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午后,斜阳挣扎着从土坯教室那宽窄不一的裂缝中挤进来,几缕金黄洒落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肖利身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蓝布衫,站在略显斑驳的黑板前,手中紧握着半截粉笔,一笔一划地写下“种子的力量”这几个大字。随着他手臂的挥动,粉笔灰簌簌落下,星星点点地沾在他那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衫上,仿佛是岁月留下的独特印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教室的窗台上,整齐排列着二十三个玻璃瓶,在斜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光。每个瓶里都泡着孩子们从自家带来的种子,形态各异:圆润的黄豆、饱满的玉米,甚至还有带着些许泥土的野豌豆,仿佛是大自然馈赠的珍贵礼物,承载着孩子们对生命奇迹的好奇与期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同学们,”肖利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又透着一丝期许,与飞扬的粉笔灰交织在一起,“你们知道种子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破土发芽吗?”说着,他轻轻举起李小红精心用白面捏成的种子模型,那模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生根发芽。不经意间,他一眼瞥见乡教育办张股长正坐在后排,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记录着课堂上的点点滴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时,后排的王老师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民办老师就是会哄孩子。”这冰冷的话语,如同寒风般,瞬间让教室里的气氛凝固了几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从容地说道:“现在请王建军同学把种子分给大家。”说罢,他从讲台底下搬出一个竹篾筐,筐里晒干的玉米粒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即将开启的奇妙旅程。穿灰布褂的小男孩王建军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中透着一丝兴奋与自豪,他双手稳稳地捧着竹筐,穿梭在摆放得有些歪斜的课桌间。挂在他脖子上的铜钥匙随着他轻快的脚步叮当摇晃,仿佛也在为这场特别的课堂伴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排观摩席上,钢笔划纸的沙沙声此起彼伏。乡教育办的李主任推了推那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敏锐,他在本子上郑重地写下“善用乡土教具”几个字。然而,他身旁的刘老师却忽然嗤笑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屑:“用苞米粒当教具,这不就是哄泥娃娃过家家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粉笔在“力量”的捺画上猛地戳出一个白点,就像他此刻有些慌乱的心。但当他望向台下四十多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知的好奇,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了嗓音,坚定地说道:“同学们把手心焐热,看看种子会不会发芽!”孩子们立刻兴奋地咯咯笑起来,纷纷把玻璃瓶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那些小小的种子。靠窗的虎子更是迫不及待地解开棉袄,小心翼翼地把瓶子塞进怀里,嘴里还嘟囔着:“种子种子,你快发芽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师!我的黄豆鼓起来啦!”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兴奋地尖叫起来,她手中的玻璃瓶沿凝着细密的水珠,仿佛是种子感受到温暖后激动的泪花。后排的领导们听到这声呼喊,纷纷伸长脖子张望,李主任手中的钢笔尖因为太过用力,在本子上洇开了一大团墨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在这时,蝉鸣声如潮水般涌进教室,裹挟着室外麦田那浓郁的香气,仿佛要将整个教室都沉浸在这充满生机的氛围中。肖利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不经意间瞥见下湾村小学的赵老师正坐在那里,用她那玫红色的指甲慢慢剥着橘子。随着橘皮裂开的瞬间,酸涩的汁水飞溅出来,正好溅到前排孙老师灰布衫的后背上,然而沉浸在课堂中的孙老师似乎并未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下课铃声响起,散场时土墙边挤满了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教师,车铃声响得格外刺耳,仿佛在打破课堂结束后的宁静。肖利弯腰认真地收拾讲台上的玉米粒,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塑料凉鞋踢踏的声响。“到底是民办教师,就会搞这些花架子。”赵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把橘子皮随手扔进竹篾筐,眼神中满是轻蔑,“土坯房里讲种子,倒是般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在肖利心中涌起一阵失落时,孙老师突然从后门探进头来,他发间的银丝在斜阳下闪烁着微光,几缕麦壳调皮地沾在上面。“肖老师,借你的玉米种给我两粒。”老教师布满裂口的手掌摊在阳光下,掌心的纹路如同黄土高原上的沟壑,写满了岁月的沧桑。“我那盆吊兰总是不抽穗,得沾沾这种子的灵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肖利看着孙老师,心中五味杂陈。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泥墙上,那里斑驳的奖状被穿堂风轻轻掀起一角,露出1984年全县教学能手评选的红头文件,那鲜艳的红色在时光的侵蚀下已有些褪色。肖利望着孙老师手心里金灿灿的玉米粒,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忽然想起自己每月领工资的场景——在会计室那冰冷的水泥柜台后边,民办教师的牛皮纸信封总是比正式教师的薄一半,那薄薄的信封,仿佛承载着他沉甸甸的梦想与无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县师范函授班的教材...”孙老师说着,往肖利兜里塞了个油纸包,一股晒干的薄荷叶混着钢笔水的味道扑面而来。“重点我都折了角,夜里备课犯困就嚼片薄荷。”孙老师点着一根纸烟,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当年我代课那会儿,夜里备课都靠月光呢。”他轻轻拍了拍肖利的肩膀,眼神中满是鼓励:“我代课五年才转正……把《教育学》背熟,你也一定能行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掌灯时分,夜幕如同一块黑色的绸缎,轻轻覆盖了整个村庄。肖利坐在自家的煤油灯下,橘黄色的灯光在风中摇曳,映照着他专注的脸庞。他手中捧着那本《教育学》,嘴里念念有词。李小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踮着脚往他茶杯里添热水,生怕打扰到他。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肖利的视线,却温暖了他的心,让他在逐梦的道路上,感受到了无尽的支持与力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