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陕风云：红四方面军的血色荣光与铁道兵的钢铁脊梁

余开华

原铁道兵七师三十三团 余开华

川陕革命根据地与襄渝铁路的轨迹在地理空间上相互交叠，这片承载着双重历史记忆的土地，既是红军浴血奋战的红色摇篮，也是铁道兵用钢钎凿穿秦巴天险的战场。撰写此文，既是为了追寻先辈们用鲜血铺就的热血征程，也是为了铭记铁道兵们以青春丈量山河的难忘岁月。

一、地理位置与战略枢纽

川陕革命根据地地处大巴山腹地，横跨四川、陕西两省二十多个县，总面积达4.2万平方公里。这里山峦起伏、关隘险峻，扼守着秦巴咽喉，北连陕甘，南控川东，不仅是红军西进北上的重要跳板，还是鄂豫皖苏区的坚实后方屏障。1932年冬，红四方面军突破重重包围，转战至此，以通江为首府，点燃了川陕边区的革命烽火。

二、铁血烽火：川陕苏区的主要战役

根据地的武装斗争以“以少胜多、以弱克强”著称，红四方面军在此经历了多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关键战役。

1. 空山坝战役（1933年5月）：四川军阀田颂尧率6万兵力发动“三路围攻”，企图一举围歼立足未稳的红四方面军。徐向前运用“收紧阵地、诱敌深入”的战术，将敌军引诱至空山坝险地。红军凭借1.4万兵力，伏击敌左路纵队，经过三昼夜的激烈战斗，歼敌2.4万余人，缴获枪支8000余支。此役成功粉碎了国民党对川陕苏区的首次大规模围剿，巩固了根据地的核心区域。

2. 宣达战役（1933年10月）：为扩大苏区范围，打通与川东游击军的联系，红军接连攻克宣汉、达县等重镇，歼灭军阀刘存厚部1.2万人，还缴获了兵工厂、造币厂的全套设备，包括步枪1.5万支、子弹500万发，极大地增强了红军的装备实力。此役过后，川陕苏区进入全盛时期，总面积扩展至4.2万平方公里。

3. 万源保卫战（1934年6 - 9月）：四川军阀刘湘集结20万兵力发动“六路围攻”，万源成为决战的关键之地。红军依托大面山、玄祖殿等险要阵地，秉持“一寸阵地一寸血”的顽强意志，击退敌军数十次冲锋。许世友率领红25师坚守玄祖殿，全师伤亡过半仍坚决不退。最终，红军以5万兵力毙伤俘敌8万余人，彻底粉碎了“六路围攻”，毛泽东盛赞其为“红军战史上防御作战的巅峰之作”。

4. 强渡嘉陵江战役（1935年3月）：为策应中央红军长征，红四方面军西渡嘉陵江。红军利用夜色掩护架设浮桥，分三路突破敌军防线，仅用24小时就攻克了剑门关天险，歼敌1万余人。此役标志着川陕苏区主力红军战略转移的完成，为长征胜利奠定了重要基础，也成为红四方面军战史上大规模强渡江河的经典战例。

三、觉醒的大地：苏维埃运动与群众觉醒

“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唤醒了大巴山无数贫苦农民。根据地内成立了23个县级苏维埃政府，颁布《川陕省土地法》，让百万农民首次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妇女独立团、儿童团活跃在支前一线，通江列宁小学、巴中工农夜校扫除文盲10万余人。“脚不缠，发不盘，扛枪打仗赛儿男”的川陕苏区妇女，成为革命的中坚力量。1934年，仅通江一县就有4.7万人参加红军，“母送子、妻送郎”的感人场景遍布乡野。

四、红色基因：鲜血铸就的精神长城

川陕苏区的丰碑是由无数英烈的生命铸就的：旷继勋率军入川开辟根据地，却蒙冤牺牲；刘子才率领巴山游击队苦战五年，全体队员血染青山；年仅15岁的“红军娃”张汉全，牺牲前高呼“红军万岁”。在这里，孕育出了“智勇坚定、排难创新、团结奋斗、不胜不休”的红军精神，“活着跟共产党走，死了埋骨苏维埃”的誓言至今仍在传颂。

五、红色遗址解析：历史的凝固与传承

1. 木门会议会址：川陕苏区的战略转折点：位于四川省旺苍县木门镇，原为清代古刹“广福院”。1933年6月，红四方面军在此召开关键军事会议，决定停止内部“肃反”，并将红军扩编为4个军，总兵力增至4万余人，推动根据地发展成为全国第二大苏区。2019年，木门会议会址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年均接待游客超50万人次。2021年新增石刻标语展示区，成为党史教育与廉政文化基地。

2. 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旧址：军事指挥的核心：地处通江县城诺江镇文庙街，原为明清文庙建筑群。徐向前、陈昌浩在此指挥了反“三路围攻”“六路围攻”，制定了经典战术；总政治部同期推进土地革命与政权建设。这里藏有《中华苏维埃劳动法令》原件等珍贵文物，2017年入选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明清建筑群保存完好，兼具历史与艺术价值。

