笑容更有分量。

此刻阳光正斜斜切过桌面，给老照片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我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在照片里向我挥手，她不知道未来会遇见什么，但眼中闪烁的星光从未熄灭。原来岁月静好不是躲开风雨的庇护，而是学会把每滴雨水都酿成珍珠，把每次碰撞都磨成勋章。那些被镜头捕捉的瞬间，终将在某个黄昏，成为我们坐在摇椅上慢慢咀嚼的月光，让漫长的一生，都有了可以回甘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