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孙长涧 图/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前两天,一段抖音视频猝不及防撞入眼帘,画面里摇曳的麦浪、蜿蜒的河道,还有布谷鸟清亮的啼鸣,那些沉睡在时光深处的片段被瞬间唤醒,熟悉的景致与声响在脑海里反复盘旋,如藤蔓般缠绕,任凭怎么驱赶,都固执地不肯消散。</p><p class="ql-block"> 一条小河绕着山坡根缓缓流淌,河道宽约十几米,然而水面却只有两米多一点,退两步奋力一跃就可以轻易跨过去,清澈的河水刚刚没过脚踝,水底柔软的细沙上还卧着许多或大或小、形态各异的石头,石头上和水边水草上,挂着一绺绺绿色的水绵。水面两旁是经年日久沉淀的泥沙形成的滩涂,高出水面一尺有余,爬地皮、辣蓼、水芹菜,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野草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滩涂,并沿着斜坡慢慢向河道两边的高岗上蔓延,滩涂上,一丛丛的枫杨、柳树等低矮的灌木丛随机肆意生长,虽然无高大挺拔的身姿,却也枝繁叶茂,为这空旷的河道勾勒出丰富的立体感,变得不再单调,将寂寥的水面点染成生机盎然的原野。</p><p class="ql-block"> 河道两旁的高岗上是一大片麦田,微风拂过,那绿油油的麦苗便欢快地舞动起来,层层叠叠的麦浪此起彼伏,犹如钢琴键盘上跳动的琴键,奏响一曲激昂的生命乐章 。那抹浓郁的绿色,像是被春风浸染的颜料,在大地上肆意泼洒。麦穗尖上,凝结着春天最蓬勃的生机,嫩绿的麦芒间,悄悄孕育着夏天丰收的希望。</p><p class="ql-block"> 地头上,几棵大杨树伟岸挺拔,树冠如伞,枝繁叶茂,在风中摇曳着亮绿的叶片。最引人注目的,是不远处的一棵泡桐树,深褐色的枝干上不见半片嫩叶,却垂落着成串成串的桐花。这些花朵好似倒悬的紫色风铃,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内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每当微风掠过,整棵树便响起细碎的簌簌声,恍若奏响春日里最浪漫的歌谣。</p><p class="ql-block"> 这静谧的乡野似乎能听到麦苗拔节的轻响,忽的,一声清亮的“咕——咕——咕——咕”打破寂静,布谷鸟欢快的啼鸣如银铃坠地,穿透凝滞的空气,震颤着耳膜。那熟悉又悦耳的声音,恰似一把鎏金的钥匙,“卡嗒”一声撬开记忆的锁,尘封的童年记忆裹挟着麦香与欢笑奔涌而出。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片魂牵梦绕的故土,望见河畔嬉闹的孩童、摇曳的桐花,听见母亲唤我归家的悠长尾音在风里飘荡。</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这里是哪里?怎么和我儿时的故乡一模一样?此刻记忆与影像在视网膜上疯狂重叠,现实像被揉碎的胶片,在意识里循环播放着倒带的片段。连呼吸分明都带着乡野里清新的麦香,可指尖触到的分明是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这种真实与虚幻的撕扯,让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段时光的裂痕里。</p><p class="ql-block"> 童年最鲜活的记忆,都藏在这地头的小河里。水底柔软的沙滩上无论我们如何嬉戏,都留不下任何痕迹。水边的草甸被流水冲刷渐渐掏空,悬垂着许多植物的根系,两只手伸进洞穴里对着一摁,就感觉到小鱼在手心里奋力挣扎,那股鲜活的力量瞬间从手臂传到脑门,惊得我们紧紧攥紧拳头,连泥沙树根一起抛到草甸上,一条鲫鱼或是泥鳅就在草丛里欢快地跳起舞来。</p><p class="ql-block"> 石头下面的缝隙里,大螃蟹总爱探头探脑的,青褐色的半个身子刚刚露出一半,待我们伸手去抓,它又迅速地缩到石头下面了。这时我们便屏气凝神,像拆弹专家般小心翼翼搬开石块,它便无处遁形了,挥舞着两把大钳子做最后的挣扎,我们眼疾手快上手先摁住它的两个钳子,任凭它八条腿乱蹬,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成了我们掌心张牙舞爪的“俘虏”。</p><p class="ql-block"> 滩涂上是我们放牛郎经常光顾的地方,河道里开阔还远离庄稼地,把牛群往草甸上一撒,它们自会低头啃食鲜嫩的青草。没了后顾之忧,小伙伴们立刻围坐成圈,掏出皱巴巴的扑克牌,或是用石子在沙地上画出棋盘,欢笑声瞬间漫过潺潺的流水声。</p><p class="ql-block"> 滩涂上的植物总变着花样生长。一到春天,整个草坪就盛开着各色各样的花:紫莹莹的地丁星星点点,白头翁顶着毛茸茸的白冠,蛇莓绽开小巧的黄花,蒲公英擎着嫩黄的绒球。最盼着白茅花抽穗的时节,我们穿梭在茅草丛里,专挑饱满的茅芽抽。指尖轻轻剥开薄如蝉翼的外皮,抽出里头雪白鲜嫩的花穗,放进嘴里慢慢嚼,清甜的汁水混着草香在舌尖散开。