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湾情（大结局）

阿龙

　　八月十五，那轮明月高悬夜空，恰似一块刚出锅的莜麦饼，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辉，将整个上湾村照得亮堂堂。月光如水，洒在肖登云家的土坯院，院里炖羊肉的香气悠悠飘散，与这静谧的月色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温馨而祥和的氛围。

孙老师身着中山装，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月光轻抚，那衣服泛着青灰色，仿佛承载着岁月的痕迹。他的镜片上不知何时蒙了一层白雾，似是被炖羊肉的热气所染，又像是被这夜晚的丝丝凉意悄然侵袭。

“转正名单第三，教育局张股长亲口说的。”孙老师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红头文件的边角若隐若现，在月光下泛着庄重的暗红。

肖利听闻，目光瞬间聚焦在父亲身上。只见父亲原本佝偻的脊背，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挺直，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喜悦与骄傲。母亲的手在围裙上反复擦拭，仿佛要把二十年来揉莜麦面留下的痕迹都一并擦去，眼中满是欣慰与激动，从今后肖利就成了公家人了，老两口高兴得合不拢嘴。

“该谢的是您。”肖利一脸感激，赶忙把搪瓷缸里的酒斟满，酒液在缸中轻轻晃动，映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喜悦与感恩。大队书记黄万年也端起一杯酒，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肖利这娃，给咱民办教师争了口气！”说着，他重重地拍了拍肖利的肩膀，腕上的电子表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绿光，格外醒目。

就在这时，西厢房突然传来一阵碗碟碰撞声。李小红抱着一摞粗瓷碗，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出来。她的麻花辫今天梳理得格外整齐，辫梢别着一朵野菊花，然而在这明亮的月光下，却泛着惨白的光，似乎透着一丝莫名的忧伤。肖利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转正文件上瞟，手指也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似是心中藏着万千思绪。

“嫂子，尝尝我娘蒸的莜面窝窝。”肖佳笑意盈盈地递过竹屉，腾腾热气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李小红伸手去接，指尖微微颤抖，碰到竹屉发出叮当声响，那朵野菊花也仿佛受了惊，“扑通”一声掉进了羊肉汤里，在油花上孤独地打着旋儿，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夜深了，万籁俱寂。肖利独自蹲在牛棚给黑豆添夜草。月光透过瓦缝，丝丝缕缕地漏下，在牛棚的东边照出一条明亮的细线，老牛喷着有力的鼻息，粗粝的舌头卷食着草料。肖利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兜里，掏出李小红悄悄塞给他的纸条，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上洇着泪痕：“肖利哥，俺明天去县城刺绣厂打工……”

看到纸条的瞬间，肖利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耳边西村河的流水声仿佛突然变得格外刺耳。去年冬天，小红在冰水里给他洗棉袄的场景如电影般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的双手冻得通红，在冰碴里艰难地翻动着棉袄，那双手就像一条倔强的鱼，在冰冷的水中顽强挣扎。

黎明时分，天色微明。肖利早早地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露水顺着槐叶悄然滚落，一滴一滴，打湿了他刚浆洗的蓝布衫。晨雾如轻纱般弥漫，李小红背着蓝布包袱的身影在雾中隐隐约约，包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恰似一朵即将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显得那般无助与彷徨。

“小红！”肖利心急如焚，大声呼喊，那喊声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喜鹊。李小红闻声回头，就在这一瞬间，包袱带突然崩断，里面的馍馍咕噜咕噜滚进路边的莜麦田，仿佛是命运的无常捉弄。

“我......”李小红的声音细若蚊蚋，仿佛被这清晨的微风轻易吹散。肖利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肖利哥……俺就想一辈子跟着你，哪怕吃糠咽菜……做梦都盼着你成为公家人。可俺心里好害怕……”李小红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颤抖。

“害怕什么？”肖利紧紧攥着小红的手，目光中满是关切与焦急。

“肖利哥，如今你成了公家人，说不定还会调去县城工作，俺怕连累你……俺怕有一天……你会……”李小红再也忍不住，把头贴在肖利胸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哪儿也不去，我爱这片土山，更爱你，你在哪里，咱们的家就在哪里。你要是离开村子，往后的日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肖利深情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他对这片土地和李小红深深的眷恋。

“肖利哥，……你别搂着俺，你看那头有人看着哩！”李小红红着脸，轻轻推开肖利。

肖利呵呵一笑，放开了李小红，目光坚定而温柔：“孙老师说了，学校的库房能给咱们当新家，等秋闲下来，咱们就去收拾好，腊月就把咱们的事办了……”

李小红破涕为笑，眼中闪烁着幸福的泪花：“我爸说到时候要给咱们买个摩托车，咱们去七台办事情就方便多了……”

此时，黄龙洞的山雾渐渐散去，露出满山苍翠的莜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泛起层层绿浪。西村河的流水潺潺，绕过他们的脚边，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带走最后一片月光。远处，传来一阵嘹亮而悠扬的歌声：

“大青山高来乌拉山低，

马鞭子一甩回口里。

不大大小青马多喂上二升料，

三天的路程两天到。

瞭见那村村瞭不见人，

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

……”

山风掠过莜麦田，带来丝丝清新的气息。肖利笑了，露出被莜麦馍磨得发白的牙齿。他知道，有些根注定要深深扎进这片养育他的泥土，而有些爱，会如同月光下绽放的花朵，永恒而美好，绽放在他们生命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