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楼梯之设,本为登高之用。它不过是连接上下平面的过渡,是螺旋上升的垂直通道,是行走中的一段空白罢了。然世人行于其上,往往只顾拾级,鲜有驻足细看。殊不知,这些简单有规律重复的斜面,竟也悄悄记取着世间百态,人生冷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学校的楼梯最富生机。下课铃一响,孩子们便如出笼的雀儿,在楼梯上追逐嬉戏。他们有的两阶并作一步地跳,有的在平台上玩着游戏和聊天,有的在讨论复盘老师的讲课,谁也拦不住这股青春的躁动。放学时脚步声嘈杂声在楼梯里沸腾,孩子们象潮水般涌动洩了下来。毕业季时,这楼梯上常有三五成群的学生合影,他们摆出各种姿势,将青春的印记留在这一方天地。楼梯感受着他们的朝气蓬勃,那清脆的足声就是青春的鼓点,每一步都敲响梦想与探索的旋律。楼梯是知识殿堂的阶梯,助力学子们一步步走向智慧高处,去摘取属于他们的星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商厦的玻璃旋梯倒映着无数张相似的脸,高跟鞋叩击钢化玻璃的声音悬在半空,购物的人们踩着彼此的倒影上升,很少有人注意脚下。促销员站在楼梯口派发传单,传单往往被随手丢弃,飘落在台阶上。清洁工不停地清扫,却总有新的垃圾出现。最有趣的是观景电梯旁的楼梯,几乎无人问津——人们宁愿排队等候电梯,也不愿多走几步。这豪华的楼梯成了摆设,只在紧急时刻才派上用场。在这里楼梯目睹着人们对物质的渴望,目睹着人性中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追求如何在一级级台阶上流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地铁口的楼梯像巨大的输送带,永不停歇地吞噬着人群。上班族们行色匆匆,游客们东张西望,小贩们灵活地穿行其间。流浪歌手把吉他盒搁在拐角处,硬币落下的脆响混着《送别》的旋律。乞讨者常坐另一转角,面前摆着写满不幸的纸板。有人匆匆走过,有人驻足施舍。最忙碌的是早晚高峰,人流摩肩接踵,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与焦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写字楼的消防楼梯最是寂寞。平日里众人皆乘电梯上下,这楼梯便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偶有烟瘾难耐的员工,偷偷推开厚重的防火门,在此吞吐云雾。一支烟的工夫,便是他们难得的喘息。若遇警报响起,这冷清的所在却忽然热闹起来——高跟鞋与皮鞋杂沓,抱怨声与喘息声交织,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人们,此刻都显出了狼狈相。楼梯依旧沉默,只是承担着突然加重的分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医院的楼梯是生命的驿站,它亲历着新生与告别,承载着希望与绝望。此处脚步总是匆忙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坚定而迅速的上楼,护士们端着药盘小心翼翼地下行,病人家属们神色凝重地上下奔波,最令人心惊的是推着担架的护工,他们喊着"借过",在狭窄的楼梯上辗转腾挪。我曾见过一位妇人,每日午后必来爬这楼梯。她身形臃肿,动作迟缓,却坚持不乘电梯。后来才知,她是糖尿病患者,医生嘱咐要多运动。她爬楼时神情专注,仿佛每一步都在与病魔角力。有一大爷手拿报告单停在转角处喘息,望着墙上大大的"静"字发呆。此时的楼梯,化为希望的栈道,尽管沉重,却也承载着无数生的期盼与爱的力量。