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 渝东南地区,是重庆市唯一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其主体民族为土家族和苗族,尤以土家族居多。建国以后,由于土家族被国家作为一个少数民族认可的时间滞后了几十年,1957年,国务院批准成立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直到改革开放以后的1983年,国家才承认了渝东南少数民族聚居区为土家族苗族自治区。<div> 其结果,就导致这样一个古老民族的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保护工作,相对于其他少数民族,落后了许多年。<br> 近年来,随着新的考古成果相继问世,土家族族源已经日益清晰明朗,且被学术界认可,那就是,我国远古的巴人是土家族的祖先。<br> 这一历史结论告诉我们,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土家族是一个古老而且文化底蕴深厚的优秀民族。<br> 这样一个大民族的文化,自然包罗万象千姿百态。而民歌,作为所有少数民族的文化根脉与标志性符号,同样在土家族也有着极其厚重的积淀。<br><br></div> 渝东南地区的土家族苗族民歌,由于跟其他土家族聚居区有着不一样的地理和人文差异,有着自己的民歌特色。<br> 这一地区虽然地处武陵山深处,却长期以来行政管辖属于四川省,而乌江、阿蓬江、酉水河等大河又作为文化传输的大动脉源源不断的把外来文化带进大山里来,与800年相对独立的土司制度保护之下的土家族文化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一区域与比邻省区的不一样的民族文化特征。<br> 从民歌来说,就表现在原有的土家族民歌与巴蜀文化的融合上,最终形成这一地区的民歌与湖南、湖北和贵州的民歌相比较,在形式上更丰富多彩,在内容上更有汉文化的倾向(比如梁山伯祝英台进入土家小调),在情感表达上更加深刻而细腻。<br> 这一方山水,自身有着古老的巴国文明,来自湖北的楚文化,来自湘西的荆文化和来自贵州的苗族文化与土家族文化交融在一起,而这种民族文化大融合的标志性产物,就是渝东南土家族苗族民歌。<br><br> 渝东南土家族苗族民歌,如果作为一个概念,它的内涵就应该是以土家族民歌为灵魂的多民族民歌交融的历史积淀。这样一种文化现象,今天还不引起人们重视,加强保护与抢救性开发,未来的历史会问责于我们的。<br> 而当下的事实是,原本相对于全国来说就已经落后的土家族文化的开发与保护工作,渝东南地区在土家族民族地区中又更加落后。比如湘西地区,他们是在上世纪50年代就被国家认可的,而渝东南地区滞后了30年。<br> 笔者从小生活在渝东南民族地区,童年时期,耳濡目染的就是土家族的民族文化,尤其是那些山歌、小调和儿歌童谣等,早已经刻骨铭心。在外漂泊几十年后,回到故乡,突然发现,我们自己的文化宝贝——土家族民歌,至今还沉睡在民间,便非常着急。尤其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见我儿时的山歌,酉阳黑水的“阿拉调”居然唱到了中央电视台,甚是震惊。<br> 因为我知道,今天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民歌的保护工作,虽然卓有成效,而对于浩若烟海的土家族民歌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br><br> 我上面这个观点,是自己一生的生活感悟和十年采风的文化结论,不是空穴来风和信口雌黄。听过我的民歌作品的朋友们会认可我的说法。<br> 最近几年,我在不同场合演讲的时候,经常爱说的一句话就是“黔江乡下到处都是土家族民歌的宝藏,我只要下乡,每一次都不会让我空手而回。山区处处有金矿。”<br> 这就是我们已经遗忘和正在被遗忘的离我们渐行渐远的乡音。<br> 手头有一本《中国土家族民歌调查及其研究》的著作,作者徐旸、齐柏平,这样一部国内不可多得的土家族民歌专著,在谈及渝东南民歌的时候,只用了小小的一个自然段,巨大的篇幅都是介绍的湖南湘西、湖北恩施和贵州铜仁地区的。