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又到一年一度的休渔期,东沙渔港像一轴徐徐展开的旧时光卷轴。千帆归港,桅杆如林,五星红旗在湿润的海风里舒展成片片云霞。这宁静里藏着海岛人独有的节律——渔船虽歇,匠人未休。这长达4个多月的休渔期,是渔船与匠人对话的黄金时节。</p> <p class="ql-block">木船用火烤,是“洞头八大巧”之一。要是你第一次遇上这场景,或许你会想起远古先民钻木取火的仪式,或许你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好的一条木船怎么用火烤呢?其实,这是渔民给木船做“美容”!木质船长期在海上航行,船底会附生海藻、藤壶等,甚至会滋生船蛀虫。这现象既会影响航速,又会缩短船的“寿命”。为此,休渔期时渔民要先用扫帚清扫船体外部,然后在船底铺上干草,手持火把,在船底游走如笔,干草燃起的青烟裹着松脂香,将蛀虫、藤壶之类逼出暗处。这火是淬炼,亦是疗愈。唯有以火攻毒,方能褪去船体满身沧桑。待烟散火熄,桐油与蛎灰次第登场,船身便如披上银甲,既防蛀虫啃噬,又拒水藻纠缠。这般古法,虽没现代工艺精密,却让每道裂痕都成了时光的勋章。</p> <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次,在屿仔码头,我远远地就被一艘停在岸上的渔船吸引。只见船体包裹着大红袍,而且包得严严实实的,像极了待嫁的新娘。我忍不住上前询问一旁的工人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艘船已基本修好了,为了防止船体漏水,得将木板之间的缝隙填实。每一条拼接缝都要用油灰和麻丝一点点塞紧,再抹上特质的桐油膏,最后用砺灰把船底刷白。这过程恰似渔家女缝补渔网时的细密针脚,一针一线,皆是未说出口的牵挂。裹大红袍是为了船体在烈日下有更优质的“护肤”:锁水+防晒+修复。待七日后启封,船身便泛着温润的光,像被岁月吻过的面庞。</p> <p class="ql-block">洞头的船,是写在海上的史书。唐宋先民劈开第一根樟木时,便将渔猎的基因刻进了龙骨。千百年来,海岛人的生产、交通都离不开修造船业。清末民初,20吨木船已是海岛洞头造船业的巅峰,如需更大型的运输船,只能到温州或乐清等地造船厂定购。直至民国25年(1936年),大门潭头造船工场的“金三利"号横空出世,65吨的体量惊醒了沉睡的涛声。那些年,造船工坊的木屑混着潮气,在渔港上空织成一张绵密的网,网住了多少匠人的叹息与期盼。</p> <p class="ql-block">船骨里写着年轮。1952年,洞头的个体造船工匠率先联合起来,成立造船合作小组。1957年,成立了洞头造船合作社。1958年,发展为地方国营洞头造船厂,全厂职工达200多人。20世纪70年代,地方国营洞头造船厂建造了1艘300吨级木质运输船,成为当时洞头建造的最大吨位的木质船舶。</p> <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去洞头岙内村看造船,常常被迷得一看就是大半天。香案前,摆着祭品,老船匠口中念念有词,将雄黄酒洒向龙骨。我们挤在人群里,看樟木龙骨如何化作船的脊梁,看“龙目”如何被郑重其事地嵌入船头——那对用上等樟木雕就的眼珠,瞳孔里映着渔家的祈愿:愿它目力如炬,穿透迷雾,航海一路幸福安康;愿它目光如炬,照亮归途,渔业生产丰收喜人。满场的鞭炮声,惊起海鸟阵阵翻飞,仿佛连天地都在为它喝彩。</p> <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的春潮涌来时,洞头船厂里响起了金属碰撞的铿锵。1989年大门镇的钢质船厂,让木质渔船的橹声化作历史回响。1996年鹿西千吨大船的投产,恰似一声冲破云霄的汽笛,宣告着洞头船舶工业的成年礼。2008年,大门建造的“安泰三号”万吨油轮,何尝不是一种与海共生的倔强?</p> <p class="ql-block">如今,休渔期的渔港像本摊开的书:火烤的痕迹是标点,桐油膏的醇香与海风的咸涩交织成诗,而那条红布包裹的老船,正是时光特意留下的书签,标记着从独木舟到万吨轮的史诗篇章。当第一缕秋风掠过桅杆时,这些载着火与桐油记忆的船,定会像它们的祖辈那样,劈开浪的褶皱,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愿望刻进每一道涌动的潮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