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里的荒唐故事

半介书生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写在前面】</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这里的记述,是美篇作者一位朋友作为1978年高考考生写下的真实回忆。</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写此文,眼在流泪,心在滴血……</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我命里的荒唐故事》作者心声</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一)</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6年公私合营前,我父亲在姜堰开二宜饭店,有点名气。于是我被定为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8年11月,我去农村插队,吃尽了苦头,想离开农村。只因为我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狗崽子”(文革语),招工、当兵、推荐上大学,没我的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可不能一辈子呆在农村!这穷乡僻壤,每天我挣不到一毛钱,将来老婆都讨不到!我要搜肠刮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离开这鬼地方。”插队几年后,我作如是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老天安排我遇到一知青吴××,他爸是地主,他也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狗崽子”。他说,他要搞病退回城,他腿有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灵感来了,我也搞病退回城。可我没病,没病可以装病。装病没那么容易,我身体看得见,摸得着,好好的,病在哪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感谢当时苏北医疗条件差,没脑电波3试验,大脑检查不了。我正式对外宣布:我有癫痫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公社负责知青工作的孙书记,是个聪明人,知道我装病。可我缠住他,天天去找他,他感到烦,随嘴撂了一句:“你有癫痫病,你告诉县上山下乡办公室,迁户口回城。”他的话我如获至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迁户口回城要县上山下乡办公室办,且得要有符合规定的手续。我要病退,医生证明是必须的。搞医生证明,看我的本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到县人民医院找有点熟悉的王医生,她四十多岁,常给我妈看病。我妈有时送点不算大钱的小礼物给她,“意思意思”,积了“交情”。我诡秘地对王医生说:“我有癫痫病,要求病退回城,请你帮我开一张医生疾病证明。”当时给知青开疾病证明,医生非常谨慎。上山下乡运动正在火头上,为知青开假疾病证明,要追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医生知道我是装病,碍着我妈与她积的“交情”,她给我开了一张疾病证明:张春林,经诊断患癫痫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写到最后一个字时,我高兴到极点。可是再写,我叹了口气——她在句末打了个“?”。她聪明得了不得,打“?”即为不确定,追责,她没责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拿着疾病证明回到家,为这个“?”郁闷。我要给它“脱胎换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找来墨水,在“?”上点了少得不能再少的墨水点,用手指轻轻一拉,“?”眨眼做孙悟空,变成好像写完字,不小心沾了墨水,涂在纸上。即便鬼神也想不到原是一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心之官又开始活动:不行,县级医院疾病证明不硬邦,我要以它为基础设法搞地级市医院的医生疾病证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的姜堰属泰县管,泰县属扬州地级市管。我早就知道,扬州有个五台山精神病医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下午,我从拮据的口袋里掏出一元七角伍分,买了去扬州的车票,直奔五台山精神病医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进精神病院,气氛阴惨惨,有点恐怖。我挂号,填病历。姓名、年龄、籍贯,如此如此,我一路顺风。突然出现了拦路虎:职业?我填什么呢?填知青,医生肯定不开疾病证明。可我不能填“工人”,病历带回去,县上山下乡办公室的关,我过不了。思考半分钟,我填上“农民”,这名副其实,是不完整的名副其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拿着病历,走进门诊大厅,有七八个医生在看门诊。我是帅小伙儿,异性相吸好办事。我走到一个年轻的看似未婚的女医生面前,坐下来,请她就诊。女医生笑眯眯地要我介绍病情,我说:前些天,我走路,突然倒地,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被人送到县人民医院,医生说是癫痫病。我沉着地出示给她县医院王医生开的疾病证明,一点都不担心她会看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女医生听完介绍,煞有介事地看了县医院的疾病证明,沉思瞬间,问:“你何时醒过来的?”