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景框里的湖光书事》

蓝色大海

朵云书院藏在上海临港滴水湖畔一隅，檐角挑着几株野蕨，像是谁用翠笔在灰墙上题了首小令。滴水湖的雾气漫过书院灰墙，将"朵云"二字洇成毛边宣纸上的墨迹，恍惚是三十八年前初登讲台时，在黑板上写歪的课题。

乘坐直梯上至五楼，推开门的瞬间，仿佛粉笔灰的气味忽然漫过鼻腔。十米高的书墙劈面压来，层层叠叠的脊线如同未改完的作文本在疯长。手指抚过核桃木书架，凸起的年轮硌着掌心，想起教室走廊那排老榆树。取景框里，梯田状的书阁蜿蜒至穹顶，分明是当年带学生春游时见过的茶山——只不过那些青翠的芽尖，全被烫金书脊替换成了待拆封的月光。

在悬挑的观景台支起三脚架。微暖的阳光正从东侧菱形天窗斜切进来，将《文心雕龙》的书影投在《西方美学史》封面上，恰似我教案作业的批注交织。调慢快门，让穿防晒衣的老男孩带着《你的故事》走进光瀑，他手中的金属支架，多像从前讲桌上晃动的教鞭。

午后在哲学区，广角镜头撞见一堵会转弯的书墙，精装本与线装书在拐角处厮磨，海德格尔的灰与庄子的青在阴影里交融。有个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蜷在《追忆似水年华》的阴影里打盹，睫毛在脸颊投下普鲁斯特式的细密索引。想起最后一届学生课间趴在作业本上的模样，我蹲下来，用教室后门偷拍早读课的角度按下快门。

暮色漫过水幕墙时，咖啡区飘来现磨豆香。把老花镜推到头顶，镜头贴上落地窗。外头的滴水湖正在夕照里融化，室内暖光将读书人的轮廓拓在玻璃上，与湖面波光叠成双重曝光的胶片。穿墨绿围裙的店员捧着《宋徽宗书法全集》走过，书页翻动带起的风里，三十多年粉笔末忽然在取景框中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