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夜泊,与张继共枕一江梦

王利民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题记:《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张继</i></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次苏州之行,大半是冲着“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句诗而去的。抵达枫桥、寒山寺时,已是下午。沿街行走不过四百米,便见枫桥。桥头矗立着一座“铁岭关”。站在枫桥上远眺,河面船只往来频繁,春游的学生们朗诵着张继的《枫桥夜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张继的雕像屹立于河畔,与枫桥遥遥相对。导游讲述着张继的故事:他一心考取功名,却多年不中,郁郁寡欢,于是乘船出游。深秋的一日,夜泊枫桥,孤独寂寞,清冷难耐。子夜时分,忽闻寒山寺的钟声,心头一热,遂以手指蘸水,在船板上挥毫写下“枫桥夜泊”一诗。来年再考,果然中举。如今,“枫桥夜泊”已成为千古绝唱,寒山寺的钟声也名扬天下。看来,有些事过分执着难以获得,不经意间的作为却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究竟是寒山寺成就了张继的“枫桥夜泊”,还是张继的“枫桥夜泊”成就了寒山寺?其实,二者相互成就,方得家喻户晓。</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漫步枫桥、寒山寺,我仿佛穿越到晚唐,眼前浮现出落魄书生张继的身影。一千二百年前,那个落魄的士子张继,或许也是在这样的霜夜,将一叶孤舟泊在此处,将半生愁绪揉碎,撒进姑苏城的夜雾中。于是,这江枫渔火、夜半钟声,便成了他失眠一夜后留给后世的琥珀,封存着失意者的体温,也凝聚着千年文脉的微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霜是夜的呼吸。张继笔下的“霜满天”,更像是自他心口漫出来的。科场失利的寒、战乱流离的苦、客舟孤旅的寂,皆化作秋霜,凝在船篷上、眉睫间、诗句里。桥畔的乌啼,或许是寒山寺的钟声惊起的。但那夜,张继耳畔的鸦声,怕是因心事而更加嘶哑。他数着更漏,看霜花在桅杆上织网,听江涛啮咬船舷,恍若听见自己的一生正被岁月蚕食。这样的夜晚,连渔火都成了伤口上的一粒盐,明明灭灭,灼得人睁不开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张继写诗,如同在替天地写忏悔录。“月落乌啼霜满天”,七字如七粒冰雹,砸在寂静之中。月亮原是夜的魂,此刻却沉入江底,连光都碎成了霜;乌鸦原是死的信使,却偏要在活人的伤口上啼血;霜原是地的叹息,却成了天的囚衣。这满目的冷色,原是张继内心的倒影。他将自己揉碎,碾成墨,再蘸着秋霜,在船篷上写诗。“江枫渔火对愁眠”,一“对”字最是诛心。江枫与渔火本无愁,是张继硬将愁绪劈成两半,一半掷给江枫,一半掷给渔火,逼着它们与自己对坐到天明。火光摇曳处,他或许看见了琼林宴上的虚影,听见了插花游街的马蹄声,但终究,这一切都碎在了寒山寺的钟声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张继说“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到”字极妙。钟声原在姑苏城外,却偏要穿过千山万水,叩响一叶孤舟的窗棂。它撞碎了夜的茧,让张继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天地同频;它荡开了愁的雾,让千年后的我们,仍能在诗句里触到那夜的体温。</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曾疑心,这钟声是张继的幻觉——人在极致的孤独里,连钟摆都能听成梵音。但后来读到《南史》中记载的“夜半钟”,方知这钟声原是江南的旧俗。张继不过是借了这钟声,将一己之愁,化作了普渡众生的桨。于是,寒山寺的钟声便成了时间的锚,泊住了大唐的月,泊住了客船的影,也泊住了所有失眠者的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失眠皆因心事所困,然而枫桥夜泊却是伟大的,名垂千古。张继因一夜失眠,赢得了千古不朽的名声。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诞,却是不争的事实。其实,更是因为那首失意的咏叹诗,他从此光彩夺目,让整个姑苏城变得充满诗意,让一座寺庙的钟声穿越时空的长河。在此景生此情,张继的失眠原是宿命——他注定要在这霜夜里,替所有失意者失眠,替所有漂泊者写诗,替所有钟声寻找归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千年后的我们,仍在他的诗句里打捞自己的倒影。有人读出了羁旅之愁,有人听见了乱世之音,有人触到了文化之脉。而枫桥的夜,始终沉默如初。它见过太多的得意与失意,却只将张继的失眠,酿成了一坛陈年的酒。每个失眠的夜,启封,便醉倒半城月光。临别时,我拾起一片枫桥的落叶,叶脉里似还蜿蜒着张继的愁绪。忽然听见有船家摇橹而过,哼着评弹的调子,词却是张继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我想在初冬再来枫桥夜泊,那时霜仍在落,钟仍在鸣,江枫渔火仍在守着那个未眠的夜。张继早已化作枫桥的一粒霜、寒山寺的一声钟、客船的一缕烟,永远泊在江南的秋夜里,泊在所有失眠者的梦里。</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都在张继的失眠里打捞自己。失恋的人读出“月落乌啼”的凄绝,漂泊者听见“江枫渔火”的叹息,历史学家触摸到安史之乱的余震。但最动人的,是这愁绪里藏着的慈悲——他替所有困顿者失眠,替所有流浪者写诗,替所有钟声寻找归处。于是,他的失眠不再是病痛,而是普渡众生的舟,载着千年来的孤寂与希望,驶向永恒的黎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我们一生都会有无数的失眠之夜。回首往事,当年的失意已不算什么,曾经的悲伤与苦闷,都被前景的光明照耀得无影无踪。张继在人生的低谷期留下的那首不朽诗作,为他赢得了千古名声。这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遮不住太阳,才华也终究是遮掩不住的。而且,失意不一定就是坏事,甚至可能是幸事。如果没有那次落榜,张继能写出那首千古流传的诗作吗?很难说。可见,比起完满的结局,精彩的过程往往更重要,即使它存在某些曲折。小小的不幸和挫折,往往只是锦绣前程的序曲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忽然明白,张继从未离开枫桥,他只是把失眠的种子,种进了每个中国人的基因里。于是,每个霜夜、每叶孤舟、每声钟鸣,都成了他重生的契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