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1, 100, 250);"><span class="ql-cursor"></span>蓝棣之(1940~2025)</i></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4月24日晚间,大学同学唐君小平,发来微信链接,前面两字赫然是“讣告”。点开一看,是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发布蓝棣之老师逝世的消息。不禁悲从中来,与蓝老师交往不多的点点滴滴,便清晰地浮现出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蓝老师的最后一见,已是三十五年前。1990年,我在北师大中文系研究生毕业,蓝棣之老师作为答辩老师来参加我的硕士论文答辩会。此后,竟未有联系,不仅是他,还有其他几位老师亦然,每念及此,甚为惭愧与自责。其实,对于母校,一直非常关注,尤其是所谓“大学排行榜”,每出必看,因为北师大每次排名都很靠前,从不让我们“失望”,我们也深以为傲。对于老师,心怀感激,不敢有忘。在报刊读到他们的文章,或在电视看到他们的身影,深以为荣。我毕业后先去云南,后回四川,远离北京,但未曾回母校看望老师的真正原因,并非距离与时间,而是“羞涩”。觉得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无颜见老师,久不联系,便不好意思叨扰了。也许,这可能是很多同学之于母校和老师普遍的复杂情感吧。</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1, 100, 250);">1990年,本文作者向宝云(右一)硕士论文答辩会合影,右二蓝棣之</i></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轻时读到鲁迅先生《狂人日记》中的句子:“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觉得甚是有趣,但并非对“他是谁”的各种解读兴味盎然,而是对“三十多年”时间概念别有会心。三十多年,多么漫长的时间之河,当这个时间与习见之物相联系,便形成了某种巨大的语言张力,为作品思想、艺术、人物等增添了无限的意味。现在想来,还是年轻人认为时间过得很慢,三十年,仿佛一个世纪,遥不可及,风华正茂的青春是无暇顾及遥远未来的。然而,现如今,年过花甲,同学、老师、亲朋,几十年分别不见,却是常有之事。存在与时间,真是意味深长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次知道蓝棣之老师名字,是在四十年前。那时,我在四川长江边一所师专中文系任教,讲授中国现代文学课程。在学校图书馆读到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教研组编的《现代文学讲演集》,如获至宝,深受教益。八十年代初,中国现代文学甚至可算一门“显学”,思想解放、学科重建,它都是打头阵的,全国现代文学教师有数千人之多。《现代文学讲演集》就是北师大举办的高校现代文学青年教师培训班老师讲稿辑录,都是名家大家,其中就有蓝棣之老师。记得蓝老师文章是关于新月派现代派的,选题新锐,思想犀利深邃,持论稳当有力,语言平实老到。文末没有关于作者的介绍,我根据蓝老师老成持重的文风和名字中有一“之”字,猜想他定是一位年纪较长的老先生。几十年过去了,《现代文学讲演集》不再重读,文中作者多不记得,唯蓝老师记忆尤深、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7年,我考上心向往之的北师大中文系现代文学研究生,师从王富仁先生。除了接受王老师的耳提面命,还要上几门其他老师的课修够学分。黄会林老师的课是在她家里,学生除了她的戏剧专业研究生,还有我和一个韩国留学生。其他几位老师的课都是在大教室上的本科生选修课,包括王老师的《现代意识与现代文学》课。蓝老师的课程名称已不复记得,但上课时生动活泼的氛围与自由讨论的场景依然印象深刻。其讲稿就是后来出版的《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的部分内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进校后,我就了解到蓝老师就在中文系任教,而且是四川人,而且是我本科母校四川师范学院(大学)中文系老师,1978年考上中国社科院唐弢先生研究生。我1979年上的大学,虽然此前我与蓝老师并无半点实际交集,但毕竟都同出川师大中文系,自己内心便感到分外亲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蓝老师课的人很多,课间休息,蓝老师的粉丝们便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问个不停。几次课之后,我才终于瞅准一个机会,与蓝老师对上话。我自报家门本科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果然他便问起我他曾经的同事,哪些给我们上过课。另一次课间,他走到我面前,送我他新出版的著作《正统的与异端的》,这是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新人文论”丛书之一种,其中也有我导师王富仁先生的《先驱者的形象》。他把书展示在我面前,问我喜不喜欢这个书名?我说,非常喜欢。因为当时正好读了三联书店出版的《异端的权利》,加之那个时代氛围的影响,没有不喜欢蓝老师书名的道理,而且,是发自肺腑的。谁知,蓝老师话锋一转说到,我这本书名字当然巴适得无可说也,一看就吸眼球;而你老师的书名则老套得不可说也。你看看,《先驱者的形象》,人家还以为是一本讲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故事的红色读物,你说说,学者们看到这样的书名会去买吗?会不会影响出版社的销量?蓝老师也不等我回答,便狡黠地哈哈大笑。