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启示录（小说连载）（三十三）虎口夜奔

泽小鹤

　　文章系自传体小说，自传体离不开“我”，“小说”离不开虚构，虚实之间，完成作者乌托邦世界的诉求。

这不是一个人的奋斗史，而是一代人的血泪过往。

小说跨度三十年，空间涉及南北中外，故事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

正如卢梭在《瓦尔登湖》中所说：“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头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追寻它们…”

穷其一生，我们都在丢失中追寻，在追寻中丢失。

所谓的七号厅，距离矿场大门和大厅都很远，是一处类似储物间的空旷仓库，窗户封闭钉严，沉重的铁大门关上，形成独立的空间，任你喊破喉咙，外面几乎也听不见声音。

我敏锐的鼻子，进来就闻道一股血腥味，暗想，这里一定没少发生严刑拷打。

我和刘铁，被两只手倒挂着被导链吊起来，悬在半空。因为只有两个导链，乌四儿得了便宜，他被绑在一根六寸管儿的梁柱上。

乌四儿嘴里还不老实，他抬头看着刘铁，不合时宜地说：“老刘电工，我说啥来着，私设公堂有没有？今天算长见识了吧？”

刘铁发作道：“见识个鸡巴，别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老窝我给他端喽。”

我担心刘铁口无遮拦，引火上身。过去有多少案子，案犯怕当事人报复，把当事人灭口的。

我故意笑着打岔道：“可惜啊，可惜，咱们没私设公堂，让人家给私设啦。”

刘铁对乌四儿道：“你小子退回古代得了，回到大清朝，当个东西厂锦衣卫正好。”

乌四儿嘴里不饶人，回怼道：“那你俩当大内总管最好，一个叫刘公公，一个叫欧公公。”

我们没心没肺地哄笑开来，空荡荡的库房了，阴冷肃杀，有一种诡异的氛围。

负责看守的头儿，就是白天戴红色安全帽的家伙。他经过白天一战，好像心有余悸，又恨又怕，连忙大声谩骂，命令把我俩卸下来，然后一人嘴里塞了一团破卫生纸。

乌四儿见状，耍怪，主动要求也塞一团。

那家伙走过去，一只手用力掐开他的下颌，非常恶心地吐了口唾沫，这把乌四儿气得连忙吐出来，跳着脚开骂。那家伙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结结实实，口鼻窜血。

我们被吊到后半夜，没有灌辣椒水。鸡鸣将晓的时候，乌四儿嚷着要上厕所，看守人员跑去请示，得到的答复是——不准。

气得乌四儿破口大骂，说：“你们真是损到家了，小日本也没这么整人的。”

看守见骂的难听，咣当一声关上铁门出去了。

七号厅里只有一只灯泡，灯光昏黄，我们在这种几乎密闭的环境里，心中满是忐忑和恐惧，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

乌四儿变得歇斯底里，高声谩骂，他再次嘱咐道：“老刘，老欧，如果这次我死了，你俩得管我的老娘。”

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嘴边不离这种丧气的话。

刘铁逗乌四儿道：“我管你老娘，让欧阳管你媳妇，你放心吧，连你儿子也跟着欧阳的姓，把你媳妇也收编喽。”

气得乌四儿哭笑不得，骂刘铁狗嘴吐不出象牙，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刘铁嘿嘿直笑，不理他。

我们正苦中作乐，铁门外似乎有脚步声，大铁门咿咿呀呀被推开。

那位冯大公子，一袭白衣，站在昏暗的灯影里，手里叽哩咣啷转着两个钢球，嘴里叼着雪茄，歪脖儿看着我们，洋洋自得。

跟在他身后的不是打手，而是两个衣着艳丽的，穿着旗袍的女人，投影到墙上的轮廓，非常的凹凸有致，韵味十足。

冯大公子本身是个纨绔子弟，作威作福惯了，混迹社会，五毒俱全，身体早已经被掏空，象寿衣花圈店里的替身儿。

“辣椒水……准备好了吗？”冯大公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少东家，正准备着呢，30斤辣椒水，辣椒不够，打发人去老贾那边儿要去啦。”屋外戴红色安全帽的打手，挤到人前，连忙回话。

