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与旧时光对坐

轩毅·Lizhong

　　随 笔: 与旧时光对坐

作者: 轩 毅

人越老，反而越恋旧。现在的我总爱往老地方钻，喜欢信步于各地的老街与博物馆，细细品味那岁月沉淀下的醇厚韵味；也爱流连在人迹罕至的旧货市场，那些斑驳的自行车、掉漆的缝纫机、插着天线的黑白电视机、褪色的雕花屏风、 泛黄的书籍，总让我想起过去的时光；我更热衷于拜访会面老友们，品茶饮酒，追忆往昔的温暖情谊，回首曾经并肩走过的岁月。

周日，城市的喧嚣尚在沉睡之中，上班族和学生们好不容易等到自然醒，我宛如身负神秘使命的行者，吃过早餐，我脚步急切地踏出家门，揣着手机导航，打车直奔城北那个最大的旧货市场。

踏入市场，道路两旁的店铺与仓库内，琳琅满目的旧物堆积如山，仿佛每一件都隐匿着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这里宛如一座被遗忘的时光博物馆。

我这次来到旧货市场觅挚爱，既不是佳人，也不是古玩珍宝，而给自己淘张像样的写字桌子。

我在货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店主们此起彼伏地招呼："老爷子找啥？""要个大书桌！"可连看三家，没我相中的一件。

正当我有些失落之际，蓦地，另一家店主朝我喊道：“老同志，来，我这儿有张桌子，你瞧瞧合不合适？”我移步过去，发现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张写字桌。那桌面呈现出棕褐色的木纹，光滑得如同镜面一般。三个抽屉与桌前的白色面板，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我忍不住伸手轻抚，那木纹之中，好似还氤氲着前主人留下的墨香，想来这桌子定是陪伴过爱书之人。

“这桌我要了！”和老板砍价时，我的手就像被胶水粘在了桌面上，怎么都舍不得松开。最终，连运费在内，以170元的价格成交。

随后，我在市场中四处搜寻，想要觅得一个比普通椅子略高些的凳子，毕竟我身材矮小，这样的凳子才更适合我。我接连逛了好几个仓库，里面摆放的不是老板椅、软垫椅，就是圆桌椅，始终不见高凳子的踪影。当我走到市场的角落处，一家店铺映入眼帘，就在那里，我一眼相中了一把近乎九成新的实木椅。椅背上套着橘黄色的布套，这椅子比一般的凳子略高一些，仿佛是专门为我这把老骨头量身打造的。

店主喊来了雇的三轮车，和司机一起用厚棉布把桌子仔细包好，稳稳绑在车上。我和司机钻进狭小的驾驶室，我的脚下堆放着大绳和修车工具，车厢里弥漫着刺鼻的柴油味。

几十年没坐过农用车辆了，坐这种三蹦子车，这还是头一遭。

他递烟的手停在半空中，见我摆了摆手，便憨笑着缩了回去。我心里暗自思忖，在这个注重健康的时代，递烟联络感情的方式竟仍在延续。

这时，我才仔细打量起司机来。他的双手粗壮，布满老茧，关节已然变形，指甲缝里的污垢难以洗净；额头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眉间紧锁，仿佛藏着生活的重重难题；眼睛虽不大，却透着一股朴实憨厚的神采；头发花白，脸颊黝黑粗糙，两腮凹陷，尽显生活的艰辛，宛如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树，质朴而坚韧。

一路上，我们相谈甚欢，由此得知司机师傅老张来自眉县，今年57岁。他的家就在眉县，儿子外出打工，老伴则在家照顾孙子，而他在宝鸡市内靠做小搬运维持生计。这番话，勾起了我年轻时返城待业、辛苦打工的那十年回忆，那段艰辛岁月在我们身上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不多时，车便到了我所住的单元楼下。老张师傅热心地帮我把桌子搬到楼上，我赶忙沏上家乡的“三泡台”，想要略表谢意。他却称还要跑车，没时间品尝。我便让他把杯子拿出来带走，这才发现他那大保温杯竟和小电壶一般大小，着实有趣，让我不禁莞尔。水烧开后，我用三袋三泡台沏了满满一杯浓茶，他开心地连声道谢，还说“这一壶我一天都够了。”

