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湖星火

罗勋斌

<p class="ql-block">沧湖星火</p><p class="ql-block">第一章 寒夜惊涛</p><p class="ql-block">1927年的寒冬,如同一床冰冷且沉重的棉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大地。监利临时县委书记熊传藻、副书记陈步云,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振臂一呼,领导了剅口暴动。那划破夜空的枪声,宛如一声春雷,打响了洪湖西岸武装反抗的第一枪,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希望的口子。</p><p class="ql-block">而在监利汪桥的沧湖,湖面像是被大自然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琉璃,薄冰之下,湖水似乎也被冻得悄无声息。岸畔的芦苇在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这片土地所遭受的苦难与沧桑。</p><p class="ql-block">在地主家那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十二岁的刘明万蜷缩在角落里。他那稚嫩的身躯,在破旧的棉衣下显得格外单薄。耳畔传来父亲刘顺义在长工房内阵阵沉重咳嗽声,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自六年前母亲在湖南桃花山病逝后,父子俩便无依无靠,只能在这地主家中,受欺凌与压榨的夹缝中艰难地求生存。</p><p class="ql-block">今夜,月光如霜,却冷得彻骨。清冷的银辉倾泻而下,洒在刘明万身上,也照亮了他脚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在湖南益阳街头乞讨时,被恶狗撕咬留下的印记。每逢阴雨天,伤口便泛起细密的刺痛,像无数蚁虫啃噬着血肉,而记忆深处的伤痛也随之翻涌,时刻提醒着他生活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残酷岁月。</p><p class="ql-block">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1934年冬。这一天,保长吴先炳要求刚满十七岁的刘明万去码头搬货。刘明万刚欲起身,不经意间瞥见保长吴先炳那怯懦的儿子躲在父亲身后,眼神闪烁不定,透着一丝心虚。他心中猛地一沉,近来风传国民党和伪军四处抓壮丁的消息,此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迅速笼罩了他,他知道,这厄运恐怕是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p><p class="ql-block">果不其然,刘明万也被抓了壮丁,在众人的推搡下,刘明万也被捆绑着上了船。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是同乡的袁其万,只见他被麻绳紧紧捆绑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显然是遭受了一番折磨。</p><p class="ql-block">船缓缓行驶至岳阳洪山头码头时,江面突然风云突变,狂风大作,巨浪滔天,汹涌的波涛如同一头头愤怒的猛兽,不断地拍打着船身。刘明万紧紧盯着舱外那漆黑如墨的江水,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就在这时,袁其万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跳吧,与其去当那毫无意义的炮灰,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能寻得一条活路。”刘明万咬了咬牙,默默割断绳索,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传递着勇气与信任。趁着国民党伪军士兵打盹之际,他们如两只勇敢的海燕,纵身跃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刺骨的江水瞬间灌入口鼻,仿佛无数把尖锐的冰刀,割着他们的肌肤。刘明万驮着袁其万拼命地划动着双臂,向着岸边游去,每一下动作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后,枪声大作,子弹呼啸而过,擦着他的发梢,留下一丝丝灼热的痕迹,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上岸后,二人在茂密的芦苇荡里藏身三日三夜。漫长的时光里,他们以野果、小鱼充饥,每分每秒都竖着耳朵警惕敌人搜捕。第四日破晓,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人神灵般出现——他眼神温和却透着果敢,往二人手里塞了几个窝头,压低声音道:“跟我走,白先生想见你们。”来者正是共产党员游击队长白洪。</p><p class="ql-block">刘明万逃走的消息很快传回汪桥,他的二爷刘顺洲受到牵连。