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南的美篇

张安南

雄关古道寻梅来（二）

梅关关楼地处梅岭山巅，以“关隔断南北天”的气势，耸立于梅岭分水界上，故有“一步跨二省”之说。

史料记载：宋嘉佑八年，江西提点刑狱蔡挺与广东转运使蔡抗两兄弟，对唐代张九龄开凿的梅关古道，进行第一次大规模整修。当时为打击“岭南海盐入赣”泛滥，增加关税，也为南来北往民众提供遮风蔽雨休息之地，就在梅岭隘口建筑关楼，立石表曰“梅关”。关楼两层，上层为楼阁，下层为驿路通道。既是军事防御工事，又做课征关税的场所。所以梅关古道有“唐时道、宋时关”之说。

这座建于宋代的关楼为砖石结构，古朴雄伟。我们现在所见是明成化年间，南安知府张弼所重建。来到关楼前，由于历经风吹雨打，上层阁楼早己倒塌，只剩下高5.5米、宽6米的城阙拱形砖墙。门洞进深5.5米，关门高3.5米，内宽3半。旁边石壁下，立有一块高2.4米，宽1.4米的石碑，上刻“梅嶺”两个楷书大字，每字约6平方尺，字体点画厚重，文雅遒劲，为清康熙年间南雄知州张凤翔所立。明万因年间，南雄知府蒋杰在关楼上立匾题刻，面朝江西的北面门额上刻有“南粤雄关”，而面朝广东南面门额则题有“岭南第一关”，两侧有一对联“梅止行人渴，关防暴客来”。

为什么在关楼上出现这样一副对联呢？这里面有个真实的故事：清光绪年间，闽南有一商人儿子李化，其父亲受朋友邀请，去广东韶州合伙做生意，其父因不能前往而叫李化代他前去，李化备好货物带仆人路经梅岭一山坳时，被一伙强盗所截，只得空手往韶州。两年后，李化学会了经商，思乡心切，便备下一批贵重货物回返，吸取了上次教训，请镖师押送过梅关。到达南安府客栈，回想起两次过梅岭的情景，提笔写下“梅止行人渴，关防暴客来”这幅对联，并委托店家转交当地府衙。言下之意是希望官府加强梅岭驿路的安全。后来，为告诫南来北往的客商，就有人将李化拟就的对联题写在关楼上，用来警示后人。

张九龄韶关曲江人，唐朝一代名相，风度文章皆为当朝之楷模。卒后，唐玄宗赐谥“文献”，称之为“自古南天第一人”。在离关楼南坡百余米处，原建有张文献祠，年久己毁。现在原址上塑张九龄像一座，并立诗碑两块。塑像巍然矗立，一手执卷，目视远方……他仿佛北望江西苍茫，南眺岭南烟雨，耳畔来往商队马蹄声响，眼前兵戈铁马将士铿锵。

张九龄也被称为“岭南诗祖”，一块诗碑刻有脍炙人口“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望月怀远》。另一块则是饱含深情，以梅寄相思的《和王司马折梅寄京邑昆弟》：

离别念同嬉，芬荣欲共持。

独攀南国树，遥寄北风时。

林惜迎春草，花愁去日迟。

还闻折梅处，更有棣华诗。

唐开元三年，张九龄告病归乡，途经大庾岭，发现“岭东废路，人苦峻极”，于是他上奏唐玄宗，请求开凿大庾岭路，改善南北交通。开元四年，唐玄宗下诏，委任张九龄为修路特使，负责督修。张九龄亲历亲为，尽心尽力率领军民用两年时间，开辟出一条“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的大道”。

在线路选择上避开了险峻的北岭，在南坡平缓处开辟新路，比秦时古道缩短4公里。在路上铺设荧光石，可在黑暗中发出微光，解决了夜间行路。用大块青石铺砌中轴线，划分“南来”“北往”，各行其道。在路旁设驿站，建凉亭，便于过客休息。张九龄在其撰写《开凿大庾岭路序》记述大庾岭开凿后，公私贩运“转输不以告劳，高深为之失险。于是乎鐻耳贯胸之类，珠琛绝烬之人，有宿有息，如京如坻”。

