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编者按:</p><p class="ql-block"> 我的好友马平安,1969年初去陕西富县插队落户。经历了艰苦的生活磨炼,感受到了陕北农民纯真质朴的情怀,对延安老区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他用文字记述了人生中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请您欣赏。</p> <p class="ql-block"> 高原的初春,早晨依然感觉有些寒冷,乡亲们大都穿着冬天的那身行头。随着太阳渐渐地升起,暖洋洋的阳光驱赶着沟里的雾气。我们顺着沟底的小道在雾气中行走,那若隐若现的样子仿佛是在云彩里一般。我们跟在社员的身后,绕过两道山洼就到后沟的水库了。再往前走路更窄了,前面崎岖不平的小路只能一个人单行。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把架子车停在了水库的堤坝上,除了能够让牲口驮着的农具和种子以外,其余的农具由几个小伙子扛着。</p><p class="ql-block">“继儒这里离庙院还远吗?”</p><p class="ql-block">“不远了,前些天去后沟开荒的时候不是路过庙院了吗?”</p><p class="ql-block">“是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啊!”</p><p class="ql-block">“唉,你把咱村的庙院想象成大雄宝殿了吧?”继儒望着我们一个个疑惑的眼神,用手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块坡地说:“你们看见前面那段残缺不全的围墙了吗?那就是庙院。”听继儒这么一说,大家立刻把目光投向了他手指的方向。</p> <p class="ql-block">“怪不得咱村叫‘眉毛寺’呢,恐怕就是因其庙名而起的吧!”</p><p class="ql-block"> 听大明这么一说,继儒笑着对他说道:“哎呀,你们这些北京娃就是聪明,一哈(下)就让你给说中了。咱村这座庙院,谁也说不清它始建于哪朝哪代了。早年间由于民族的争斗和战争造成的创伤,寺庙里的建筑早已经没有了。留哈(下)的痕迹,除了挂在嘴边上的这个村名以外,再就是那残缺不全的院墙和墙边的古树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饶有兴致地听着继儒的叙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简陋的门楼前面,门已经没有了。我走进小院,只见这座紧靠山根修建的庭院,已经被夷为一片耕地。昔日的辉煌,早已荡然无存了。</p><p class="ql-block">“起什么名字不好啊!偏偏叫个‘眉毛寺’,真逗!”英子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p><p class="ql-block">“听老人们说,咱村这座庙以前叫做‘维摩寺’,随着时间的延续人们慢慢地叫走了嘴,演变成了现在的‘眉毛寺’。”</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听着继儒和英子的对话,一边观察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我看到靠院门不远的地方,有一棵近乎枯朽了的大树。我把牛鼻子上的缰绳套在了犁把上,好奇地朝那棵大树走去。</p><p class="ql-block">“唉,快来看哪,这棵树可真够粗的!”我一边朝大明和长顺喊着,一边张开双臂搂抱着这棵古树。大明跑到我的近前,一边将他的左手拉住我的右手围抱着大树,一边喊着:“呵,真够粗的。”</p><p class="ql-block">“别费劲儿啦,还差一尺多呢!”</p><p class="ql-block">“这颗古树不知是哪年种的?”</p><p class="ql-block">“只可惜这半边已经枯死了。”</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围在这棵古树旁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继儒走过来说道:“听老辈人说,这棵树是被雷击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一边端详着这棵古树。发现树上的三根主杈有一根已经枯萎断掉了,鸟儿在腐烂的树干里筑起了自己的巢。中间那根树干的枝叶也有些发黄了,只有靠墙头那边的一根树干上泛着绿色的枝叶。在这根树干下面有一间不起眼的房子,面积有八九平米,在残缺的墙皮下面露出一尺来长两寸多厚的灰砖和暗红色的老墙皮。我走到近前,只见在空荡的屋子中间有一个一米多高的长方形石案,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东西两侧墙上描绘的彩色壁画已经模糊不清了,屋顶的四角悬挂着蜘蛛网。地面上堆积着一些碎石块,墙角处摆着两泡干硬的粪便,见此情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早年间的寺院会有多么辉煌。</p> “趁着天气凉快,大家抓紧干活儿啦。”