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爸爸给女儿的第7封信

周工

宙斯命死神捉拿埃利亚国王西西弗。 西西弗反而绑架死神。人间无死亡，战神愤怒：不死人，战争缺乏美感… 众神决定给西西弗荒谬的惩罚。让他推巨石上山，快到山顶，又滚落下来…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上山，对抗巨石的庞然、感受颤动的美妙，血脉喷张、兴奋不已。 下山，一边深嗅薰衣草的芬芳，一边随鸢尾草的摇曳，舞弄四肢的健壮；偶尔吹起口哨，和百灵鸟一起啁啾；饿了，掐几颗野樱莓；渴了，掬一把山泉水；和山民打趣、和村妇调情… 一一他乐着呢！ 这就是西西弗故事，1个关于荒诞和不屈、关于意义和无意义、关于选择悲苦、或幸福的故事。. 　以上文字不是希腊神话，是1封信。 写给1个叫“小木头”的女孩。 她是我们的孩子。 你去加拿大13年122天。明天你生日，写第7封表场信，作为生日礼物。 上封直白明了，说人话；此信假装深奥，讲神话。 因肯·福莱特说：“我亲眼目睹，每一个迈向死亡的生命，都在热烈地生长。” 　今年春节，妈和你聊起《哪咤2》。 你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哪咤喝大啦？当作芬太尼，镇镇痛还行。 命是自然社会规律。哄我抗命，编剧在刑场边，等着人血馒头？ 命是时代大潮。逗我跳河里扑腾，导演在岸上吃瓜拍电影？ 我叫木头，我不傻一一. 你曾供职珠宝业，任首席设计师。 数年后，决定辞职，读书，转行。 爸大惑。以你的聪慧、勤奋，有可能成为布契拉提、罗森塔尔、香奈儿。 “半个世纪，哪来大师？只有大资本、大公司。满世界嚷嚷卡地亚、蒂芙尼…背后的人呢？”你说。 爸知道，你的教授汤姆，曾是蒂芙尼首席设计师。 　“设计师没有署名权著作权。官网上百页，找不到我的名字。要跳槽，甚至担心，简历上怎么证明我的成就。 “爸，醒醒。” “爸在听。” “我在说你的维多利亚春秋大梦。” “首席设计师，好光鲜！你知道多辛苦，多没地位一一 “爆款的极光系列完成时，电脑显示，修改次数：251；时长（H）：320。 “总监、销售、市场、品牌、3D、激光、刨光、报关、法律法规，全来指手划脚瞎逼逼，就差保洁… “再有，珠宝早已是：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1瓶水，便利店，1$；健身房，2$；航站楼，5$；飞机上，7$。 “水去哪？她想飞！” 　圣诞季新品说明会。 刚入正题，临时参会的CEO说：你的开场白（说笑话）呢？你心想：他咋知道我没正经一一 今早等红灯，听见左边福特车副驾说：“看，小孩子开车！”又拿起手机。 开出2英里，被拦下。警察看过驾照说：“对不起，误会。有人举报。” 回头看见，刚才那台F-150，靠着俩金发小伙子，等看笑话。 “眼瞎了！”我冲过去，追着俩人围车跑， “谁是小孩，我是你妈！” “我是孤儿，正找妈。”1人还打趣。 “不完全是误会，你看上去，的确未成年。警察连哄带骗拉住我。 “要不是看小了我，非撕了俩小兔崽子。感谢各位大佬没有小看我，抬举我主持会议。” 一字双关，全场大笑。 　爸奇怪，咋成了官方发言人？ 瞧瞧毛宁、扎哈罗娃、卡罗琳，不光模样俊，还语气铿锵、严词义正。不像你，口吐莲花，信口雌黄。 “同事说：CEO没干好事，让Candy做发言人，是他少见的明智。缺我忽悠，1半产品烂锅里。吉拉德说：好车说好，烂车往死里说好。” 爸知道，乔·吉拉德是史上最伟大的销售。共卖出13001辆车，平均每天6台，记录保持至今。你算啥？ “有款产品将近烂尾。我建议撞撞运。我搁桌上，虚眼看了几天，瞧着瞧着，咋就变成特斯拉… “你是环宇赫焰， 你是绝世芳华。 你以简洁，搓揉了繁复， 你用溜背顶，妖娆出小鸭的车尾巴。 “我不知所云的打油诗，把销售经理们弄得一头雾水。 “直说吧，这款产品，缺乏卖点。