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 四

林 柯

短篇小说连载四

　　近几年藩镇倒是消停了一点，淮西藩镇的叛乱已平。盘踞蔡州三十多年的吴元济被李愬击破。吴元济被擒住，押解至京师，宪宗李纯驾临兴安门接受献俘，百官到楼前称贺，于是献俘庙社，押往东西两市示众，已在独柳枭首，家眷冲没为奴。其他的藩镇没有以前那么张狂了，多少都有些收敛。随着淮西藩镇的平定，各地州府接二连三的上报祥瑞。今日这里上报发现金鹤一只，明天那里上报发现白鹿一只，还有人发现金龟、白蛇、麒麟、天马等等不一而足。陈仓居然出现了凤凰，绕城三日展翅高飞，鸣叫着飞向九天。如是等等一切的一切都表明着现在就是难得的太平盛世。真是先祖阴德深厚，福荫子孙，天不灭我李氏大唐，虽经历了安禄山史思明、黄巢、朱赀、李希烈等乱臣贼子的祸害多灾多难却依然香火绵延，上天护佑我李唐江山代代相传。来之不易的盛世让李纯感慨不已。而大臣们认为这是上苍保佑的结果，纷纷上奏请求皇上迎佛骨，以庇护大唐江山永固万年。于是李纯决定去法门寺迎奉佛骨，他真心想保佑大唐江山永固万年绵延流传。

长安城内一片欢腾，有钱人家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树上挂满了灯笼，屋外彩旗飘飘，墙上贴着红福。王公大臣家里灯火通明，昼夜宴饮。朱红的大门用朱漆和金粉描图一新，歌妓侍女浓妆艳抹，彩衣锦裙，夜夜笙歌，酒肉飘香，通宵达旦。富户商贾们紧跟其后，挂起来彩旗飘带，门口供奉着土地神仙，香烟缭绕，家家夜不闭户，亲戚朋友个个穿着新衣，如过年一般。长安酒肆更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一时间整个长安城俨然成了不夜的城市。为了保持京城内的繁荣景象，衙役捕快将京城内外方圆三十里地之内的乞丐流浪汉门通通驱逐，带离至西府之外的天水一带。官员们担心这些不和谐的因素会影响到皇帝的心情，也会影响到整个京城美好和谐的环境，如今城内一片祥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官吏权贵们享受着国家的优厚俸禄，党争得胜后的胜利者们心情舒畅精神昂扬，聚集在他们周围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各级官吏，他们结成利益共同的团体。只要大家共同应承好皇上，他们便会安全无事，福乐绵延。他们整日吟诗作对，饮宴行乐，出游行乐，日日向皇上报祥瑞，报盛世太平。总之只要皇上高兴他们也就高兴。至于城外百姓的死活，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看不见心不烦，看见了也不烦心。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们能给我升官发财吗，能给我发俸禄吗，一切都由他去吧！只要我生活舒坦，我的家里人亲戚朋友过得好就比什么都好。

长安城在一片祥和中充满了骚动，游人如织，喜气满城。朱雀大街人潮若市，贵妇小姐们盛装出行，盛装飘飘，香风阵阵，胭脂香粉的味道飘满了大街小巷。骡马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豪车骏马争相出行，官吏富贾们尽情展示着自己的富足，整个长安城万人空巷，犹如盛大节日人头攒动。玉壶光转鱼龙舞，彩灯盛景似天庭，人人脸上洋溢着开心快乐的笑容，见面时人们相互祝贺，相互祝福，谈论着心中的美好向往。大家都享受着朝廷的福荫祖先的庇护，他们满面春风满面红光心情愉悦精神百倍。愿这种神仙般的日子祖祖辈辈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托佛祖的福气，让自己的家业财富如东海的长流水，祖祖辈辈身体健康寿如南山不老松。家家出门祭祖，城外五陵塬的坟丘之上香烟缭绕，纸灰飘飘。空中盘旋着大群大群的乌鸦，呱呱叫着，像黑云似的飘来飘去。王公大臣富户商贾们流着幸福的眼泪告诉自己的先祖，如今天下太平了，您的儿孙们过上了幸福日子，您老就放心的在天国天长日久细水长流地享受着我们给您供奉的荣华富贵吧。他们放在坟墓前祭台上丰厚的祭品，展示着供奉先祖的虔诚。

有个官员在祭祀完后，回去的路上发现自己的玉扳指遗落在坟上，便驱车回来寻找。到坟前他惊诧的发现自己不久前供奉的祭品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于是他逢人便是讲自己的老祖先显灵来到人间，享用了后人们的供奉。他的言说一时间被传送的风生水起，绘声绘色，京畿一带沸沸扬扬，居然有人写奏表给皇上，说是上天显灵，普降瑞祥。在离五陵塬不远的地母庙的神像里，偷偷藏着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枯蒿的乞丐，他们偷窥者这里的一举一动。其实在祭祀者们离开后不久，祭品就被他们享受得干干净净了。不过官吏富贾们不知道的是享受祭品的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满脸菜色的饥民。离城远的村子活着的人已十不足三，有的村子已经绝户了。赤地千里真旱祥，龙腾万丈生霓光。一群群野狗因吃死人的肉已经眼睛红光闪烁，浑身圆鼓鼓的牛犊一般，如狼似虎。它们呜呜哇哇叫着成群结队，走乡串户，有时连快要死去的人也一起吃掉。吃肉时他们嘴里发出小孩哭声一样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须发尽竖。村庄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乌鸦们呱呱叫着，盘旋在死尸的上空，犹如黑云团团。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了人竞相食的惨境，一群饥饿不堪的流浪汉在无人的地方将那些行将死去的年轻人抬到村子外边的土地庙，割下身上仅有的皮肉，在破瓦罐里煮了起来，还夹杂着生肉味时便迫不及待的抢食起来。至此例一开，人吃人便不再是什么秘密，官府无能为力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百姓在死亡边缘挣扎。

京城以西大部分地方已经饿殍遍野荒无人烟，可怜昔日繁荣富庶的关中之地，如今一片萧条，死气沉沉犹如人间地狱。此刻兵马司和各地州府安排官兵皂隶地保里正们清理路上的死尸和白骨，驱赶饥民，让他们远离官道，或集中封堵在村子里不许出门，离城二十里地之内全部戒严，哪怕是一条狗也不得在此逗留。一切都要保证皇上出行的安全，也要避免皇上看到饿殍遍野的情景影响心情。

各家各户的门必须关上，连破烂的窗户都用纸贴着，告诫着他们皇上经过的时候谁也不许外出不许偷看。官兵在各个路口把守，皂隶们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在村子里维护秩序，地保里正们在村口放哨，出门的人一律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