继儒一声吆喝,中断了我对庙宇昔日的遐想。大家按照各自的分工忙碌起来。地头上几个有经验的老汉在刚刚犁过的地里,左手拿着盛种子的瓦罐,右手捏着种子均匀地往翻开的泥土里播撒着种子。年轻的壮劳力胸前挂着木制的粪斗,跟在老汉的身后往种子上施肥。再后面是灵巧的小伙儿站在黄牛拖着的爬犁上,把播过种子的地耙平。其他体弱的社员用锄头在牛犁不到的边角处刨着、种着。社员们一边有条不紊地干着活儿,一边调侃说笑着。我专心致志地扶着犁把,快到地头时,我看到几个老汉望着瓦蓝的天空出神。在那个靠天吃饭的年月里,我猜测他们准是在祈祷老天爷,给这片干旱的土地求雨呢!<br>“这两天老天爷要是给咱这达(这里)下点儿雨就好了!”<br>“但愿如此吧。”<br> 听到继儒和几个老汉的拉话声,我凑到近前说道:“要是能够把沟里的泉水,引到山上来就好了。”<br> 继儒冲我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北京学生见多识广,真要是把你的想法变成现实的话,咱们的粮食产量至少能够增加一倍。”<br> 我们一直干到太阳偏晌午的时候,才看到山坡下的小路上,有几个挑着担子的人急匆匆地朝庙院这边来了。<br>“送饭的人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不约而同地朝坡下望去。继儒停下手里的活计,把系在腰间的白毛巾揪出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朝大伙吆喝着:“休息啦!吃口饭,抽袋烟再干。”<br> 人们像迎亲似地围着送饭的人,急不可待地寻找着自家的饭食。大家席地而坐,边吃边聊着。春天的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让人感觉十分的舒服。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我不禁感慨道:“荒山秃岭沟连沟,黄馍米汤解饥愁。暖风吹得人欲醉,苦中寻乐修地球。”<br> 饭后我躺在松软的土地上闭目养神,耳边忽然响起了喜鹊的叫声。我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望去,发现在墙边的古树上,有两只喜鹊飞来飞去地忙碌着。那美妙吉祥的叫声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连忙起身朝着那颗古树走去。<br> 为了不惊动那两只喜鹊,在离古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停下了脚步,细心地观察着它们的举动。只见它们一会儿从树上飞到刚犁过的地里刨食,一会儿又衔着扑捉到的食物飞到鸟巢旁边,嘴对嘴地喂着还不能自食其力的幼雏。这种与生俱来的生存行为,让我感到人与动物的情感有时是那么的相似!这正是:“锄禾庭院中,昂首闻啼鸟。衔食育幼雏,辛苦知多少?”<br> 我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在古树旁边残留的那间房檐下面,露着一根根的碎木条。这意外的发现简直让我惊喜万分!这些木条放在这里太可惜了,为何不废物利用呢? 我们插队进村时正值寒冬腊月,地里没有什么可烧的东西。乡亲们就把自家积攒下来的柴禾送给我们做饭用。由于大家都没有烧柴的经验,所以做饭时很费柴草,没过多长时间,就把乡亲们为我们准备过冬的柴禾烧光了。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我们每天四处搜寻能烧的东西。赶上等“米”下锅的时候,就从乡亲们的柴垛上拿上两根,应付饭口。我们这种无奈的行为,即使被主人看见了,也没有责怪过我们。善良的陕北人民用他们那朴实博大的胸怀包容着我们的一切。他们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他们却用实际行动告诫我们,做人要厚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要懂得包容。做事要从长计议,诚信有德。<br> 如果我们有了自己的柴禾,谁还会去做那种明知故犯的事儿呢。想到这儿,我一不做,二不休,连忙跑到放工具的地方,朝着大明和长顺喊道:“哥们儿,我发现新大陆啦!”<br> 坐在坡地上的社员惊讶地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来不及向他们解释,唯恐走漏了消息让别人抢了先,那岂不是让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吗?我急忙抄起地上的镢头跑到了古树跟前。围着那间破旧的房子转了一圈,也没有找着上房的道。房子虽说不算太高,可是墙壁却是直上直下的没个抓头。我眼巴巴地望着椽子,心里十分恼火。情急之下我忽然发现那棵古树的一根树干刚好从这间屋顶上伸过,我不禁心中暗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一个上房的方案在我心中霍然生成。我再次回到堆放工具的地方从柴架上取下绳子,然后跑到树下。歇晌的人们看到我忙前跑后的样子,以为我要上树掏鸟窝呢。<br>“平安,你可得小心点儿啊,留神上树掏不着鸟蛋掏手屎啊。”石头的话逗得大伙儿咯咯直笑,我来不及和他耍笑,一心想着赶紧爬上房,早点儿把柴禾弄到手。<br> 由于树很粗,无法攀登。我只好将绳子的一头用力一甩,套住了树上的一个树杈,绳子的另一头栓住了刨地用的镢头。