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北”

玄古

作者：玄古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提供图片的原创者

零下四十度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将我的围巾吹成猎猎作响的旗帜。当飞机降落在漠河机场时，舷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让我恍然置身童话之境。作为省教育工会组织的劳模考察团成员，我们此行要在祖国最北的村庄寻找某种答案——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片冻土上的生命如同北极光般绚烂？

一、界碑前的时光对话

越野车在黑龙江冰面上碾出深痕，车窗结满冰晶的瞬间，我望见了那块镌刻"北极村"的玄武岩界碑。六十岁的老工会主席李建国突然驻足，布满老茧的手掌抚过界碑上"138号"的编号："四十年前我插队北大荒时，总想着走到地尽头看看。"他浑浊的眼底泛起光芒，仿佛看见知青岁月里与同伴们踩着积雪丈量黑土地的身影。

农业合作社的木匾在风雪中吱呀作响，玻璃柜台里陈列的镰刀铁锨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售货员王大姐捧来搪瓷缸，滚烫的砖茶驱散了睫毛上的霜花。"这是当年知青用过的铜壶"，她指着货架后褪色的"农业学大寨"标语，"现在年轻人来都爱拍这个。"我们围坐在煤炉旁，看六十年代的煤油灯在玻璃罩里摇曳，恍惚间听见铁锹掘开冻土的铿锵。

二、极寒中的生命热流

暮色四合时，二十斤高粱酒在铁皮桶里咕嘟作响。物理教师张明举着酒碗说："这酒精度数该有六十度，像极了漠河人的脾气！"众人哄笑间，酒香裹着松脂气息在木屋里弥漫。工会副主席赵红突然红了眼眶："去年退休的老劳模王师傅，守着林场三十载，每年防火期都要在雪地里巡山..."她的话被此起彼伏的碰杯声打断，杯壁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冻梨切片上。

当篝火燃起时，五十岁的劳模们竟在零下四十度的夜里跳起了秧歌。财务科长刘芳的羊皮袄被火光照得发亮，她旋转时扬起的雪花在镜头里化作银河。"当年纺织厂挡车工的手，如今也能在冰面上绣出花来。"她笑着展示冻得通红的指尖，那里凝结着三十年车间生涯磨出的茧花。

三、黎明前的精神朝圣

破晓时分，摄影爱好者陈昊已在七星山巅守候。他的三脚架绑着二十斤重的冻豆腐——这是当地向导传授的防风秘诀。"看那棵樟子松！"顺着他的镜头望去，晨曦正为百年古树勾勒金边。我们在树干刻痕处找到与自己出生年份相同的年轮，林业局的老把头说："这些树记得所有来过漠河的人。"

在乌苏里浅滩，江对岸俄罗斯村庄的炊烟与我们的早餐炊烟在空中交织。工会主席举起望远镜："看见那面红旗了吗？1987年大火后，是边防战士用身体筑成防线。"他的声音混着江鸥鸣叫，惊醒了沉睡的黑龙江。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我们看见冰封的江面下，鱼群正游弋在亘古不变的年轮里。

四、松涛里的永恒回响

临行前夜，我们在白桦林里寻找"知青林"。每棵树上都系着褪色的红绸带，68岁的退休教师周敏找到刻着"1970"的树桩："当年我们在这里办夜校，老乡们揣着烤红薯来听课。"她摩挲着树皮上的刻痕，突然哼起《乌苏里船歌》，苍凉的旋律惊飞了树梢的雪鸮。

返程大巴上，工会干部们捧着冻硬的蓝莓酱争论不休。有人坚持要建漠河劳模精神展览馆，有人提议把高粱酒配方带回车间改良工艺。当飞机冲破云层时，我看见舷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原来漠河的春天，早就在我们心里埋下了种子。

三天，零下四十度的严寒没有冻结我们的笑声，反而让血液里奔涌着更炽热的温度。当城市霓虹再次在眼前亮起时，我忽然懂得：所谓"找北"，不过是寻找生命本真的坐标；所谓"极寒"，恰是最炽热的灵魂淬炼场。那些在冰天雪地里依然倔强生长的樟子松，那些在零下四十度仍能烫嘴的高粱酒，都在诉说着一个永恒的真理：真正的温暖，永远来自对生命极限的超越与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