开凿大庾岭，不能不提张九龄的侍妾戚宜芬夫人。据说工程及至梅岭顶，有块巨石无法凿动，白天凿开，夜晚合拢。七七四十九天毫无进展。当地一位老翁对张九龄说，此山是山神居住之所，必须用孕妇血祭祀，才能打开顽石。戚夫人正好怀有孩子，听此话后，于半夜独自一人，手持宝剑，顶风冒雪来到巨石旁，举剑自戕，巨石轰然裂开。人们为纪念戚夫人献身之举，在半山腰驿道旁修建夫人庙，供后人朝拜。正如庙门边的对联“风度永存神宛在，精诚所至石能开”。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实际上，张九龄采用北方“火攻堰取”的开山方法。将火油浇在岩石上，用火烧至滾烫后，再泼上冷水，这样岩石随着温度急剧变化而裂开，工匠们就能轻松地将其凿开。宋代广东科举第一位探花李昂英有诗赞：

凿通危石张文献，

勘破禅关卢祖师。

奇事己堪夸北客，

梅花先暖亦南枝。

征舆六月度梅关，

大地清凉树影班。

行客不须梅止渴，

流泉到耳冷潺潺

从关楼沿南坡下行百十步，路旁有棵高耸粗壮的大树，名曰“东坡树”。传说宋哲宗绍圣元年，苏东坡被贬流放岭南，途经梅关古道时，在这棵树下，遇茶亭老翁，俩人驻足长聊，苏东坡当时己59岁，怀着“天长地阔岭头分，去国离家见白云”的悲伤心情登上梅岭，老人得知他的遭遇，极力劝导他别失去生活的信心，苏东坡赋诗《赠岭上老人》于村头壁上：

鹤骨霜髯心已灰，

青松合抱手亲栽。

问翁大庾岭上住，

曾见南迁几个回。

时过七年，66岁的苏东坡遇赦，结束贬谪生活，踏上归程，再次登上梅岭，回望岭南时，写下《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无好？

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数年前由此驿道南去，今日又由此北还，苏东坡不由吟道：“暂着南冠不到头，却随北雁与归休”。此时正是梅岭梅花盛开的季节，看着满山满坡的红梅，联想到自己终于以垂老之年，脱离苦海，活着回到岭北，他来到这棵大树下，试图寻找当年的老翁而不得，无比感叹地赋诗一首《赠岭上梅》：

梅花开尽杂花开，

过尽行人君不来。

不趁青梅尝煮酒，

要看细雨熟黄梅。

梅岭下来，南安倪知府在新筑的谯楼上设宴等候，苏东坡感慨万千：七年来往我何堪，

又试曹溪一勺甘。

梦里似曾迁海外，

醉中不觉到江南……

并即兴作《登谯楼》诗一首，倪知府摘取“大江东去几千里，庾岭南来第一州”两句合成一副对联，以苏东坡的手迹，镌刻于谯楼的廊柱上。后来，明代大才子解缙后写下《重过南安二首》：

庾关北望曙河流，

江右江边壮此州。

为有东坡两行竹，

每看南斗近谯楼。

从“东坡树”下几个台阶，就是六祖寺，寺旁有一终年清泉涌流的卓锡泉，寺前路边有一衣钵亭，亭内放着一块石头，上刻“衣钵石”。这里流传着一段佛家故事。

六祖慧能是达摩在中国的第六代传人。相传禅宗五祖弘忍在湖北黄梅的东山寺受徒很多，年老圆寂前他想在众僧中选一继承人，于是宣布要每个人都作一偈，并许诺：谁的偈能参透佛的要义，就把衣钵袈裟传给谁，继为六祖。

