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转香里忆流年

涧河水韵

碾转香里忆流年

晨光初绽的菜市场，喧嚷如沸。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一声绵长的 “碾转 —— 好吃的碾转 ——” 似游丝般缠住耳畔。循声望去，竹筐前守着位素衣妇人，筐中青黄交织的碾转蜿蜒如毛线，那抹熟悉的色泽，瞬间叩开记忆深处的铜锁。

我疾步上前，蹲身时带起衣角的风，拂过竹筐边缘。“大姐，这碾转咋卖？”“八块钱一斤。” 她眼角堆起的笑纹里藏着晨露般的清亮。“给我称二斤！” 指尖触到硬币的凉意，却觉掌心滚烫 —— 仿佛攥住的不是沉甸甸的碾转，而是揉碎在岁月里的旧时光。

青黄相间的碾转躺在掌心，麦香混着晨露的潮湿漫上来，我才惊觉，原来又到了麦浪翻涌的时节。这道在异乡人听来晦涩的 “碾转”，于豫西人而言，却是镌刻在味蕾上的图腾，承载着苦难与欢愉交织的况味。

回溯往昔，在物资匮乏的年月里，青黄不接的困顿时节，碾转曾是维系生命的 “救命粮”。石磨碾过的不仅是青涩的麦粒，更是被饥荒压弯的脊梁。每一口吞咽的，都是与命运较劲的倔强，是在荒芜里开出的希望之花。

儿时的四五月份，正是盼粮心切的日子。我们这群馋嘴的孩童，总像撒欢的小鹿般奔向麦田。轻轻揪下饱满的青麦穗，扎成翠绿的小捆。柴火噼啪作响，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麦穗，黢黑的外壳下，麦香如精灵般四处流窜。顾不上烫红的指尖，双手飞速搓开焦壳，鼓起腮帮吹散麦糠，一把塞进嘴里的青麦仁，汁水迸溅间，烟火气与麦香在舌尖炸开，那是童年最肆意的滋味。

大人们的智慧，则将青麦的美味推向另一种境界。当麦穗灌浆至七分饱满，家中长辈便会割下几捆，精心炮制这份时令珍馐。脱粒时，双手在簸箕里翻飞，麦壳与麦粒簌簌分离；上笼屉时，蒸汽氤氲间锁住青涩的鲜甜；石磨转动时，青麦化作细长的碾转，宛如时光纺出的金丝。

凉拌碾转是夏日里的清爽绝配。新蒜捣成泥，混着炸得金黄的花生碎，淋上滚烫的辣椒油，再配上脆生生的萝卜丝、黄瓜丝，红绿相间的色彩里，青麦的清甜被彻底激发。而碾转炒鸡蛋则是烟火气十足的佳肴，蛋液裹着碾转在锅中翻腾，葱姜蒜的辛香、鸡蛋的醇厚与碾转的清新交融，出锅时的香气，能勾得整条巷子的孩童驻足张望。

老家的谚语说得好：“碾转一盘鲜又香，碾出面筋碾出糠。一盘碾转香又鲜，转眼五黄六月天。” 这朗朗上口的句子，藏着对丰收的期盼，也诉说着时光的更迭。

暮色四合时，厨房飘来阵阵焦香。老伴将碾转与葱姜蒜一同翻炒，金黄的油花裹着碾转起舞，香气勾得人喉头微动。盛起一大碗，入口的瞬间，记忆如潮水奔涌 —— 麦浪里嬉笑的孩童、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一家人围坐的欢声笑语，都化作这一口绵密的乡愁。

今年春旱，望着集市上卖碾转的老乡，心中五味杂陈。这青麦碾成的生计，既是无奈之举，也是生活智慧的闪光。只是想起减产的麦田，那份对土地的牵挂，便如藤蔓般缠绕心间。

石磨悠悠转动，碾碎的是岁月，碾出的是情怀。从救命粮到时令鲜食，碾转早已超越食物本身，成为豫西人血脉里的文化基因。五月的风里，不妨尝一尝这份带着露水与烟火气的美味，让记忆在麦香中苏醒，让这份跨越时空的味道，继续温暖往后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