我当时觉得,蓝老师真是太可爱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1, 100, 250);"><span class="ql-cursor"></span>《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蓝棣之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i></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蓝老师诗人气质,亲切平易,胸怀坦荡,赤子情怀。我记得当时正好在《文艺报》上看到一篇评论蓝老师的文章,其中有几句大意如此的话:蓝老师内心有着强烈的自由意志、贵族精神、诗人气质,但外在形象却像一个芸芸众生中的小小公务员。作者是著名文学评论家,大有名头,和蓝老师是很好的朋友,别人是不敢这么写的。和王富仁老师比较,蓝老师有更多的感性纯真,王老师有更多的理性深邃。我曾想过,如果要写一篇关于蓝老师与王老师的文章,标题就叫《诗与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蓝老师的症候式分析,可以说是从一个独特视角对现代文学经典的重读,其关于《二月》《骆驼祥子》《围城》爱情婚姻的分析,新锐大胆出奇,大大出乎我们意料,有的论断甚至都一时让我们难于接受。课间讨论时,面对我们投去的疑惑的目光,他就要急切地争辩,甚至叹气,颇有些竖子不可教也的意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北师大校园,有两大学生社团格外红火出名,一是黄会林老师主导的“北国剧社”,一是蓝棣之老师主导的校园诗社。八十年代,是一个文化的时代,也是一个诗歌的时代,校园写诗的学子很多,因此,有蓝老师这个著名诗评家领衔,北师大校园诗社不仅深受本校学子追捧,而且还吸引了大量校外大学生和社会青年慕名参加。记得是1988年元旦,诗社在学生礼堂举办“元旦诗会”,一个社会青年,提着一瓶酒,偏偏倒倒走上舞台,酒气冲天地说到,我刚从东北乘火车赶到现场,喝了半斤二锅头白酒,现在还在继续进行中。只见他打开瓶盖,猛喝一大口。声音更加宏亮地说道,我今天为大家献上我的新作《祖国啊,我不再饥饿》。随后,便开始了他声嘶力竭的朗诵。我们至今对八十年代那张充满激情与自由的文化面孔深为迷恋与怀念,正是由无数类似的情节与场境组成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唯一一次去蓝老师北师大的家,是去送稿子。蓝老师主编《现代抒情诗鉴赏词典》,中文系很多老师学生都参与,我也领到“鉴赏”三首诗的任务,现记得有金克木、卞之琳各一首,另一首不记得了。现代诗,很朦胧,我完全没读懂,只好一阵故作高深的操作完成交卷。舒芜先生曾说:文章有四重境界,一等深入浅出,二等深入深出,三等浅入浅出,四等浅入深出。我的鉴赏文字显然属于四等末流,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惴惴不安中敲开蓝老师家门,蓝老师正吃晚饭,他一边吃,一边与我交流。我作贼心虚,心不在焉,不敢久留,说不打扰蓝老师吃饭,仓皇离开,深怕通不过难堪,被蓝老师抓回去重写。庆幸的是,后来蓝老师也没让我重写,我的“鉴赏”文字也赫然印在《现代抒情诗鉴赏词典》上。我想,是不是现代诗本就“高深莫测”,本就难读,何况“诗无达诂”!又或者,其他“鉴赏”者也如我一般,你也现代,我也朦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0年,我研究生毕业,论文送审,评审老师就有蓝棣之老师。这时,我才知道蓝老师已调至中国工运学院任教。我骑了一辆破自行车,找到工运学院蓝老师家。见到蓝老师,感到格外亲切,恭敬地呈上论文,虚心求教。摆了一阵龙门阵,我好奇地问蓝老师怎么调到工运学院呀?工运学院和北师大,差距不可以道里计。我不记得蓝老师是否回答了我的疑问,蓝老师也关切地询问了我的毕业去向等,我都一一作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蓝老师对我的论文给予了充分理解与肯定:“作者有较强的思辨与分析能力,理论素质好,对作品感受力也强。论文力求提出新的见解,而且也确实提出了新的创造性的见解。”我认为这更多地是对我的鼓励,让我顺利毕业,树立学术信心。蓝老师肯定我“对作品艺术感受力也强”,我特别高兴,因为我就是从文学文本的文学性与整体性着手我的分析的,而此前该论题研究的严重不足,正在于此。蓝老师也指出我论文存在的不足,我都甚为认可,并在答辩会上进行了力所能及的回应。因为珍视,蓝老师的这份“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学位论文学术评议书”,我复印保存至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听说蓝老师调到清华大学人文社科学院,非常高兴,认为这才是蓝老师应该的去处。蓝老师“任清华中文系教授、文学研究所所长等职,为清华中文学科的重建和发展,尤其是文学博士点的建立,做出了重要贡献”。罗钢老师、李怡兄也不时提及蓝老师的生活情状,让我从另一个侧面了解蓝老师丰富多彩的人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21, 100, 250);">《正统的与异端的》,蓝棣之著,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i></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往事琐忆,主题散漫,找不到合适的文章标题。就用蓝老师心爱的著作《正统的与异端的》名称,作为这篇散记的标题,从某种意义上似乎也切合蓝老师高尚其事的学术旨趣与丰富多彩的人生历程。以此表达我对蓝棣之老师这位新时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先驱者的形象”由衷的敬意和深切的怀念。</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 向宝云,2025年4月27日于鹭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