似乎在专家们心头,渝东南土家族民歌只是个附带。这本专著转达给人们的一种文化倾向是,渝东南地区土家民歌跟其他地区土家族民歌相比,似乎无关痛痒。<br> 而事实是,由于一直被忽略,这一片沃土的土家族民歌亟待开发与抢救。<br><br> 新中国成立以来,渝东南地区只有两首土家族民歌唱响了全中国,那就是《太阳出来喜洋洋》和《黄杨扁担》,而且至今还被冠以“四川民歌”的头衔。习主席去年去四川视察,成都用《太阳出来喜洋洋》作为欢迎曲就是最好的例证。<br> 更多的渝东南民歌却因为历史的和社会的诸多原因,被一次次错过和忽略,以至于到了今天,人们依然不愿意正视和承认这是一片非遗民歌沃土的事实。<br> 有一个部门是个例外,那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部门。近些年,由于国家加大了对传统文化遗产的保护与抢救力度,渝东南地区五个少数民族自治县,每一个县都有民歌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市级保护和区级保护更是比比皆是。而这样的保护,由于土家族民歌博大精深的存在,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真的是挂一漏万。<br><br> 更让人痛心的是,由于几十年片面追求经济发展的现状,渝东南土家族民歌已经随着一代又一代外出打工农民的脚步,湮灭在市场经济的海洋里了。<div> 现在的渝东南乡村,要寻找一位民歌师傅,实在太难。名副其实的“歌师傅”几乎已经没有了。那些非常优美的由土家族苗族先民们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山歌、小调和号子等,随着时光的流逝,相当部分已经随着那些离世的歌者,被深深地埋葬在武陵山深处的土地里,永远也不可能重见天日了。泯灭了。<br> 严格说来,我的这篇文章应该叫做泯灭的乡音。我怕它太让人伤心,所以改为《远去的乡音》。<br> 从我采风的收获来看,仅黔江土家族民歌就涵盖了几乎所有民歌的种类,形式包括小调、山歌、号子、儿歌、花灯和说唱等,内容包括劳动歌、风俗歌、仪式歌、哭嫁歌、孝歌、盘歌、神歌和佛歌等。而在渝东南地区五个少数民族县,每个县都储藏着具有自己地方特色又包涵了渝东南区域特色的各种形式的民歌,可以说,从解放以来,我们就没有对这一地区的土家族苗族民歌做过一次如湖北恩施州和湖南湘西州那样的广泛、深入、细致、系统而专业的文化普查。这也是今天,当我们回首当年的时候,不得不深表遗憾的地方。<br><br></div>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目前国家正在创建“渝东南国家文化生态保护区”,让我们看到了一线希望,因为时间不待,即便乡音已经远去,能挽救些许残留的古老民族文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br> 末了,选几首我在渝东南农村采风得到的土家族民歌歌词作为这篇文章的结尾,这些就是被我一直称之为“活着的诗经”的土家族民歌——<div><br> 石榴花开土墙头,一树石榴红溜溜,有心摘个哥哥尝,又怕情哥不松口,尝到甜味又来偷。</div><div><br> 太阳出山照白岩,姐睡牙床起不来;去年相思还没好,今年又把相思害,恨不得挑起相思摔!</div><div><br> 姐儿住在半边岩,落雨下雪都要来。来时鞋子倒趿(ta)起,去时鞋子怀中揣,就是神仙也难猜。</div><div><br> 姐姐生得白漂漂,好比豆腐下石膏;筷子一夹夹不起,调羹一舀动摇摇。</div><div><br> 八面山高起二台,哥在这山无路来。哥在这山无路走,妹妹呀,唱首山歌甩下岩。</div><div><br> 想郞想得发了慌,拿起簸箕滗米汤,上圈喂猪扯捆草,牵牛喝水舀瓢糠,我郞几时转回乡?<br><br><br><br> 作者 王志凌 笔名致龄 (苗族)<br><br><br> 2025年4月27日于黔江<br><br><br> (本文已经公开发表,引用请注明出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