答:“几个小时后。”女医生肯定地摇摇头,“你这不是癫痫病,癫痫病发作,双目睁着,几分钟后苏醒。”我用想像编造的谎言被她否定得一干二净。她给我开的什么药,我记不清了。我的目的是要她开医生疾病证明。我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收起县医院疾病证明,面带微笑,接过药单,道声“谢谢”。我拿起病历准备带走,她说:“精神病医院的病历由医院保存。”要我留下病历,我照办。离开,走了几步,我突然回头——她写完药单,我如急着要她开疾病证明,她会看出我的不轨的目的,这时候开口,好像刚才忘记了,显得正常自然——再次走到她面前:“医生,请你帮我开一张疾病证明。”这时,她才注意看我填写的病历,职业:农民。农民要医生开疾病证明干什么?农民什么也不享受。她开始打量我,注意我的气质,不像农民,她突然说:“你是知青吧!”我无奈地点点头。她像烈火马上近身,烧到她,她可吃不消,催着我说:“你走!我不会给你开证明!”我知道死磨烂缠无用,识趣地怅然离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已近傍晚,我茫然,灰心,绝望。五台山精神病院在扬州郊外,我步行去扬州城里,那脚步如同走在不归路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扬州当天开姜堰的汽车已没了,我去哪里吃,哪里宿呢?我去扬州农学院。我有一同学,本是知青,靠父亲神通广大的本事,被推荐上大学,就读扬州农学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见到他。他在上大学,我在撒谎装病,天壤之别。我内心的感受是黄连、生姜、辣椒、醋的滋味一齐袭来。我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接待我,安排我吃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二)</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扬州苏北人民医院不是精神病医院,但也是地级市医院。医生如能开疾病证明,具有同样的功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一早,我前往扬州苏北人民医院。我装作刚发癫痫病,没精气神,浑身无力的病态模样走进内科门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男性医生,他听我来诊治癫痫病,马上对我说:我们医院不看癫痫病,你到精神病医院看。看我呆着,不走,又好心地嘱我:你要去扬州五台山精神病院,那是一家老医院,治癫痫病有经验;不要去扬州第二精神病医院,那是一家新医院,治癫痫病效果不及五台山精神病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谢谢你呀,医生!你给我提供了重要信息:扬州还有第二精神病医院。我不再装病态,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向他致谢、告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问了路人,扬州第二精神病医院的地址,按地址前进。路途遥远,哪怕千山万水,我路在脚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扬州第二精神病医院,我挂号填病历。在“职业”一栏,我毫不犹豫地填:工人。因为我已知道,精神病院的病历由医院保存,上山下乡办公室看不到病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走进门诊大厅,用目光扫了一下大厅里的所有医生。按照异性相吸好说话的原则,我走向一位似未婚的年青女医生,坐下来,我将县医院王医生开的疾病证明摆在桌上,告诉她:我来诊治癫痫病。她按常规,看了一下县医院疾病证明,即问我发病情形。我说:“那天走路,我突然倒下,不省人事,路人立即把我送到县人民医院,几分钟后,我醒了。路人说,我不省人事时,眼睛睁着,怕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谢谢五台山精神病院的那位女医生,是她告诉我癫痫病发作的真实情形,我按她说的,眼前这位女医生是肯定肯定相信了。她给我开药,我接过药单,病历留给她,我收起县人民医院的疾病证明,平静地站起来,谢谢她,离开。没有一点目的是要医生开疾病证明的迹像。走了几步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回到她面前:“医生,请你帮我开一张疾病休息证明。”这时她才拿起我的病历,看我“职业”一栏,是工人。问我:什么工种?我答:电焊工。她从桌上杂乱的本本里,翻出疾病证明,写下这样几个字:张春林,经诊断为癫痫病,建议休息十五天。我一看,不行,我需要的疾病证明,不能有具体的休息时间,我要模糊语。我对她说:“医生,休息时间由我们领导决定,你只要说需要休息就行了。”她将写了字的疾病证明撕掉,扔进废纸篓里,重写疾病证明:张春林,经诊断为癫痫病,建议休息。我接过证明,致谢。像马上就要有人识破我这个骗子,追来,夺走我的疾病证明。我药没买,一溜烟地赶快跑出了医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内心的快乐像久别的朋友,突然回到了我身边。是的,我好久好久没有快乐过。你知道,那年头吃苹果是一种奢侈吗?我到水果店挑了一只又红又大的苹果,付了二毛钱(当时对我来说是个偌大的钱),奖励自己,犒赏自己。那只苹果的甜味儿,超过了糖,超过了蜜,超过了世界上一切甜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姜堰,我理直气壮地把地级市精神病院的疾病证明交给县上山下乡办公室。工作人员对我说:你好好在家休息,待到搞病退回城工作,我们会再调查统一解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1973年的事,我21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隔了一年,即1974年下半年,县上山下乡办公室的知青病退回城工作开始启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患癫痫病,仅有医生证明不够,说不准你到医院开后门搞的呢?