3. 川陕革命根据地红军烈士陵园：英灵长眠之地：坐落于通江县沙溪镇王坪村，是全国最大的红军烈士陵园。这里安葬着25048名烈士，其中无名烈士有17225位。1934年，红军战士亲手刻制烈士墓碑，现存“赤化全川”石刻标语。2011年扩建后，陵园面积达350亩，年均接待祭扫群众超10万人次。它与周边红色景点联动，形成教育集群，入选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六、历史的回响与当代启示

川陕革命根据地虽仅存续两年多，但有力地策应了中央红军长征，为革命保留了一支英勇善战的劲旅。毛泽东曾赞誉此地“扬子江头淮河之滨，任我们纵横驰骋” 。如今，大巴山深处的红军石刻“斧头劈开新世界，镰刀割断旧乾坤”依然苍劲有力，见证着这片土地从封闭山区发展成为“中华苏维埃第二大区域”的历程。

红四方面军作为中国革命的重要武装力量，其历史贡献应得到全面客观的评价。这支英雄部队在鄂豫皖、川陕根据地浴血奋战，在长征中突破重重险阻，保存了革命火种，尤其是在战略转移期间，保存了红军主力部队中规模最大的有生力量，为后续革命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红四方面军涌现出徐向前、陈昌浩等杰出将领，培养了众多军事人才，包括后来129师的骨干。其发动的黄安战役、苏家埠战役等经典战例，在中国军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尽管该部在特定历史阶段受到错误路线影响，但广大指战员坚定的革命信念和顽强的斗争精神不可磨灭。作为土地革命时期三大主力红军之一，红四方面军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立下的不朽功勋，永远铭刻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丰碑之上。

七、革命与建设的接力——川陕热土上的不朽传奇

在川陕革命根据地这片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土地上，革命者与建设者两代人以不同方式，共同书写了不朽的传奇。

曾经，红军在这片崇山峻岭间浴血奋战，凭借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英勇无畏的精神，打破敌人的重重围剿，巩固并扩大了根据地。他们用生命和鲜血铸就了川陕苏区的红色丰碑，留下了“智勇坚定、排难创新、团结奋斗、不胜不休”的红军精神，激励着后人不断前进。

如今，在红军战斗过的地方，铁道兵七师和八师的战士们接过历史接力棒。他们驻扎在达州、渠县、大竹、宣汉和万源等地，以钢铁般的意志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克服重重困难，修建了襄渝铁路这条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他们的辛勤付出和巨大牺牲，不仅为国家交通事业奠定了坚实基础，也在这片红色土地上增添了新的光辉篇章。

襄渝铁路东起湖北襄阳，西至重庆枢纽，全长895.3公里。1968年4月，随着三线建设的号角吹响，铁道兵与百万民兵、学兵挺进大巴山，开启了历时七年的筑路壮举。线路穿越武当山褶皱带、汉江峡谷与华蓥山断裂带，1975年11月实现临时运营，1979年12月正式交付使用。

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技术条件限制，铁道兵在地质复杂的区域艰难施工：716座桥梁横跨河流深谷，405条隧道贯穿大山险峰，每公里铁轨都凝聚着建设者的血汗。全线有1300余名铁道兵战士牺牲，平均每公里就有1.5名战士倒下。他们有的在塌方涌水中遇难，有的在爆破现场牺牲，还有的为救战友长眠山野。在襄渝铁路施工时期，烈士遗骸多就地安葬在施工沿线，直到八十年代经济发展后，才逐步迁入各县集中修建的烈士陵园。沿襄渝铁路万源至渠县段（铁道兵七师和八师施工区段），五座烈士陵园串联起铁道兵的永恒丰碑：

- 万源烈士陵园：位于青沟村山麓，1972年始建，安葬125名烈士，其中87名为铁八师官兵。陵园内“一公里一忠魂”的碑文，诉说着白岩寨隧道（4720米）与洲河大桥（631米）建设时的悲壮故事。

- 达州红军烈士陵园：达州凤凰山下安息着铁七师的102位英烈。在艰苦的建设过程中，为打通大成隧道（全长3070米）与铁山隧道（全长3119米），他们奉献出了宝贵生命，在隧道建设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里还安葬着宣达战役中牺牲的红军烈士。不同时代，同样炽热的初心，这些英烈们前赴后继，以无畏的牺牲精神，谱写了壮丽史诗，激励着后人奋勇前行。达州红军烈士陵园已成为川渝万达开地区红色教育的核心场馆。

