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午后与故友叶平漫步中央公园,见园林匠人手持银剪修剪着,枝桠簌簌坠落间,原本臃肿的灌木渐显清癯风骨。这让我想起那本我读过的《断舍离》——山下英子以东京主妇的敏锐,竟在叠衣理物间参透了东方文明千年修行的心法。</p><p class="ql-block"> 我曾以为断舍离只是把东西扔掉,这种理解终究浅薄。千年敦煌莫高窟的飞天壁画里,那些弃了金钏玉镯的仙人方能在藻井间自在翱翔;紫禁城金水河截断九曲支流,终成"玉带缠腰"的帝王气象。原来我们的祖先早将断舍离的智慧刻进文明的肌理:敦煌画工断的是俗世执念,营造司舍的是冗余形制,最终让敦煌的飞檐与故宫的脊兽,在时光长河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三希堂八平米的方寸之地,容得下王珣的《伯远帖》、王献之的《中秋帖》;苏州留园半亩见方的"汲古得绠处",装得进太湖万顷烟波。这恰似王阳明龙场断却功名锁,方悟得"心外无物";陶渊明五斗米前断然转身,东篱菊花从此开成华夏文人的精神图腾。原来断舍离的银剪要修剪的,从来不是具象的器物,而是我们心中疯长的妄念。</p><p class="ql-block"> 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人无癖不可与交",但宋徽宗的花石纲之癖压垮了汴梁城,和珅的藏宝癖绞断了自己的脖颈。这让我想起茶道中"残心"的奥义:真正的深情不是紧攥,而是如千利休布置茶室时,必定要在壁龛留一处"空寂"。就像李叔同断然褪去锦袍时,僧衣里飘出的不是决绝,而是对红尘更深的慈悲。</p><p class="ql-block"> 暮色染红太液池时,忽见残荷间立着只白鹭。它细长的脚爪在枯叶间起落,每一步都踏碎倒映着的高楼广厦。这让我想起八大山人笔下的游鱼——画家舍去所有鳞片细节,只留一尾墨痕,却游进了永恒的水中。或许生命的真谛本不在增饰,而在修剪:当我们将断舍离的银剪对准心头疯长的藤蔓,那些被剪落的虚妄枝桠,终将在时光里化作春泥,滋养出生命的本来面目。</p><p class="ql-block"> 此刻叶平取出随身携带的竹刻茶则,包浆温润的表面上,分明刻着弘一法师临终偈语:"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原来最高明的断舍离,是让生命成为留白的艺术。</p> <p class="ql-block"> 2025.4.27.晚定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