“怎么就一个破灯泡子？都打亮。”冯大公子命令道，那打手迅速拉动开关，瞬间，库房里的两处灯管儿也亮了起来，人们脸上泛起青白的光，像得了什么怪病，不见血色。

“小慧儿，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和我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冯大公子扭头，瞅了一眼身后的女人。

话音刚落，冯大公子顺手抄起门边的橡胶棒，照着刘铁和我的头上，连击数下。

黏糊糊的血液带着温度，咕咕而出。

“我的冯大帅哥，我们女人家可看不惯这么血腥的场面，我说啊，都放了得了，别影响咱们打牌的心情。”女人略显轻浮妖娆的声音，我听着有些耳熟。

“小慧儿，他们敢上我翡翠山闹事儿，算是进了阎王殿，入了小鬼籍，这山上哪年不放炮崩死几个，都得自认倒霉。”

“我看啊，大帅锅，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还是喝酒打牌要紧，这点小事儿，还用得着您亲自动手？”是小慧儿的声音，确切地说，是安小慧的声音。

我的心里不觉一震，难道真是她？安小慧！我定睛细看，那个女人聘聘婷婷从冯大公子身后的暗影里走了出来。

我心里暗自吃惊，我的老天爷，真像山海关火车站遇到的那个安小慧，后来和小不点一起私奔的那位烤地瓜姑娘。

当时，我的嘴正被卫生纸堵着，否则，极有可能喊出声来。我在脑海里立刻否认了这种可能，小不点在沈阳早市儿闯了祸，跑路的时候怎会不带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安小慧怎么会出现在翡翠山？

就像特意为了证实我的疑虑，冯大公子继续道：“小慧儿，这几个瘪犊子，我不给他们点天灯都已经天大的造化，你别看了，这些地痞流氓，都是贼皮子。”

我故意摇摆着身体，弄得铁链子哗啦哗啦响，想引起安小慧的注意。安小慧借着灯光打量我，表情凝重。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抬着头，口里说道：“我看看都啥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阳间饭吃到头啦。”

我们四目相对，她忽然怔在当场，足足有四五秒钟，我也看清了是她。

她脚步略微有些踉跄，嘴里却说道：“打麻将打麻将，没来由看这几个败兴的玩意儿，这破房子怪冷的，冻得我直打冷战。”

她说着挽起冯大公子的胳膊，边撒娇边往库房外推着走去，身后留下很浓的脂粉香味儿，久久不散。

我在心里画了无数个问号？唐山，山海关的少年经历涌上心头。安小慧的出现，让我想起了心心念念的红莲，我们四目相对，她转过头去，灯影里，她好像根本没我认出我。

冯大公子吩咐那个戴红色安全帽的打手，说道：“老五，辣椒水熬好了你喊我一声，我要亲自伺候，给他们灌灌血肠，老虎凳也准备好。你抓紧，让人催催老贾那边儿。”

老五连连应声，躬身说：马上，马上去办。

冯大公子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在最后的安小慧，还回头看了看。

安小慧走后，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往事的一幕幕，重回心头，我不由自主的想起章嘉，那颇感苦涩的初恋，想起小奎儿，耀武扬威且外强中干的大力金刚腿，想起田三哥，想起红莲，那一场无疾而终的婚礼，想起父母渐渐老去，自己一事无成，想起种种委屈，无助的过往。

如今，闹出人命，被关在这里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无法确定，真是命运多舛，悲从中来。

一时间涕泪横流，觉得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死掉，如何对得起父母兄弟，如何对得起做一回人，又如何对得起自己。