唯一外观一一神似特斯拉。告诉客户：你们是火炬，是灯塔，是时尚先锋，让我们乘上特斯拉东风，飞吧！ “风吹落一地鸡毛：疯卖不到1个月，下架。好歹收回成本，略有盈利。 “爸，我是不是比吉拉德牛？” 　还有更自恋的一一 以前从不化妆。工作计划会，你说：2季度，本小姐主打化妆。 表姐先遭殃。凌晨，每20分钟，发张大头照，千篇一律3字：我美吗？ 姐开始还应付，最后扛不住，关机。 第2天陪不是：“姐啊！你真是我好姐姐呀！忘了时差。今天有打折，你喜欢兰蔻面膜，回国带1箱…” 彩子顶不住软磨硬泡，转怒为喜，俩人嘀咕半天。 “姐啊！能问最后1个问题吗？” “有话就说。” “想好词，别糊弄你家妹子。” “有屁就放。” “我～美～吗～” 彩子瞬间崩溃。 　等化妆术炉火纯青，竟宣称：周1法定走红毯。不然谁去上班！自信自强，就为自恋。 光感妆，金属妆，生态妆，AI妆，裸肌唇，浆果唇，收官之作是烟熏妆。和你微信，妈问：是不是正在炒腊肉… “我美吗？” 妈说：“像个地主婆。”. 昂首挺胸，略带猫步进到会议室，环顾1周说：“我为啥迟到半分钟？” “观众就座，你走红毯。”乔反应快。 “你咋知道？” “我有记录，这是第7周。” “回答正确。下午咖啡我请了。” 到肯尼迪前面微提裙摆：“我美吗？” “何止美，像身家过亿的千金。” “到位，明天打报告，给你加薪。” “我美吗？”盯着马丁。 “见到了我们伊朗公主。” “伊朗革命50年了，还有公主吗？你出生加拿大，咋知伊朗公主模样？” “梦里见过。”马丁梗着脖子说。 “精彩，散会去找CEO，建议升职。” “我美吗？”又问伊曼。 “成熟美，确切说是领导之美。”他起身说。伊曼近1米9，高你1个头。 “拐弯抹角说我化妆显老。这叫烟熏妆，懂不！再给1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否则，消除身高差别（砍头）。” 　“精神好了，开会。”笑声没收拢，你就换了面孔。 “各部门的问题，我整理一下，有67个。读书时，牛津的弗侬教授说，世上只有3个问题：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展开点，就5个： 1.问题是什么？重复的，合并。 2.谁提出来？有些是同1个，角度不同，也合并。 3.由谁解决，涉及几个部门？ 4.能否解决？当下不能解决，搁置。已经解决的，剔除。 5.可以解决，或有解决方案，按方案执行。 这一捋，只剩7个。温迪先请，你在漩涡中心，好辛苦…” 　“妈，你看，我像不像领导。” 刚当小领导那会，努力摆出老成状。 “你那娃娃脸，咋唬住人？”爸说。 “为啥要唬人？办法多了去了。” 一一新品审查会。文案一团糟，写手特洛伊无精打采。 你说：“文案没大问题，过。” 会后一边改，一边说：咱试试，这样是不是更好呢？你真棒，这样优雅的英文，对我太难啦… 特洛伊说：母亲不喜欢我男朋友，让我搬出家，心情不好。 你说：不会真赶，是气话。 我妈撵我100次。说是长江里捞的，不听话就扔掉，再捡个乖宝宝。 我说：捡回来还是不听话，因为是其他妈妈丢的一一逻辑闭环一一没毛病！我妈没敢再撵我。 和你妈说：再赶，我就找个顶坏的坏蛋领回家一一逻辑闭环一一没毛病！先把你妈绕晕… 打那以后，特洛伊成了我的铁粉。 　“做思想政治工作都没正经，在咱这，小支书都没得当。”妈说。 看你那些做派，刚刚是天使，秒变小魔头，连个过渡都没有。 “这算啥！还有狗血的。”你说一一. 健身房有白人大妈和我套近乎。叨叨年青时多漂亮，每周换男朋友，丈夫是伯爵，儿子是议员，媳妇是明星。 心想，吹吧！加拿大哪来贵族。她还说去过北京，北京靠近北极… 叫我帮她按摩脖颈。我把哑铃“嘭”地撂地上，说，我每周用断1根金属拖把，你确定不怕拧断脖子？又说抽筋，叫给压腿。要出人命！帮你打911，找警察。 “千万不要，现在好多了。” 我使劲抿嘴，怕笑。 爸，遇上这样的主，还扮天使？ 愤怒让我又做了1组杠铃。爽！ 　平时寻开心，埃及真高兴。 哈夫拉金字塔，你被学生围住一一 单独和您照。