我将他送到电梯口，他转身叮嘱我：“你留步，我得赶下一单咧！”望着他微微佝偻却仍步履匆匆的背影，我忽然感慨，我们都在生活里捡拾着各自的碎片，只不过他捡起的是旧家具，而我拾起的是旧时光。

终于，这张写字桌稳稳地放置在了我的房间之中。往昔那张小小的压缩板桌已被我移至一旁。数年来，我始终未曾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书房，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写字桌都难以企及。今日有了这张桌子，客厅便成了我的工作室。瞧着他人拥有雅致的书房，摆满书籍的书架，我的朋友们也都各自有画室、工作室，而我，却在异地漂泊，频繁搬家，书房于我而言，已然成了一种奢望。

过去上班时，城里的房子加上公摊才90多平方米，根本没有书房的空间。尽管爱人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可还是显得有些寒酸。我这一生搬了十五次家，却始终没有一个像样的落脚地。

不少到过我家的朋友都笑着打趣道：“你这生活条件，还比不上我们这些普通干部呢！你还是一位有头有面受人尊敬的自强不息之人，也是个痴迷艺术热爱生活的人，住这么小房子。”我听后，不禁哈哈大笑，毕竟知足方能常乐。

事实上，我无条件享受那雅致的居所。早年经济拮据，购房子面积小，退休之后，又受身体状况所限，一直没有一处固定的安身之地。若购置大型物件，搬家时难以携带，可就此丢弃又着实令人心疼，因此平日里只能购置些日用品。老伴常常念叨，为我没有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没有一间专属书房而倍感遗憾。

好在孩子们都十分支持我摄影、写作的生活爱好。他们要给我购置大书桌，都被我拦下了。平日里，我习惯用手机撰写文章，儿女每隔几年便会为我更换新手机；我练习毛笔字，女儿贴心地买来了比较高档的文房四宝，鼓励我学习。虽说物质上并不富足，但我的精神世界却格外充实，我感到十分幸福。

如今，这张写字桌如同一位不离不弃的老友，今后默默地在我身旁陪伴。它即将开启见证我晚年生活的历程，承载着我对文化的热爱与梦想。在这张桌子前，我可以尽情挥洒笔墨，书写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它宛如我心灵的港湾，让我在这纷繁喧嚣的世界里，寻得一方只属于自己的宁静天地。

此刻，随笔搁笔，这是我与这方桌、这张凳的首度完美协作。在余晖轻抚下，它散发着别样的光芒，成功实现了从废弃之物到心爱宝贝的华丽转身。它可不只是一件陈旧物件，而是我于旧货市场偶然邂逅的至爱，是时光流转与情感沉淀的深情载体。未来岁月，它将长伴我身旁，成为我生命中一段无可复制的珍贵记忆，让我切实感悟岁月的温度与生活的真谛。

写于2025年4月27日晚23时

作者简介

轩毅，真名李忠，甘肃省定西市人，甘肃省直机关退休公务员。现居陕西宝鸡，他酷爱摄影艺术和文学创作。2015年退休后，在网络平台和地方刊物发表了八十多篇图文并茂的散文随笔，《我的家乡一一定西》《我的母校情结》《浓浓的思念深深地内疚》《家乡的冬天》《一次难忘的慰问》《春之咏叹》《插队往事》《我的退休生活》《痴情难忘》《一份久别的温暖》《暮年的日子》等文字作品得到广大读者的好评和备受青睐。他的摄影作品在省、全国、国际摄影展多次入选并获奖，他的传略被收录在《历史陇中艺林人物》《甘肃摄影史略》《中国摄影家大辞典》《中国摄影家全集》等重要摄影文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