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廿四笺》

印象诗人、作家哲骧

　　晨雾未散时推开临河的木棱窗，檐角风铃摇碎了满河青碧。水巷深处传来捣衣声，橹声像蚕食桑叶般窸窣，惊醒了枕水人家门楣上褪色的雕花。这座曾以湖丝富甲天下的古镇，此刻正将鎏金岁月叠成素色信笺，待我蘸着苕溪水慢慢书写。

第一笺当属小莲庄。十亩荷塘在暮春犹擎着残茎，池畔的西洋舞厅却早已褪去霓裳。百年前丝商刘镛在此种下满池清净，琉璃花窗里飘出的探戈曲却洇湿了青砖上的《梅花喜神谱》。曲廊转角处的太湖石瘦皱漏透，恰似账房先生拨弄算珠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转过两道月洞门，嘉业堂的芸香扑面而来。楠木书架沁着几代人摩挲的包浆，阳光斜斜切过《永乐大典》残卷，纸页间游动的蠹鱼，竟比运河里穿梭的乌篷船还要从容。忽见廊下悬着"曝书会"的木牌，恍惚听见戴乌毡帽的老者，正用湖州官话争论某卷宋版书的断句。

　　午后的百间楼最宜听雨。百脚廊檐连缀成水墨长卷，老茶客在美人靠上打盹，任紫砂壶嘴蒸腾的雾气漫过额间沟壑。对岸缫丝娘子的吴音穿过雨帘："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却见骑楼下晾晒的蓝印花布，早把明清旧事染成了家常颜色。

　　张石铭旧宅的法国花砖地上，西洋自鸣钟与更漏轮流值更。巴洛克廊柱投下的阴影里，仿佛瞥见主人月夜独坐：左手握着法兰西寄来的股票凭证，右手摩挲祖传的龙泉瓷盏。后花园太湖石垒成的鹰巢假山，至今留着主人豢养的海东青的爪痕。

　　暮色漫过广惠桥时，通津桥头的灯笼次第亮起。酒旗斜矗处飘来定胜糕的甜香，混着黄酒坛启封的轻响。忽有琵琶声破空而来，寻声登上水阁，但见白发艺人指尖轮拂，将《浔溪棹歌》弹成了檐角晃动的月牙。

　　更深漏尽，宿在頔塘故道边的老客栈。雕花床顶的"百子图"在月光里明明灭灭，苕溪水拍打石埠的节奏，恰似当年丝船出港的橹声。朦胧间见窗棂爬上蚕影，原是廊下灯笼将柳枝投成了春蚕食桑——这满镇锦绣，原都是蚕儿吐出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