我一辈子没见过真公主，求您啦！ 我也要！开罗有公主，都是木乃伊。 公主，可以签名吗？ 公主，您有推特吗？ 渐渐变成一场灾难。无论到哪，迈出车门，先是学生，接着是小贩、路人、餐厅伙计，最后才盼来警察解围… 回到酒店说：“本公主好累！现在晓得《罗马假日》，公主为啥逃…” “你就凡尔赛吧。”同行的彩子姐说。 在帝王谷，刚从图坦卡蒙墓道走出，阳光让你睁不开眼，1个稚声惊叫：“妈咪！快看！埃及艳后克娄巴！” 　卢克索好多了。 进到大堂，门僮眼睑下垂，上身微倾：“公主，早上好！” 游客止步屏息，投出注目礼… “该死！成人也走眼？”你心想。 心一横！目不斜视，昂首快步。有个胆大的欧美游客说：“殿下，今天天气不错，祝您愉快！” 你微微颔首，一带而过。 　从埃及回来，一头扎进健身房。 　臭着吧，啥意思？ “装公主累，又作。不如学黄蓉，练九阴真经，落草为寇，做山大王。打家劫舍，啸傲山林。那才爽！” 　炸了？好生动！想当作家？ 炸！真正的跑者才配。 　1早开会。业绩不好，大伙情绪低落。 你满怀希望：夏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同事一头懵。 一一你跑成了诗人。 　这叫啥刑？看着都疼！ 一一你跑成了志士。 　这才是我儿一一 黄钟大吕、瓦釜雷鸣的灵魂发问！ 阿甘一生奔跑。先是跑成棒球明星，接着是越战英雄、企业家，最后跑成中美友谊使者…比你差一步。 一一你跑成了哲人。 　往常可没这样： 小时候，爸口沫横飞，讲革命先烈，你就叫暂停，开溜.… 再以后，反了！公然和老子叫板：我一身反骨！才不要人生哲理。活着，就在鸡毛蒜皮里寻开心… 丫头大了，不能打，道理我懂。只能隔洋兴叹，作悲愤状… 　非洲大陆最南端，有1处名叫“纳马夸兰”的荒漠。 干燥、荒芜。冬天寒风呼号，夏日热浪肆虐。地无寸草，天无飞鸟。 8月某天清晨，突然，鲜花如魔毯，哗啦啦铺向天边，让人目瞪口呆。 这一奇迹，没人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到何处。年复一年，亘古不变。 植物学家称她“超级绽放”。 　看完纪录片，你泪流满面。 妈妈问：“怎么了？” “刚来时，加拿大就是荒漠：陌生、空旷、偏僻、寒风横行… “我就是那株松叶菊：瘦小、胆怯、无助、匍匐而生…” 一一所以我能听见花儿们的对话： “菖蒲弟弟，夏天热吗？” “日中哥，冬天冷吗？” “口笛叔叔，我在沙里渴死了！” “雪女芦荟阿姨，你也活着呀！” “雏菊妹妹，黄衣裳真漂亮！” “波叶血莲姐，1年没见，好想你！”. 这个世界不重要。谁承认这一点，谁将获得自由。 一一加缪《卡利古拉》 这家伙到㡳想说啥？爸从没整明白。喂养我的世界不重要，啥重要？ 心。 咦～你咋知道！加缪为啥不直说！ 　爸妈打算，8月去东非，追逐梦里的角马大迁徙；再到南非，守候传说中的“超级绽放”。 写完信，旅费可以省了，因为： 你就是赛伦盖提草原，角马的昂扬， 你就是纳马夸兰荒漠，“超级绽放”。 　后来呢？你问妈。 “西西弗推了3000年，巨石磨成1粒细沙。他停不下，又去别处推石头：南美阿空加瓜、北美麦金利、非洲乞里马扎罗、欧洲厄尔布鲁士、南极文森峰、大洋洲查亚峰、还有咱的珠穆朗玛。 “最后呢？要是好结尾。”小时候就这么问，亏妈妈能编。 “后来呀，在途中遇到1位叫阿尔贝·加缪的智者。告诉他，有1个地方：沃野千里，森林浩荡；水草丰美，遍地牛羊；人心淳厚，胸襟宽广。 “于是，西西弗在如海的安大略湖畔，盖了1幢童话般的梦幻木屋。 “每天，除了划船、钓鱼、跑步、烧饭、做清洁，就是写字。写下平凡又非凡，荒诞又不屈，乏味又精彩，看似悲苦，实则幸福的一生… “西西弗不愿被人看作苦大仇深。 “决定改名，改为有点木讷倔犟，更多是天真快活、打趣喜庆的名字： 小木头！ 妈妈故事讲完了。” 微信那头，你沉默不语。 爸爸已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