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记

西部传说

压沟山①的五月，洋槐花开了。

先是山脚，继而山腰，末了山顶，白茫茫一片，如雪，如雾，如絮。那白不是纯白，微微泛着黄，又夹些青绿，在日光下倒显出几分活气来。花是细碎的，一簇簇攒着，垂下来，风过处，便颤巍巍地晃，仿佛不胜其扰，却又无可奈何。

鳖盖②地势低些，花也开得早些。我路过时，已有村妇携了竹篮来采。她们排成一列，手在枝间穿梭，花便簌簌地落进篮里。一个老妪，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风霜，独自坐在石上歇息。她的篮已半满，花上覆了层粗布，大约是防着日头晒蔫了去。

"采这许多，吃得完么？"我问。

老妪抬眼，目光先在我身上一溜，才道："蒸了吃，晒干了泡茶，余下的卖给城里人。"她说着，从篮底摸出几串花，"你尝尝？"

我接了，花在掌心躺着，轻飘飘没有分量。入口是甜的，甜里又带些草木的涩，嚼了两下，竟连舌头也染上香气。

罗峪林场③的花却不同。那里树高，花也开得盛，远望去，如白云出岫，浮在山峦之上。林场人少，花便落得满地，踏上去软软的，没有声响。有蜂来采蜜，"嗡嗡"地飞，从这枝到那枝，忙得不可开交。它们是不怕人的，有时竟撞到脸上来，也不道歉，只顾自己忙活。

我在一株老槐下坐了。这树怕有百岁了，树干粗得两人合抱不来，树皮皴裂如老人手背。花枝低垂，几乎拂到地面，风来时，便在我头顶上一摇一摇，洒下些花瓣来。阳光从花叶间漏下，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影子，看久了，竟觉得那些光斑也在跳动。

忽然想起少时家门前也有片槐林，花开时，母亲总蒸了槐花麦饭给我吃。后来离家，再不曾尝过那滋味。如今母亲早已作古，老屋亦荒芜多年，唯有槐花的香气，竟穿越十载光阴，在此处与我重逢。

日头西斜，山间起了风。花枝乱颤，那些白点便纷纷坠落，有的沾在衣上，有的落入草丛，有的飘向远处，不知所终。采花的人早已归去，林间只剩我与蜂。蜂是不知疲倦的，依然在花间忙碌，仿佛要将这满山的花香，都酿成蜜带走。

暗淡的天色不时飘来零星雨点，我起身往回走。身后，槐花依旧开着，不因人来而喜，不因人去而悲。来年五月，它们还会再开，白茫茫一片，如雪，如雾，如絮。

只是看花的人，怕是又白几丝鬓发。

①压沟山，地名，一座耸立于山沟中央的山岭，位于长武县昭仁街道罗峪村。

②鳖盖，地名，形状酷似乌龟的壳，故名鳖盖。

③罗峪林场，地名，罗峪村山区地形，如今以槐树，杏树为主，曾经有苹果林，花椒、桃树、核桃等各种水果树林木，成片育林，故称林场，压沟山、鳖盖均为林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