在这座永不休息的建筑里,楼梯是最忠实的守望者,默默的用坚实的臂膀托起生命的重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住宅楼的楼梯,充满了邻里间的家常与欢乐,诉说着一个个平凡的日子。老人握拐缓缓下楼,去迎接清晨第一缕阳光。新搬来的孕妇扶着腰慢慢挪步,把未来的重量分摊给每一寸榫卯。收破烂的老汉拖着纸壳下楼,褶皱的台阶便有了新的皱纹。婚礼摄影队闯进来那天,新娘的蕾丝裙摆扫过所有台阶,闪光灯亮起的刹那,霉斑与裂痕都成了罗曼蒂克的注脚。一次搬家,穿工装的汉子们踩着被褥包裹的钢琴下楼时,某个降B调的音符卡在了转角裂缝里,尘埃在光柱中跳着最后的华尔兹。最后离开的老教师扶着脱漆的栏杆回望,看见自己半生的影子仍在一格格攀爬,又似乎台阶变成了黑白琴键,而往事的余韵正在阶间轻轻震颤。新的公寓装着哑光的金属扶手,智能感应灯随脚步次第亮起,像被驯服的萤火虫……。忽然我懂得楼梯原是悬空的年轮,我们踩着别人故事里的朝夕,也在为后来者刻下新的纹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住宅楼梯里的气味最是诚实,直白地泄露出各家锅灶间的秘密。201的猪油在铁锅里滋滋作响,蛋液滑入的刹那,一股子焦香便顺着门缝溜出来,横冲直撞。502的红烧肉,那酱油与冰糖熬出的浓香,每每霸道地占据整个楼梯。王家炸的丸子,油香裹挟着肉鲜,在楼梯间游荡。李家喜食辣子,每每炒菜时,那呛人的辣椒便顺着扶手扶摇直上。而一楼的阿婆总爱用砂锅慢炖,当归枸杞的气味温吞吞地爬上每一级台阶,像一位和善的老者,不紧不慢地叩响每家的门。还有,谁家孩子偷吃辣条了,谁家媳妇炸了藕盒,谁家来了客人煮了咖啡,都瞒不过这个公共的“鼻子”。有时某家炖了鸡汤,第二天准能听见有人搭话:"昨天熬汤了吧?闻着真鲜。"最是年关将近时,各家炸年货的油香、蒸年糕的米甜、腌腊味的咸鲜,在楼梯里酝酿出浓浓的年味。碰杯划拳声穿透薄薄的墙板,梯间便漾开了醺醺的酒气。初一凌晨,楼道的鞭炮碎红铺了满阶,硝烟味缠着饺子香,久久徘徊不去。楼梯里有着人间浓浓的烟火和温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想起还是童年时,学校办公楼里有一个红色木楼梯,我经常骑在扶手上往下滑。父亲见了总要阻拦,说这样危险。可我还是偷偷去滑着玩,因为那种失重的快感让人喜欢。后来我成了父亲,住进单位分的楼房。儿子躲在楼梯一处,等我下班经过时突然窜出来吓我一跳。这游戏经常玩,我每次都很配合露出惊恐表情,逗得他哈哈大笑。从幼儿园接他回家路上,他边跑边踢路边石子玩,一到楼梯口就蹲下说肚子痛,等驮他上楼刚到家门口,便从我背上蹭的跳下来,乐了跑了。我也乐了,原来驮他上楼还能治肚子疼。再后来儿子也成了父亲,我扶着孙子小手在楼梯上蹒跚学步,看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小小脚Y印在台阶上错落有致,脸上洋溢着稚童的好奇与兴奋,我很是开心。楼梯有着我的舐犊之情,伦常之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脚下的台阶在日复一日的踩踏中承载着攀登与下降。有不期而遇,有擦肩而过,那些脚步叠着脚步,消散在时光里的重量,原来都被台阶默默吞咽,酿成深浅不一的年轮。楼梯的扶手被无数双手摩挲的光滑而圆润,如同时间的守护者,它上面的每一道划痕,让人在触摸中能听到岁月的低语,感受到时间的流转。它们不会言语,却见证了太多故事。每一步台阶、每一节扶手都像一页无字日记,记录着那些不被在意的瞬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们总向往高处,却常常忽略攀登的过程。人生正如爬楼,重要的不仅是抵达的楼层,更是那些拾级而上的时刻。每一段楼梯都是过渡,都是过程,又都是被大多数人忽略的生活真相。其实我们都在攀一座终将消失的楼梯,有人把指纹种在扶手上,有人把背影挂在转角处,而所有向上的跫音最终都成了向下流淌的光阴。</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