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潜笑了，笑起来真好看

胡福旦

　　暮春的德兴，漫山铜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出生于银城镇吴园的张潜，站在自家冶炼工坊前，鬓角的霜色与手中泛黄的《神农书》残页相映。这位出身西汉张良后裔家族的布衣，虽未如兄弟般科举入仕，却在方技之学上找到了人生方向。他自幼聪慧，每日诵读千余字书籍，天文、地理、人伦之学皆有涉猎，精通方技，工于楷书，还著有《诗集》十卷。书页上“石胆能化铁为铜”的记载被他反复摩挲，旁侧密密麻麻的批注，是他七年来用无数个不眠之夜镌刻的求索印记。

那个改写命运的雨夜，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张潜盯着古籍中“化铁为铜”的寥寥数语，忽然想起德兴百姓在传统火法冶铜下佝偻的身影。当时的德兴，虽铜矿资源丰富，可传统火法炼铜效率低下，百姓辛苦劳作却收获微薄。他深知，若能将古籍中的记载转化为实际可用的技术，不仅能改善家乡的经济状况，还可能对整个国家产生深远影响。于是，他匆匆起身，在工坊角落支起陶缸，舀来胆矾溶水，投入废铁——一场跨越时空的科学实验，就这样在潮湿的赣鄱大地上悄然启幕。此后的日子里，工坊梁柱三度更换，破碎的陶缸堆积如山，唯有他眼底的炽热，比炉膛里的火焰更灼人。

“东家，试炉的时辰到了！”老匠人沙哑的呼喊穿透硫磺气息。张潜攥紧腰间青铜罗盘，这承载着家族传承的器物，此刻似有千钧之重。当调配好的胆矾溶液注入陶缸，他屏住呼吸，看着铁片缓缓沉入幽蓝的液体。细密气泡升腾间，暗红色物质如朝霞初绽，附着在铁片表面。

“成了！真的成了！”学徒们的欢呼掀动屋梁，张潜颤抖着夹起铁片，指腹触到细腻结晶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七年来的焦灼、挫败与坚守，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热浪，冲得他眼眶发烫。他仰起头，畅快地大笑起来，两排洁白的牙齿在火光中闪耀，眼角深深的纹路里盛满了比铜水更炽热的喜悦。那笑容纯粹而灿烂，恍惚间，竟让在场众人看见山间最烂漫的野杜鹃，在炉火映照下肆意绽放。

张潜的笑，是智慧之花的绚烂绽放。他不仅从古籍中汲取灵感，更用实践验证真理。他跋涉千里考察各地矿脉，记录四季胆矾溶液浓度变化，反复研究温度、容器对反应的影响。经过无数次试验，他终于在宋绍圣年间（1094 - 1098）成功总结出一套完整的胆水浸铜技术，并写成了湿法炼铜专著——《浸铜要略》。这本书详细记录了胆水浸铜的工艺流程、关键技术要点以及注意事项，是中国最早的湿法冶金工艺手册，具有极高的科学价值和实用价值。书中指出德兴兴利场的32泉、138沟盛产胆水，是浸铁取铜的绝佳原料，还明确了不同季节的胆水浓度、温度等因素对炼铜效果的影响。

这份笑容，更化作推动时代的力量。张潜深知这项技术的重大意义，他命儿子张甲将《浸铜要略》献给朝廷。朝廷对这一技术十分重视，因其“用费少而收功博”，便迅速将胆水浸铜法推广到信州铅山场、韶州岑水场、潭州永兴场等诸多矿场。在张潜的推动下，宋代铜产量大幅增长。北宋时，全国胆铜产量每年可达100 - 170万斤，占当时铜总产量的近二成；到了南宋绍兴年间，这一比例更是飙升至八成多。充足的铜料为宋代繁荣的铸币业提供了坚实支撑，促进了商业贸易的发展，同时也为兵器制造提供了丰富的原材料，增强了国防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宋代的经济与军事格局。

元代时，张潜的后裔张理继承家族使命，在元至正十二年（1352）再次向朝廷献上《浸铜要略》。此时的张理对这一技术已研究得极为透彻，“讲之精，虑之熟”。当朝宰相看到其中的巨大价值，复置兴利场，并任命张理为场官，负责管理相关事务。张氏家族跨越数百年对湿法炼铜技术的传承与贡献，让这项技术在历史长河中持续闪耀，受到后人的高度赞誉，明人危素在《浸铜要略序》中，将张氏家族誉为炼铜世家。

千年后的德兴江西矿业博物馆，鎏金铜像定格住张潜凝视陶缸的专注神情。他右手半抬，似要记录下某个关键数据；深邃的目光穿透时空，落在复刻的宋代陶缸模型上。每当参观者驻足，玻璃展柜里泛着幽蓝的胆矾溶液，总会倒映出那穿越千年的笑容——比任何珠宝都璀璨，比所有星辰都明亮。

1971年，《张潜行状碑》在德兴吴园村出土，这座刻于北宋大观元年（1107年）三月的碑刻，碑体厚重丰硕，铭文洋洋洒洒3600余字，清晰详尽地记载了张潜的生平事迹、对炼铜事业的卓越贡献，以及德兴矿冶史实、张氏宗史和地方风土人情，成为研究中国古代科学炼铜技术和地方历史的重要文物资料，被国家文物局确认为珍贵的国家一级文物。它无声地诉说着张潜的传奇人生，也见证着那段辉煌的科技历史。

张潜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发明家，还是一位心怀天下的慈善家。他平日里乐善好施，常常拿出巨资兴修水利，改善当地的灌溉条件，造福百姓；还致力于救济贫困、抚恤孤寡，在地方上留下了良好的声誉。在盗墓之风盛行时，他更是悬赏十万，成功震慑了盗匪，保护了地方的安宁与文化遗产。他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将个人的智慧与力量无私地奉献给了社会。

张潜笑了，笑起来真好看。这笑容里，有对知识的敬畏，有对真理的执着，更有“利国利民”的赤子情怀。在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张潜的精神依然有着深刻的启示。面对“卡脖子”技术难题，科研工作者们从张潜身上汲取力量，秉持着对知识的敬畏之心，不断探索创新。他们如同张潜当年在工坊中反复实验一般，在实验室里日夜钻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用无数次的尝试与失败，去突破技术瓶颈。

张潜对实践的执着，也激励着现代工匠们精益求精。在制造业领域，工匠们传承着这种专注与坚持的精神，对每一个零件、每一道工序都力求完美。他们将张潜的工匠精神融入到产品的每一个细节之中，用精湛的技艺打造出高品质的产品，为“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转型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张潜及其家族跨越数百年对技术的传承与奉献，更让我们看到了科技发展的延续性。在当今时代，我们更需要重视科技知识的传承与创新，将前人的智慧与经验发扬光大。无论是在基础科学研究，还是在应用技术开发领域，都需要一代又一代的科研人员接力奋斗，不断推动科技进步，为国家和社会的发展提供强大的动力。

从北宋德兴工坊里那抹灿烂的笑容，到现代社会科技发展的蓬勃浪潮，张潜的故事始终闪耀着光芒。他的笑容，照亮了德兴的千年繁华，化作创新进取的精神图腾，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中生生不息。当新时代的科研工作者在实验室里专注探索，当工匠们在车间里精益求精，张潜的笑容，依然在历史的长卷中熠熠生辉，激励着我们永不停歇地追逐梦想，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不懈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