这时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家便扯着嗓子唱起童谣:“吃茅芽屙套子,给你老丈人编个高帽子!”稚嫩的童声在河面飘荡,那时的我们哪懂“老丈人”的含义,只觉得押韵有趣,唱着唱着,自己先笑作了一团。</p><p class="ql-block"> 每当喉间泛起灼痛、唇角生出燎泡,我们便扛着镢头往河滩跑。蒲公英超凡的锯齿状叶片下,藏着棕褐色的虬根;水芹菜扎根在湿润的泥地里,一扯就是鲜嫩水灵的整株;茅草根白如玉,在土层里蜿蜒生长;地黄叶片厚实,根茎深埋地底,带着独特的药香;芦苇根藏在河边松软的沙土中,白白胖胖。将这些宝贝洗净入锅,再放入一块洁白的石膏,添满清水,柴火“噼啪”作响,药香随着袅袅蒸汽弥漫开来。待汤汁熬成琥珀色,盛上两大碗,初尝微苦,咽下却回甘无穷。两碗凉茶下肚,体内的燥热仿佛被一场春雨浇透,顷刻间消弭无踪。</p><p class="ql-block"> 当高岗上的麦穗泛起微黄,青与黄交织成渐变的浪,我们就偷偷抽一束饱满的麦穗,呼朋引伴地往滩涂奔去。枯枝败叶随手一捡就是大把,火苗“腾”地窜起,映得每个人眼底都跳动着兴奋的光。金黄的麦穗扔进火堆,细长的麦芒“噼啪”作响,渐渐蜷成黑灰,整个滩涂都飘荡着一缕麦仁的焦香。心急火燎地用树枝把黑不啦叽的麦穗扒拉出来,也不顾烫手,两手对着麦穗用力一搓,圆滚滚的麦粒就扑簌簌蹦进掌心——青黄的麦仁裹着焦黑的外壳,像撒了芝麻的金豆子。轻轻一吹,麦壳纷飞,大把塞进嘴里,牙齿咬开酥脆的外皮,清甜的淀粉浆瞬间在舌尖爆开,焦香混着麦仁的本味,勾得口水疯狂漫溢。</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连糖果饼干都稀缺的年月,这捧焦香四溢的烧麦穗,便是人间至味。我们顾不上烫,你一把我一把,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偷吃的小松鼠。麦香混着烟火气在唇齿间流转,连指尖沾着的炭灰都舍不得擦去。</p><p class="ql-block"> 吃饱了便瘫坐在草甸上,晚风卷着麦浪轻拂脸颊。不知谁“噗嗤”笑出声,原来大家都成了大花脸——脸颊抹着烟灰,唇边挂着焦黑的麦壳,活像长了八字胡的小灶王爷。可当夕阳为我们镀上金边,那两排雪白的牙齿在黝黑的面庞上闪闪发亮,笑声便顺着蜿蜒的小河,飘向了远方。</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每一寸细沙、每一株水草,都浸润着年少时的欢歌笑语;每一次抓鱼的惊喜、每一回玩火的雀跃,都化作永恒的印记,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这片幽静空旷的天地,是我魂牵梦绕的乐园,承载着数不清的珍贵回忆,成为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如今,这场景哪里去了?恍惚间,总觉得它似曾相识,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我多么渴望能够穿越时光,重回那片充满欢笑与温暖的天地,再次追寻那逝去的童年时光。</p><p class="ql-block"> 带着这份执念,周末时光,我便驱车去寻找抖音视频里的场景,寻找儿时故乡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崔庄狮子河边,有几处河道倒是跟视频里的场景很接近,两边碧绿的滩涂上一条小河默默地流淌,滩涂上长着几棵高大的杨树,然而,河两岸的地势与记忆中大不相同,田地仅比滩涂略高,大片土地荒芜闲置,只有一小片麦田泛着绿意,与记忆中的景象相去甚远。</p><p class="ql-block"> 又沿着白土岗的白河岸逆流而上。高高的堤岸上,杨树林郁郁葱葱,田地里同样生长着一片麦田。可河道中满是裸露的沙滩,不见那记忆里铺满草甸的模样,期待再次落空。</p><p class="ql-block"> 此后,我又辗转留山的留山河、小店的空山河,一路寻觅,却始终未能找到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场景。每一处风景都似是而非,每一次期待都化作失望。</p><p class="ql-block"> 最终,我回到了故乡,站在儿时嬉戏的小河边。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震,曾经熟悉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往昔平整的河道、葱郁的草甸、潺潺的流水与柔软的沙滩消失殆尽,河水几近干涸。几座拦河坝横亘河面,使得河道被淤泥填平,坝下沟壑交错,杂草灌木肆意生长。河道两旁的田地里,不见半株麦苗,翻耕过的土地上杂草丛生,未翻耕的更是荒芜一片。偶遇村里的三哥,他感慨道:“都一二十年不种麦子了,收成太低,现在一年就种一季水稻。”</p><p class="ql-block"> 一声长叹,故乡的旧貌已无处可寻。曾经的点点滴滴,只能永远封存在记忆深处,成为心底最珍贵却也最遥远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写于二零二五年四月二十八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