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 一

林 柯

短篇小说连载一

　　早晨起来，监察御史韩愈来到后花园。初春时节，梨花怒放，在初绽的绿叶间洁白如雪。红杏已然残败，紫红色的花瓣已脱落殆尽，只留下花托的尾部残留着几点白色的花蕊，在微寒的春风里颤巍巍的抖动。远处巍峨的终南山苍碧如岱，未曾消尽的残雪遗留着点点白斑。白鹿塬上的草色若有若无，远远望去，朦朦胧胧的颜色看起来黛黛苍苍，一片虚无。站在花园阁楼上的韩愈，抚摸着苍白的胡须，凝神沉思许久。早晨的氤氲空气让他沉醉不已，一只伯劳在枝头跳来跳去，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似在刻意维护着早晨这份难得的宁静。空气中点点滴滴的微雨飘飘洒洒随着微风荡漾，碧绿苍翠的柳色隔着花园的墙头展现着婀娜身姿，街衢上一坨一坨的碧绿若隐若现映入眼帘。韩愈信口吟出“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时一个小厮跑进来禀报“老爷，黄生求见”，韩愈的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又是黄生，韩愈心头升起一份不快。

这个黄生，本是韩愈的老乡，在老家是个粘连着远房的亲戚，拿着大表兄的书信，多次求见，想着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拿来的门贴和诗稿，韩愈粗略的翻了一下，实在是无法看下去。文墨平平，言语陋俗，但他为人机灵，善于察言观色，韩愈十分不喜。“告诉他，本府在寝尚未起来，让他改日再来”“是，老爷”，小厮返身出门。韩愈已无心再看风景，他返身回到客厅，在中堂前坐下。看了看漏刻，吩咐小厮“进膳”。

早朝，唐宪宗李纯坐在龙椅上，没精打采一脸疲惫之色。此刻他的思绪还没有从昨天晚上的欢娱之中走出来，歌姬绿萝侍寝，饮乐之后，又是一夜的颠鸾倒凤让年轻的皇帝疲惫不堪，现在他还回味着绿萝婀娜多姿的身段，他觉得她比得上当年传说中的贵妃杨玉环，舞姿犹如开元年间的胡旋舞，走起路来风摇柳摆风韵十足。尤其是龙床上出神入化，变幻多姿的床上技艺让他销魂蚀骨，无法自拔。近侍黄门陈弘志手里拂尘一挥“有本上奏，无事退朝”。唐宪宗打了个哈欠，用手抹了抹嘴。“臣有本奏”只见御史大夫李元素出列启奏“启奏陛下，去岁天旱百日，京兆及陇右所在地面春秋几乎颗粒无收，百姓挣扎于水火之中，扶风、京畿一代街市难民如潮，饿殍遍野。臣以为可开仓放赈，以解百姓于危难之中......”“不可，陛下”中书令裴度出列“陛下，前几日河东节度使催促军粮，陇右节度使来函要评定吐蕃之乱，亦急需粮草，开仓放赈之事，恐怕难以......”京兆尹李实出列“陛下，去岁旱情确有，只是范围很小，限于陈仓附近，已着当地州府着力引渭水灌溉，旱情得以缓解。今岁关中已无灾情，前日眉州来报，当地出一白鹿，是为祥瑞，已着州府进献”。唐宪宗李纯伸手擦了擦眼角的眼屎，在手上看了看，厌恶的弹了出去。“百姓饥馑可以缓办，但军务之急恐怕不能拖延，朝中之事，裴爱卿酌情处理......百姓之事，着各地府尹商办......”唐宪宗靠着龙椅，梦语呢喃似的说着说着竟呼呼入睡了。

昨夜歌妓绿萝给他带来了新的游戏，蒙眼摸娇娘，让他疲惫不堪。监察御史韩愈刚刚出列，李纯的鼾声已经隆隆响起，头上的帽带几乎垂到了地上，龙榻之下鸦雀无声。“启奏陛下，臣以为灾情严重，应该开仓放赈，救济灾民，以免饥馑严重，造成大乱......”。韩愈说道，抬头看着椅子上的李纯。近侍陈弘志在唐宪宗李纯耳边轻轻叫了几声“陛下醒醒，陛下醒醒......”李纯睡眼惺忪的说“何事惊慌？”“陛下，臣有本奏”韩愈又将奏议陈说一遍。李纯打了个哈欠，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坐直了身子。“诸位爱卿，此事当如何办理”工部侍郎出列“启奏陛下，去岁河东、陇右、朔方各镇因平剿乱匪，支出甚巨，若要开仓放赈，恐怕入不敷出，难以为继......”李纯看看韩愈，说道“韩爱卿可有它法，能两全其美？”“臣以为即使不能解得眼前之急，亦可着情发放麦种于农户，开春时节，播下春麦，今夏即可解饥馑之荒......”。“麦种已着各地州府支出，当今百姓虽然饥苦，并无大乱。以臣之见，当以不爆发民乱为限，压缩其他琐碎开支，以维持各镇度用，保得国家稳定方为上策”工部侍郎奏道。李纯沉吟片刻，说道“目前当以军情为重，百姓饥馑之事，还是交与各地州府办理”。

朝散之后，回府的路上韩愈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玄武门前行人稀少，零零散散有几个小孩匆匆走去，间或又有一两架马车“得得得得”驶过，马蹄在路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虽然已是春天，韩愈觉得身上阵阵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