然后双手拽住绳子往上爬,借助我的臂力和灵活的身体,我顺利地爬到了树上,然后再从树上跳到房顶上,接着再把绳子另一头的老镢拽到房顶上。庙院里歇晌的人们见我上了房顶,感觉很奇怪。大明急切地对我喊着:“你要干什么呀?小心别摔着了!” <p class="ql-block">“废物利用,咱不能总是拿乡亲们的柴禾救急呀!”我顾不上再多说什么了,抡起老镢朝着房顶上的泥土瓦片刨了起来。房顶上的泥土干燥得厉害,飞扬的灰土呛得我喘不过气来,为了实现自己的想法,我强忍着。随着老镢上下飞舞,房顶被刨开的面积逐渐增大,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根根的柏木条子。我两腿劈开,站在离地面三米多高的檩木上,房顶上的泥土连同一根根的柏木条,伴随着频繁起落的老镢,稀里哗啦地落在了地上。房顶上慢慢地露出了光秃秃的房梁和檩木,此时危险离我越来越近。</p><p class="ql-block">“你小心点啊!千万可别摔下来呀!”</p><p class="ql-block">“你们先别过来,一会儿等灰尘散尽了再过来捡柴禾吧。”我一边劝阻着同学们,一边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老镢。此时,我被空气中弥漫着的尘土包围着睁不开眼睛,紧闭着嘴唇不敢喘气,浑身上下跟个土人似的。</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我的正前方靠近墙头的屋檐下,突然窜出一条一米多长、手腕子粗细的花皮蛇。它因为受到了强烈的惊吓,闪电般地从屋檐下窜到了墙头上,惊恐地将头高高地扬起,口中不停地向外吐着红红的信子,机警地左右张望着,随时准备向来犯者发起攻击。</p><p class="ql-block"> “啊,蛇!”</p><p class="ql-block"> 人们一下子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情景惊呆了,尤其是那些婆姨和女子们,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惊恐万状地大呼小叫起来。我望着那条跃跃欲试的花皮蛇,心中不禁暗喜,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蛇肉。”看来是老天爷见我干活儿太辛苦了,特意送来这份“美味佳肴”犒劳我的。</p><p class="ql-block"> 我迅速地从房顶上跳到刚刚犁过的暄土地上,三步并做两步从放工具的地方拿起一把锃光瓦亮的大号镰刀。为了不惊动这条受了惊吓的蛇,我蹑手蹑脚地迂回到蛇所处的墙头下面。小时候听大人们说,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因为蛇的心脏在这个位置。想到这儿,我心里有了攻击目标。为了不让蛇发现我,我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机会。过了一会儿蛇似乎感到没有什么危险了,它缓缓地将直立着的脑袋伏在墙头上。我见机会来了,悄悄地从它的侧后方直起腰,对准距蛇头七寸的位置迅速地举起手中的镰刀,狠狠地砍了下去。</p> 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砍进了墙头的泥土里。刀落之处蛇的脑袋应声落地。我扔掉手中的镰刀,一个箭步冲到蛇的近前,一只脚踩着蛇身,双手抓住刚刚被砍断的蛇颈,用力一剥迅速地将蛇皮撕了下来。我将它放在一个荆条筐里,用布蒙好,然后蹲在地上,用泥土擦去了手上的血迹。这一连串的动作,前后用了不足十分钟。<br> 人在生活中有时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情况,是冷静地面对,还是怯弱地躲闪?是迎难而上,还是俯首就擒?是拔刀相助,还是隔岸观火?这是由人的性格所决定的,不同的选择,决定着不同的命运。<br> 下工后,我们每个人背着一捆木条回到驻地。我把花皮蛇用清水洗净以后,又在它的身上均匀地切成花刀,撒上些葱花和咸盐,然后盘在一个搪瓷盘里,放到锅里清蒸。一会儿的工夫,从锅盖下面透出来的香味充满了窑洞,顺着窗缝飘到了外面。<br> 门外,一群穿着开裆裤的小娃娃笑咪咪地看着我,期盼着从未吃过的蛇肉。望着他们那天真企盼的眼神,我爱抚地摸着他们的头。婆姨们不好意思地要拉自己的孩子往家走,我笑着拦住了她们。得意地对他们说道:“别走,别走,人人有份,平时乡亲们有好吃的东西总是想着给我们送来,今天也让我回报一下你们吧。”<br> 出锅的时间到了,我掀开锅盖,只见盘中洁白如玉的蛇肉香味扑鼻,令人垂涎欲滴。我高兴地给围观者每人盛了一份,让大家共同分享这难得的美味佳肴。此时,人们早已经忘记了花皮蛇那跃跃欲试的可怕样子,一个个美滋滋地品尝着从未吃过的蛇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原创文字 马平安</b></div><b><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图片来源 自拍、网络</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图文编辑 康乐谷</b></div></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