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尝游颐和园西堤，见明楼耸然，题曰"景明楼"。其制仿岳阳形胜，临水而峙，飞甍参差若鹏举。时值初春，循堤而行，万柳垂绦拂波，景和春明，恍入潇湘画境。 初登堤岸，但见石径逶迤，柳丝垂金。虽北地苦寒，而春意已著新梢。六桥次第，玉带横陈，若长虹卧波；镜阁倒影，似琼楼浮水。偶有微风过处，冰澌泠然，如闻环佩之音。 颐和园西堤，时积雪初融，湖光潋滟，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柳芽初绽，风犹带峭寒。 行至练桥，见桃李含苞，萼如胭脂点雪。友人指枯荷而言："此残盖虽败，犹擎傲骨，岂非君子之遗风乎？"余颔首称善。忽闻幽香暗度，乃见古梅数株，斜出湖石，疏影横斜，恍若林处士再世。 琉璃瓦映日生辉，恍若前朝旧梦未醒。 登楼四眺，昆明湖浩渺接天。北望佛香阁隐现云际，如琼宫悬镜；南观十七孔桥卧浪，似苍龙饮涧。槛外风来，檐铃碎响，与鸥鹭唳声相和。忽忆乾隆旧题"汀兰岸芷晴波照"，方知昔年宸游，凭栏处亦见此沧浪。 凭轩小憩，觉楼基固若磐石。盖此楼屡遭劫火，庚子之乱毁其梁栋，然台址岿然未颓。今人依古图复建，丹青焕然如故。乃悟柱石之坚不在材木，犹君子之立不在浮名耳。 暮色渐合，湖光转作沉璧。归途回首，见楼影倒浸碧波中，与玉泉山塔遥遥相映。芦荻萧萧处，恍有前朝词客，正拍阑干吟"至若春和景明"之句。古今一瞬，惟此天地清气长存焉。 楹彩绘斑驳，绘西游水浒诸故事，童子指画问典，老翁拄杖说古，笑语声杂糅鸟语，竟不知今世何世。 凭栏北眺。西山隐隐如淡墨数点，昆明湖舟楫未动，唯见游云投影，倏尔成峰，倏尔化鹤。时有暗香袭人，乃腊梅余韵，杂以将开未开之杏蕊，清冽沁脾。 忽闻楼前丝竹声，循声而往，见梨园子弟试新曲，水袖翻飞处，惊起檐下新燕，剪影掠湖面而去。 昆明湖平铺如练，十七孔桥若苍龙饮涧。西山晴雪，映日生辉，玉泉塔影，接天入画。时有鸥鹭掠水，锦鳞游泳，天然机趣，非丹青可摹。 然春来自有生意，万类岂囿人谋。遂折柳枝为笛，吹无名之调，踏残冰而归。 归途过知春亭，见石隙小草已破冻土，青如雀舌。乃叹曰：天地之气，岂因冰雪久锢耶？ 归而记之：昔白苏二公筑堤西湖，今吾辈游赏御苑，虽时地殊异，然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古今同契也。惟愿长伴烟波，不负岁华。 是夜记游，墨冻三呵而书成。窗外新月如钩，犹挂昆明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