因平时大弟子神秀很得五祖器重，自以为六祖非他莫属，于是很快便作了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朝朝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偈公布后，大家都认为他的偈好，点破了修道的方法。然而却有个不识字的和尚慧能，请人写了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认为慧能真正悟到了佛性，决定把衣钵袈裟传于他。可慧能出身低微，在寺院只是个打杂的，神秀和众和尚肯定会不服，还有可能加害于他。因此，五祖圆寂前便秘密将衣钵袈裟传给了慧能，并嘱咐慧能马上离开黄梅，回广东避难，三年不得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五祖圆寂后，神秀发现衣钵袈裟已被慧能拿走，立即召来武僧慧明，要他率500众僧，捉拿慧能夺回衣钵。话说慧能日夜兼程，逃至梅岭，正值暑热天气，上到山顶时已精疲力尽，口渴难耐，这高上之上哪来水？于是将锡杖往地上一杵，地缝中便冒出了一股清泉，这就是卓锡泉的由来。慧能饮过甘泉，正要起程赶路，忽见慧明已追上山来，自知不是慧明的对手，便把袈裟衣钵等物放在一块大石上，让慧明拿走，然而慧明用尽力气也拿不动这些物品。这时慧明有所感悟，他不可能拿得走这些法物，就对慧能说：“你赶快走吧，后面还有追兵。”说后自已往回走，并对后面追来的和尚说：“慧能早已不知去句，不必再追赶了”。慧能这才从梅岭脱险。日后回到家乡，隐居16年后，才公开在南华禅寺坐坛。当年放衣钵袈裟的石头被称之为“衣钵石”，后来人们在他遇险处，盖起衣钵亭，建起六祖庙。

梅关古道来过数不清的名人，也发生过许多离奇感人的故事。驿道旁这块醒目的诗碑，就有着影响明代戏剧家汤显祖一生的一段经历。

明万历十九年，礼部主事的汤显祖上了一篇《论辅臣科臣疏》，被贬雷州半岛的徐闻县为典史，直接降为九品之下。经大庾岭，写下了这首《秋发庾岭》：

枫叶沾秋影，凉蝉隐夕晖。

梧云初暗霭，花露欲霏微。

岭色随行棹，江光满客衣。

徘徊今夜月，孤鹊正南飞

借用曹操《短歌行》“乌鹊南飞”的典故，表达被贬岭南的彷徨心绪。

万历二十三年春，汤显祖从徐闻县前往浙江遂昌任知县，又经梅关古道来到南安府衙，因水涸待舟在此滞留月途。其间，在南安府衙后花园的牡丹亭，见有人欲砍一棵梅树，便上前探问，那人告诉他，大守的女儿曾在这棵树下与情人私会，被大守发现诟骂后，忧愤而死。人们便把她的遗体和画像埋在这梅树下。从此，每当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就有一阵阵的风声，似乎在喊：“还我魂来！还我魂来……”汤显祖听到这个缠绵悱恻、令人断肠的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极为震憾。

后来汤显祖当官一直当得不自在，老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于是，辞官回到临川故里，以南安府衙为背景，写下“临川四梦”中的《牡丹亭》（又名《还魂记》），流传天下。《牡丹亭》剧中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成为千古名剧中的千古名句。明代南安府衙及其后花园，牡丹亭，瑰丽典雅。据考证遗址在现西华山钨矿的厂部。

古驿道边，还有一“北伐军出师处”纪念碑，由陈毅元帅次子陈丹淮将军所题。

1922年至1926年，孙中山先生建立和领导的国民政府，为了武装反抗军阀统治，维护革命成果，先后发动了三次北伐战争。三次北伐军均在梅关作过战前动员。

1922年4月，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5月9日，第一次北伐誓师大会在韶关召开，孙中山发表了北伐演说。北伐军分三路出梅关，以破竹之势攻下赣州，直逼吉安，但由于陈炯明在广州发动叛乱，使第一次北伐失利。

1924年9月17日，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孙中山于20日在韶关举行第二次北伐誓师大会。北伐军分两路向湘、赣进军，经梅关古道挥师江南。由于种种原因，第二次北伐以北伐军转入东征讨贼而告结束。不久，孙中山在北京病逝，北伐计划也被取消。

1926年，湖南军阀唐智生与叶开鑫争权开战，因唐智生倾向广东革命政府，国民战府决定出兵，入湘援唐。7月9日，第三次北伐战争正式开始，国民革命军8个军10万余人分三路出师，取道梅关进入江西，第三次北伐战争取胜。