刘铁看了看我，瞪大了眼睛，那眼神好像是说：熊货，怎么还哭上了。

乌四儿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

昏昏沉沉到了后半夜，我的两条臂膀从又酸又痛，已经变得麻木。

突然，听到“着火了，着火了……”仓库外哐啷一声门被打开，门缝一闪的火光冲天，跑进来一个身影，她回身合了门，低声喊到：“欧阳大哥，欧阳大哥。”说着就将我的导链放下来，替我解除背后的绳索。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立刻将刘铁也放下松了绑，刘铁紧着走几步，背过身去，对着仓库大墙开始放水。

乌四儿可惨了，他都提前解决了，浑身屎尿味熏人，他跳到仓库背人的暗处，脱了内裤和线裤，转眼跑出来，手里赚着一捆东西。

刘铁眼睛看到，立刻说：“雷管，是放炮用的，加上导火索可以引爆炸药，你拿这些东西没有，雷管儿没多大威力。”

乌四儿好像得了大便宜，说什么也不放回去，他揣在怀里，笑道：“里面老多了，回去留着夏天炸鱼，老好使了。”

安小慧见状，焦急地说：“赶紧跑吧，再不跑命都没了，还惦记炸什么鱼，你们可真心大。”

我们尾随着安小慧往外走，路过门口，刘铁和我各自捡了一条橡胶棒，乌四则捡了一根六七十公分长的螺纹钢。

随时准备着开战，惊心动魄。

原来安小慧和小不点分手后，不忍心做人流，生了小不点的孩子，孩子不到三岁得了急性肺炎，咳血死了。

安小慧生无可恋，死又死不起，她独在异乡为异客，两眼漆黑，谁也不认识，就丢了烀地瓜风吹雨淋的破生意，一头钻进歌舞厅献唱，因为嗓音出众，很快走红。

也应了那句老话：人红是非多。

沈阳两家歌舞厅轮番抢她，发生械斗流血事件，她见在沈阳待不下去，就同一个小地痞跑到长春同居，小地痞也不属于老实本分的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得已，安小慧再次出道，跑到歌舞厅重抄旧业，开始献唱。

最后，她被梨树县某家二人转学校相中，就到梨树县拜师学艺，因为桑心好，肯吃苦，不到三年就能登台演出，各地撂摊儿，走穴演出，开始混得风生水起。

这次她来翡翠山，纯属巧合。是她的一位闺蜜——雨秀，亲自带她来的，说遇到一位肥羊，她不用下手，就能分一杯羹。

此时的安小慧真是到了生死看淡，有钱就赚的境界，所以二话不说，打车从长春直奔翡翠山，短短三天功夫，翡翠山冯大公子已经输了五万有余。

冯大公子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他觉得钱，输的有些蹊跷，可是又看不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复狐疑之际，觉得人都是自己亲自约来的，唯独安小慧不大熟悉，也就归咎于自己手气不好，反正十万八万在他手里也是小钱儿，都不够手丫巴拉拉滴，也就不放在心上。

安小慧救人心切，脚底下还穿着高跟鞋，山路崎岖，灌木纵横，大约走了一公里，小慧失足摔倒。

“欧阳，你扶着她走，抓紧点，奔老贾的矿场。”刘铁山路比较熟悉，他没有向围栏缺口走，因为那是最直接的追赶目标。

我们沿着白天上翡翠山顶的路，在摸索前进，又走了大约两公里，安小慧实在走不动啦。

我悄悄说：“老刘，老刘，你背着安小慧吧，她高跟鞋走不动啊。”

刘铁道：“你背，你们早就认识，你不会扔她吧不管吧？”

我听了，也顾不得忌讳，弯下腰道：“上来。”小慧也顾不得许多，听话地负在我身上。

我们的脚步明显加快了，现在的队形是刘铁在最前，他的两眼是重瞳，和古代的项羽一样，象猫似的，有夜视功能。

紧跟其后的是乌四儿，乌四儿身手敏捷，起落无声，他平时虽然胆小，但是，跑起路来却胆大心细，步步紧随。

我们正快速走着，远远的，对面山顶有手电筒光，上下左右乱晃，刘铁猛然停住脚步，回头说：“过不过。”

我隔着乌四儿说：“千万别走回头路，回头没路可走，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们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小说系原创，涕泪一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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