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蔷薇花

阿波罗影像

晨光初醒时，我总爱绕到老屋的东墙下，看那一丛蔷薇如何将灰白的砖石染成绯色的诗。砖缝间的苔藓是岁月的褶皱，而蔷薇的藤蔓却像一支蘸了胭脂的笔，一笔一画地书写着生命的倔强。枝条攀得歪斜，却始终朝着光的方向，仿佛在泥泞中跋涉的旅人，每一步都带着对远方的虔诚。

起初，这丛蔷薇并不起眼。去年深冬，它不过是墙角一截枯瘦的枝，蜷缩在寒风中，连麻雀都懒得落脚。是有心人，用布满裂痕的手掌抚了抚它，说：“草木有心，熬过霜雪，便能开出一片春天。”他水浇灌，浑浊的水珠顺着砖缝渗入泥土，像一句无声的偈语。如今想来，那枯枝里或许早已藏着千朵花苞的密语，只待春风一叩，便倾吐成满墙的绚烂。

花开得最盛时，常有蜜蜂来赴约。它们振翅的嗡鸣与花瓣舒展的窸窣，交织成一首晨曲。一在，我见一只工蚁驮着碎蕊蹒跚而行，忽而顿悟：这蔷薇何尝不是一座禅院？蜜蜂采蜜是修行，蚂蚁搬运是布施，连飘落的花瓣都成了蒲团，承载着露珠般剔透的顿悟。正如一位作家笔下“洗碗水社会”中的一隅净土，越是喧嚣处，越需以草木之心观照万象。

隔壁的大娘拄着拐杖来看花。她年轻时是裁缝，如今眼已昏花，却总说：“这红像极了我出嫁那日的嫁衣。”她伸出枯藤般的手指，虚虚描摹花瓣的轮廓，仿佛在触摸旧时光里未曾凋零的梦。一日雨后，满地残红，她蹲下身，将花瓣一片片拾进粗布帕子，喃喃道：“莫糟蹋了，晒干泡茶，能治心火。”我突然想起《木鱼馄饨》中敲着木鱼的老人——原来世间至美的慈悲，往往藏于市井的褶皱里。

孩子们也爱这花墙。放学时，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总踮脚偷摘一朵，别在发间，蹦跳着消失在巷口。她的背影让我想起《心田上的百合花》中那株执意开花的野百合——美从不需观众，绽放本身即是证道。而蔷薇从不在意被攀折，断处很快抽出新芽，如同佛经里割肉喂鹰的菩萨，以残缺成全圆满。

一场风雨过后，花墙坍了半边。砖块散落如断简残篇，可藤蔓仍紧紧扒住残垣，未谢的花在风中颤如梵铃。有心人带着竹篾来修补，他将枝条重新盘绕时笑道：“草木比人通透，伤疤结痂处，明年花开得更旺。”这话让我想起《桃花心木》中“在不确定中生长”的树——真正的坚韧，原是向死而生的温柔。

晚风掠过，几片花瓣落进陶碗里的凉茶，漾开一圈圈涟漪。忽觉这蔷薇像极了林清玄笔下的“清净之莲”：生于泥淖却不染，历尽风雨犹含笑。它教会我，所谓修行不必在深山古刹，能于砖缝中活出庄严相，便是对生命最深的礼赞。

今夜的灯光好似月亮的银辉浸透花枝，在砖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间，那影子竟化作一行行经文——原来一花一世界，从来不是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