- 宣汉毛坝烈士陵园：56名铁道兵烈士长眠于此，陵园依山势修建阶梯式墓群。2022年增设营渠战役主题展区，实现了铁道兵精神与红军传统的时空对话。

- 大竹烈士陵园：43座铁七师墓冢环绕纪念广场，墓碑铭刻着1971年陈庙隧道塌方事故中集体牺牲战士的姓名。每年清明，都有老兵在此齐唱《铁道兵志在四方》。

- 渠县烈士陵园：松柏长廊尽头的无名烈士合葬墓，安放着30余名参与州河大桥建设的年轻士兵。碑文“青春化铁轨，忠魂护河山”，令每一位访客动容。

2016年深秋，笔者踏入渠县陵园时，遇到数位白发老兵跪抚墓碑，泣不成声。他们是当年从湖北通山县奔赴达县的200名新兵，历经半个世纪，终于触摸到战友的名字。2019年再访万源，青沟村陵园已列入红色旅游精品线路，125座墓冢如星斗排列，与蜿蜒的襄渝铁路共同构成大巴山最震撼的生命图腾。

革命者与建设者，两代人在不同历史时期，以不同方式诠释着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与热爱。他们的精神和事迹，如同大巴山深处的红色丰碑，永远镌刻在历史长河中，激励着后人追寻真理、勇往直前。在川陕革命根据地这片土地上，革命与建设的接力从未停止，它将继续激励我们在新时代征程中，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

八、跨越时空的战略大转移：从红四方面军西征到襄渝铁路三线建设的川陕实践

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川陕地区的两次战略大转移深刻影响了国家命运：1932年红四方面军突破重围开辟川陕苏区，1968年铁道兵入川修建襄渝铁路推动三线建设。这两次相隔36年的战略行动，虽时代背景不同，但在战略逻辑、地理选择与精神传承上相互呼应，共同展现了中华民族在危局中求生存、谋发展的智慧。

1. 生死存亡下的战略突围：1932年，面对国民党60万大军的第四次“围剿”，红四方面军于10月从鄂豫皖苏区突围，沿武关道穿越秦岭，在漫川关血战中成功跳出包围圈。这场被徐向前元帅称为“关系全军存亡的一仗”，使红军得以在通江、南江、巴中建立川陕根据地，形成“北锁剑门、南扼长江”的战略支点，核心目标是打破军事封锁，保存革命火种，正如毛泽东所说：“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1960年代，中苏关系恶化，东南沿海面临威胁，党中央作出“三线建设”的重大决策。襄渝铁路（代号2107工程）作为连接华中与西南的战略通道，承担着“将工业骨骼深埋大山”的使命。中央军委紧急调动8个铁道兵师、6个独立团及83万军民，在川陕鄂交界处展开大会战，规模远超淮海战役。这一部署既是应对“准备早打、大打”的战备需要，也是工业生产力空间重构的必然选择。

2. 地理空间的重叠与战略深化：红四方面军选择的川陕通道与襄渝铁路走向高度重合。1932年红军经武关道 - 峪谷道突破秦岭天险，1970年代铁道兵在同一区域开凿405座隧道，白岩寨隧道（4720米）与大成隧道（3070米）的岩层间，还留存着当年红军急行军的小径。徐向前部依托米仓道建立苏区补给线，铁道兵则沿此古道铺设铁轨，将“红军粮道”升级为“工业动脉”。在1930年代，大巴山腹地凭借险要地势，庇护红军发展至8万兵力，成为长征的重要策源地。1960 - 70年代，同一区域布局的062（航天）、903（核能）等基地，与襄渝铁路构成“山、散、洞”工业体系，满足了“靠山、隐蔽、分散”的战备要求。

3. 精神谱系的跨时代共鸣：红四方面军翻越秦岭时，战士们用绑腿布串联以防坠崖的场景，与铁道兵“每公里倒下1.5人”的悲壮相互呼应。襄渝铁路建设者中不少是红四方面军的后代，渠县烈士陵园的无名墓与通江红军烈士陵园的石刻标语，共同传承着“为有牺牲多壮志”的精神基因。苏区时期，川陕省苏维埃政府动员20万群众参与土地革命，建立“赤卫军 - 游击队 - 红军”三级武装。三线建设时期，采用“师带民兵团”模式，达州、万源等地50万民工与铁道兵协同作战，创新“三班倒爆破法”提高隧道掘进效率。

4. 战略转移的历史辩证法：红四方面军的转移是反“围剿”失败后的被动选择，但却主动创建了第二大苏区；三线建设看似是应对战争威胁的权宜之计，实则是生产力布局的长远规划。二者表明，战略退却中蕴含着战略进攻的可能。1930年代川陕苏区通过“打土豪分田地”积累军事资源，1960年代襄渝铁路推动“军转民”技术扩散，如隧道掘进技术应用于民用采矿，体现了战争与建设之间的内在转化规律。

结语

从红四方面军血战漫川关到铁道兵凿穿大巴山，川陕大地上的两次战略大转移，以不同方式回答了“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之问。前者通过军事突围保存革命火种，后者借助工业迁移筑牢国家安全防线，二者在时空交织中构成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独特篇章。当前，面对新质生产力布局与区域协调发展的课题，这段历史启示我们：战略大转移不仅是空间上的位移，更是发展动能的重构与民族精神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