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陂塘 ”的温情与诗韵

旋涡风

" 观 陂 塘 " 的 温 情 与 诗 韵

文 / 尹作霖

原生态的东西，总有一种诗韵的美。

美总是以真为前提，令人终生不忘。我的故乡川城小镇，记忆中滋润我童年的老屋后面，有一荷塘，我儿时听音，以为大家叫的是“关闭塘”，后来大弟在我的文字中看到了，予以纠正，说称作 “官备塘”，因为翻堤过去就是 “教军场”，联起来想，我认为大弟纠错不无道理:教官训练骑兵后饮马此塘，故为“官备”;后来我在县志上考证了一番，卷七“疆域志 .塘堰”第42页中，发现不叫 “官备塘”，而称“观陂塘”，但没注释为何叫作“观陂塘”。

说起这“观陂塘”，在我的记忆中，顿生暖意。因为这里的风水地脉，与我的童年、少年的人生乐趣，无不是筋连着骨，若从记忆中搜索出一些情节来，总是诗意盎然。

老屋在当时，正是祖父兴起的家业，名曰“尹万顺花粮行”；老屋座落于川城南街，青砖瓦房，前后三层，中间被天井隔开，后厅挂一黑底金字牌匾：“华堂昼永”，为清末开封府知府老舅爹周栋题书。这座堂而皇之的老屋，有两个后门，一个后门通正堂屋;一个后门通侧厢房、柴禾房和厨房。这两个后门均面对约200米以外的 “观陂塘”，再推及远处，背景便是青秀的仙女山了。

走出后门下去三步台阶，是一个长方形不宽的土台，便于晾晒衣物或安放夏日纳凉的几张竹床。土台边上有一株两人合抱的垂柳，每至初春，必绽开一树的翡翠碧绿，延至仲夏，鸟语蝉鸣便都有了。我儿时对树上蝉的鸣唱情有独钟，那是一颗童心对季节的感触，感到蝉鸣是对仲夏轻逸的抒情诗。每至黄昏，母亲陪我在树下竹床上纳凉时，仍有断断续续的蝉鸣，而今回想起母亲在这株柳下蝉唱的最初，是否早有了“何处惹尘埃”的了悟呢?真是蝉亦禅啊!

　　（祖母与五叔、小姑的真照）

更让人惬意爽心的还是“观陂塘”的荷香。我不知为何留在印象中，存疑对“观陂塘”的荷叶怎地又厚实又碧绿，那荷花又如仙女般都在唇尖上描红;亦似瑶池之莲，柔风拂过，阵阵荷香飘来，有一种沁心的清香。这种悠远的荷香，携着浓浓的乡愁，将“观陂塘”四周的景物情致都熏染得诗蕴绵绵，让人不知不觉总是在若干年的回味中沉醉、啜饮其间的诗意与流韵。

记得后门右侧，有座古朴的“千佛寺”，与这“观陂塘”红艳而温存的荷花有相映成趣之妙:荷花亭亭玉立、天然独秀;寺内金佛宝座、祥光普照。千佛寺香火并不旺，只有主持和一、两个僧人，只有送子娘娘殿里，偶有求子的钟罄之声，故平日显得十分冷清。倒是祖母信佛，对寺内常有慈善捐赠，恳求功德无量，祈佛佑护家业、给子孙赐福，故父亲与主持关系笃厚。

记得“尹万顺花粮行”盛期，母亲与姑子曾意想要求父亲教授一些诗文古籍，以提升阅读古籍小说的能力，增强文化素养，因父亲当时协助祖父打理生意，无暇顾及，就想出求千佛寺主持辟租一禅房，请了一个秀才老者，为母亲这对姑嫂每日两小时讲学授业。我到寺庙玩耍见过这老秀才，因见他授课讲解诗文嘴巴歪歪的，我顽皮地对母亲和姑子曾笑过: “你们的教书先生叫陈歪嘴、、、嘻嘻嘻、、”母亲和姑子都笑着警告我: “不许胡说!对老人不尊小心告诉你爹找打挨!”我虽不叫陈歪嘴了，但对他如“孔乙己”的迂腐相至今难忘。

“观陂塘”是块方方正正的荷塘，沿千佛寺侧门向左拐去，是高高的城墙，城墙下有一条临荷塘边沿的路，直通岭上的欢乐门，欢乐门是直通仙女山的路; 但不到欢乐门便是令尹子陵园。陵园年久失修、残垣颓壁，这里野蒿丛生，但有石柱古碑，架石桌凳，雅有古意。记得童年时常同小伙伴翻进陵园去捕捉石块下面的蟋蟀，要是搬开石块，遇到有红褐色的蜈蚣，这蟋蟀一定是红头，能打能斗，回去养在么叔打造的上品瓦盆里，还会配进去一只三尾异性，童心里喻为大王的行宫，所以应该说“观陂塘”旁的令尹子陵园是有童谣诗韵的。

“令尹子陵园”背后，便是蔡家坡。蔡家坡是块丘陵凹地，有十几户人家，为川城南门近郊。那十几户人家前后种植有菜地，并养有鸡鸭猫狗，因面临荷香远溢的“观陂塘”，颇有那世外桃源、鸡鸣犬吠的田园韵味。这蔡家坡与我家老屋后门正对，正对正地隔着“观陂塘”隔塘相望，互为景观。