必须有人亲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妈赶快向邻居们打招呼,请邻居们帮忙。我妈人缘好,邻居们个个点头答应。有个邻居老太对我妈说:如有人来调查,我就说,春林儿那天在我家玩,突然倒在地上,喊他喊不醒,把我吓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几天,居委会干部花爹来一个个邻居家调查,带了本子记录。邻居们每个人都是创作员,编造不同的惊魂动魄人命关天的情节,有声有色的描绘,想不到大字不识的老头老妈个个潜在说书卖钱的天资素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花爹把记录本上交县上山下乡办公室。铁证如山,我患癫痫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歌剧《白毛女》的主题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我变成了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5年元月上旬,我接到有关部门要我下乡迁户口回城的通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到这里,你会恭禧我:谎骗成功,自此,我不用再去穷乡僻壤之处经受肉体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又成了正儿八经的城里人了:我有定量户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且慢,悲剧还在后面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8年,我在工厂当车工,月工资18元,我嫌少,想翻身。我通过自学参加了当年的全国高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分数下来的那一天,我沉浸在无比喜悦之中。姜堰镇某干部告诉我妈,我是姜堰镇文科状元,分数远超本科录取分数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满以为好戏拉开了布幕,会继续演下去,哪知道好戏没了,舞台上开始上演悲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8年,打倒“四人帮”才两年,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没开,文革遗风犹在,考生录取要政审。负责政审姜堰镇考生的竟是我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管××老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我最担心的是我插队病退回城之事政审不能过关。假如我公开说我无癫痫病,那我是弄虚作假,品德不好;如果我坚持说我有癫痫病,高校肯定不录取。我便去管老师家中谈此事。我告诉管老师,当时我假装癫痫病,实在是无奈之举,为了回城不择手段,请她理解。她很快相信我无癫痫病,并答应我在政审材料中不提此事。可她丈夫是机关党委书记,在一旁接过话,以不容商谈的口吻说:这不行!1.政审不能弄虚作假,政审材料必须实事求是;2.谁能证明你无癫痫病?如果高校录取了你,你确实有癫痫病,发作了,谁负责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怅然回到家,我无奈。听天由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后来的政审材料中明明确确写着:1975年,因癫痫病由农村插队病退回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立即写信给当时设在镇江的江苏高校录取工作办公室,实事求是地说明我无癫痫病。信,石沉大海。开始发本科录取通知了,我在家里盼啊盼,盼到的结果是无,无,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睡在床上三天,不思进食,任何人的安慰对我无效,我好像死去一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月后,我在工厂上班,接到泰兴师专班录取通知书。本科落榜,被大专录取,是喜是悲?心坎里别是一番从未体现过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开学了,我去泰兴师专班报道。班主任看到我的名字,好像长时间寻找怪物不成,现在突然找到了。他用又惊又疑的口吻问道:“你就是张春林?”我答:“是。”“阿呀,录取你不容易。”原来他是学校参加录取工作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感叹地叙说录取我的全过程。他说:看过我的考生材料后,他是放下来,又拿起来;拿起来,又放下来,如是几次。拿起来是因为这么高的分数,不录取,可惜!放下来是因为我因癫痫病插队病退回城。再看看我给高校录取工作办公室的信,他将信将疑,举棋不定。最后他想了个好主意,将我的考生材料带回学校,录取不录取由学校领导决定。学校朱书记看了我的考生材料,拍板录取。他说:这孩子没有癫痫病,你看他在工厂干的工种是车工,他如果真的有癫痫病敢开车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一个聪明的朱书记,你如果在公安局工作,一定是侦破案件的能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故事讲完了。虽说荒唐,但应是我命运使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亲爱的读者,你感慨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