1926年10月，国民革命军北伐攻克武汉，宋庆龄为之欢欣鼓舞。11月底，她率领前线慰问团从广东出发途经江西去武汉。她一步一步登上梅关，见古驿道两旁一树树梅花在寒冬中绽放，散发出浓郁的芬香，不禁思绪万千。想起北伐的艰难曲折，革命志士的流血牺牲，深感革命尚未成功，要有梅花不畏严寒，迎霜傲雪的品格，继续奋斗。同行的何香凝女士随即作诗一首：

南国有高枝，先开岭山梅。

临风高挺立，不畏雪霜吹。

古驿道旁还留下了许多历史的遗迹，让人沿途驻足观赏，细细品味。如状元树、送子泉、饮马槽、元宝石等，尤其是半山亭的长联让人感悟至深。

宋湘被称为清朝“岭南第一才子”、对联奇才。嘉庆十年，他从京都回广东路过梅关，在岭南驿站旁一凉亭歇息时，见南来北往，过客匆匆，油然而生万千感概，撰写150字长联于驿站墙壁上，尽情刻划了沧桑世态，古涩人生。

今天之东，明日之西，青山叠叠，绿水悠悠，走不尽楚峡秦关，填不满深潭欲壑，力兮项羽，智兮曹操，乌江赤壁空烦恼。忙什么？请君静坐片刻，把寸心想后思前，得安闲处且安闲，莫教春秋佳日过；这条路来，那条路去，风尘仆仆，驿道迢迢，带不去白玉黄金，留不住朱颜皓齿，富若石崇，贵若杨素，绿珠红拂终成梦。悭怎的？劝汝解下数文，沽一壶猜三度四，遇畅饮时须畅饮，最难风雨故来人。

这副洋洋洒洒的半山长联，读后使人在方过之间看尽了人世间的繁华沧桑，看透了世间百态，体现了作者富贵如浮云，金钱如粪土，知足常乐、难得糊涂的大智慧，读来赏心悦目，回味无穷。

沿着南坡古驿道一路下行，来到“来雁亭”，一块残碑上，字迹风蚀的已无法辩认，好在旁边石刻有说明，说得是清雍正八年，南雄知府毛世荣为重修梅关古道而立的记事功德碑。

来雁亭建于唐代，是供来往商客休息的凉亭。传说北雁南飞至梅岭北麓而止，所以说“梅岭之南无雁”。有一年冬，天气特别冷，群雁飞越梅岭南麓的按肚石上躲避，以后年年如此，人们就在群雁栖息的石旁建亭，故叫“来雁亭”。

来雁亭正门也有一幅长联：

梅香百里，花迎左迁客。表拒佛骨，屈降天庭，驿马驻蓝关，韩退之赋云横雪拥。喜得湘子仙韵，帆抵潮汕，椽笔挽文风，逾千载，稚童尚读驱鳄文；

关锁千崖，风吹失路人。火烧石屋，冤沉海底，孤身卧雁亭，梁天来泣官贪吏暗。幸仗农夫铁肩，状呈京都，铜铡涤官场，至今日，老翁犹讲九命案。

这是一首嵌名联，上下联首字合起来即“梅关”。

梅关古道到此已完成了翻越梅岭路程，接下来是平坦之路直达梅岭村，村里仍有古商铺，古民居，留下了村落与古驿道岁月记忆，特别是有一称之为“碑廊”的建筑，一进布局，高二层，横跨于古道之上，据说古代中原及南方各地来往商贾、文人墨客路经此地都要下马、落轿，步行通过，以示敬重。

我们也借用元朝中书左丞相伯颜南征凯旋时的《过梅㱓冈留题》，来结束我们这次梅关古道之行。

马首经从庾岭回，

王师到处悉平夷。

担头不带江南物，

只插梅花一两枝。

一路在花中徘徊，一路从诗中走来，随作《梅关怀古》一首，以抒情怀：

雄关横锁赣粤间，

古道盘云接远天。

石上蹄痕湮旧史，

梅边诗骨化寒烟。

九龄凿险通商旅，

苏轼题襟叹岁年。

最是陈郎豪气在，

断头犹唱自由篇。

梅关古道，这条用诗歌铺就，用梅花妆点的历史长廊，以它特有的方式，向世人诉说着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故事，如凌寒的梅花，在岁月的枝头不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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