当时姑子受祖母信佛的影响，矢志终身不嫁，成年之后与母亲亦步亦趋、形影不离。后来由父亲想出心思，颇觉蔡家坡有“桃园”之蕴，于是专心至“观陂塘”正对面的蔡家坡去考查了一番。发现有十几户人家安居在岭东坡下，正中间有一处废址院落，是城内汪源兴酱园铺早年曾购置的一个风水地。父亲为了这矢志独身的亲妹子安处宜居，与祖父母商议后，花重金买下了这座废院落的契约。随后精工整理打造成了一个幽静的斋供佛堂，正堂只供一座白瓷观音立像佛，不奉其它神像，似乎与祖母在万顺华堂楼上的观音堂(也是父亲的书房)遥相呼应。尔后将姑子安置进去礼佛修道，叫带发修行，这里不同于尼姑庵。祖母和母亲见这里幽静、风水宜人，十分满意。

姑子有个叫涣仙的道友在南门里的沿城小巷内，也有个斋供堂:名为 “清净堂”。记得娘刚从长沙回到川城时，城外老屋一时腾不出母亲和娘的两间住房，父亲将大房一家人在这里租住过。母亲在这里相识了一个叫幼娃的佛友，这里在日后接待了由汉口来川城化缘的海修主持与体空大师;这里也就成了母亲有朝一日皈依武汉“苦炼静修寺”的佛缘基地;我在这里并相识了涣仙的侄女李碧云，这是我儿时最早最相好的私塾同桌学友，每天一起上学进出“积善堂”吉甫伯父的私塾堂馆。前些年娘去世时，我向大弟曾问起过这个李碧云，大弟告诉我在县人民医院工作。我专程去拜访了一次，见面时彼此都认不出来了，感慨人世沧桑，有落幕残阳之叹。为了不致窘促，我寒喧几句之后便告辞了，这是由“观陂塘”带出的儿时花絮。

父亲当时是想到了“清净堂”，但为使姑子在这个蔡家坡安身立命之地，不致于清寂孤苦，于是取名有人生暖意，名曰“普惠堂”:意及菩萨普渡众生，佛旨惠及他人。姑子最初在这里收了一名徒弟作伴，协助料理生活、清扫庭院;母亲常来常往，与姑子一道，在这荷塘香远益清的“普惠堂”，始结佛缘。

母亲十分擅长打理内务、布置环境。母亲常带木工、泥瓦工去修葺院落一些精致小景。在前后院都铺了青砖小道，后院小道两旁是菜地，且夹有细竹、桃李果木;前院母亲不叫种菜，叫人弄些山石，打造成假山一类景观，并添植常青灌木和花卉，还特意在小道旁架有石桌石凳，后来在临“观陂塘”一面，做成了篱笆柴门，柴门正中的雨蓬下有块黑底金字小匾: [普惠堂]三个字是父亲特意手书。

挂匾那天，父亲一时兴起，叫泥工和木工干了两件极有诗情画意的小工程:一是在前院的树丛中修筑了一个上三步台阶的小茅亭，父亲将此亭命作“五柳亭”，我见四周也没有五株柳;后来才知父亲一向崇拜陶渊明，陶渊明安闲沉静，不慕荣利，号五柳先生，父亲随兴拈来，以附之清雅，给人一种幽美、恬静的感觉。另一件事就是在水边搭了个跳板，给这岭上十几户人家挑水、洗衣造了个方便。

这里是母亲常来之地，自然也就变成了我童年的乐园。记得当时我在吉甫伯父的私塾里念书，放了学我会出城门右转沿“观陂塘”直奔蔡家坡“普惠堂”而去。

那时远远就见 “普惠堂”偏院的北屋烟囱里，有炊烟袅袅飘起，我知母亲在帮姑子下厨做饭了。我蹑手蹑脚进了柴门并不进屋，只把书包放在茅亭内，脱了衣服就跑向跳板轻轻滑到水里去玩水，那里早有我的小伙伴们在水中嬉闹向我招手。因为那是荷塘，游泳是施展不开的，多是用双脚踩出水下的嫩藕带，然后一蒙子扎到水下扯出一尺多长的藕尖，在清水里洗得雪白如脂，咬在嘴里又嫩又甜。

我知在水中不可贪玩，母亲若发现玩水，势必又将讨打挨骂。从水中爬起后，待身上水干，便不声不响钻到茅亭里穿好衣、背了书包一溜烟出了柴门，并不打算在斋供堂吃素食，心想回去娘肯定为我留了晕腥菜。此时走在沿“观陂塘”的城墙脚下，夕阳已距仙女山顶不远了，“观陂塘”满塘的碧叶荷花都涂上了一层紫褐色的光彩。

这古城墙的对面，越塘过去，便是蜿蜒直通仙女山的毛家堤。毛家堤内是“观陂塘”，堤外是绿草如茵的教军场。每至仲夏之夜，一波一波的流萤，便越过毛家堤，流淌至“观陂塘”带露的荷塘上。

晚风中，“观陂塘”己是蛙声一片，荷塘上升起的流萤的闪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如诗如梦! 这是“观陂塘”的灵之光，至今想来，渺亦杳矣!

一粒流萤，划破夜空，它是“观陂塘”的精灵;它穿梭在仲夏之夜，迤逦成一丝晶亮的细线;它活出自己的亮色，遨游在这牧歌式的原生态中;它谱写出了“观陂塘”永远蕴涵在我生命中的温情与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