黄卫军走狗李胜坤在保长吴先炳的带领下,将刘顺洲关进地牢,声称要刘顺洲交出侄儿刘明万才能放人。无奈之下,众人最后经多方求人说好话,用十五块大银元才将刘顺洲赎了回来。这一场劫难,让少年刘明万彻底看清旧世界的獠牙,也为他后来投身革命埋下伏笔。</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沧湖芦苇荡里多了两位年轻坚毅的身影。他们追随白洪的游击队伍,在游击战火中化作两把利刃,直插敌人心脏,屡屡立下战功。二人的枪管上分别刻着“刘明万”“袁其万”的名字,渐渐被汪桥人称作“双雄”,他们的传奇,也在这片土地上传扬开来。</p><p class="ql-block">第二章 暗夜惊雷</p><p class="ql-block">1943年江汉平原沦陷,沧湖的寒雾裹着硝烟在芦苇荡里翻涌。游击队长白洪、桑夫群麾下16岁的通讯员范开万,1943年10月参加革命,主要工作性质是游击队通讯员,驻扎在白露湖,破坏国民党日伪军的交通通讯,组织群众,动员青年参加游击队,以汪桥为据点发展游击队员抗日力量。他们在汪桥联络处摊开皱巴巴的军用地图,指尖重重叩在“碾子房通讯中转站”的红圈上:“今夜动手。”烛光下,刘明万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地图上的折痕,油灯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在土墙上,像尊被岁月打磨的青铜雕像。袁其万突然抽出腰间短刀,刀刃刮过灯盏边缘迸出火星:“伪军走狗李胜坤是汪桥据点黄卫军大队长,他又新调了一个排,将岗哨换成流动哨。”话音未落,范开万将湿漉漉的渔网摔在桌上,水珠顺着网眼砸在“围剿计划书”上:“我在白露湖游击队里弄来八箱炸药,足够把那乌龟壳掀上天。”</p><p class="ql-block">暴雨倾盆的子夜,刘明万贴着墙根挪动,泥浆在草鞋下发出“噗嗤”闷响。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他看见两个哨兵缩在屋檐下吞云吐雾,烟头红光如毒蛇信子吞吐,匕首出鞘的轻响被雨声吞噬,当热血溅上他的手背时,远处岗楼的探照灯刚扫过西侧围墙。剪断电线的瞬间,警报声撕裂雨幕。刘明万抄起扳手砸向变压器,蓝光爆闪中,整座中转站陷入死寂。子弹却在此时破空而来,他就地滚进壕沟,抬眼看见袁其万正攀着电话线杆,短刀起落间,成捆的通讯线如断弦坠落。“什么人!”光束扫来的刹那,袁其万已将手榴弹掷进岗楼,爆炸声中他踹断最后一根主线,裤腿被弹片划开三寸长的口子,却笑得像偷吃蜂蜜的孩子一样,却忘记了疼痛。</p><p class="ql-block">范开万的手推车在泥浆里艰难推行,炸药包的导火索正滋滋喷吐火星,迸溅的流火如毒蛇信子般舔舐着潮湿的空气。就在国民党巡逻队的刺刀抵住他胸口的刹那,他猛然扯开衣襟,腰间密密麻麻的雷管在闪电光下泛着冷光:“来啊!有种就陪老子下地狱!”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拇指狠狠擦燃火石,裹挟着血色杀意的雷管如流星般砸向敌群。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夜幕,气浪裹挟着碎石将他掀翻进水田。浑浊的泥水漫过口鼻,呛得他喉头涨疼,可他的左手始终死死攥着从不离身的伐木斧——斧刃上还留着父亲当年劈砍日寇时崩裂的缺口,此刻又浸染了新的血色,在硝烟中折射出不屈的锋芒,仿佛两代人的热血在此刻融为一体。</p><p class="ql-block">黎明前的大沧湖泛着铁青色,三人且战且退,刘明万的棉衣袖口渗着血,袁其万的短刀卷了刃,范开万的裤脚还在冒烟。他们三人退至普济方向,将一路的通讯线路剪断,捆绑上手推车,当最后一箱通讯设备沉入沧湖底时,东方已浮起蟹青色的曙光。远处传来渔民熟悉的渔歌号子,那是他们与地下党约定的暗号。三个人互相搀扶着走进芦苇荡,身后的沧湖湖面波光粼粼,仿佛昨夜的枪炮声只是一场幻梦。</p><p class="ql-block">第三章 湖荡烽烟</p><p class="ql-block">监利县委的反“清乡”斗争已进入白热化,敌人为了扑灭监沔地区革命烈火,“围剿”县委书记熊传藻、副书记陈步云领导的游击队伍,国民党正规军以两个团的兵力,在地方团防李胜坤黄卫军大队长的配合下,如浊浪般四次扑向湖区,经过七天七夜激战,“英雄三万”率游击队采取“人多则跑,人少则搞”的游击战术,退守湖心岛,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子弹在芦苇间织成死亡之网,队员们只能靠嚼食莲藕、芦根、鱼虾、蒿芽为食物充饥。游击队以宽广的湖面、纵横交织的河流为战场,以茂密的柴林和丛生的野草为掩护,与敌人周旋,有力地消灭了敌人的大量有生力量。</p><p class="ql-block">第七日黄昏,袁其万蹲在浅滩洗绷带,弹片划伤的伤口已开始溃烂,“老大哥,白洪的游击队援兵……”话音未落,刘明万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湖面浮着的野菱叶下,隐隐晃动着竹篙的影子。范开万举着望远镜忽然低呼:“是老渔翁的船队!”三艘披满荷叶的小船破浪而来,船头站着的老渔民掀开斗笠,露出藏在下面的驳壳枪。</p><p class="ql-block">突围时,范开万突然推开搀扶他的战士,“我断后!”子弹穿透他后背的瞬间,他还在朝刘明万挥手:“快走!把电台密码本带走!”刘明万红着眼眶将他扛在肩头,湖水没过胸口时,听见身后传来最后一声枪响。直到遇见游击队小舟,他才发现范开万的血已经染红了自己整个左半身。</p><p class="ql-block">驻守在汪桥的伪军悬赏捉拿“三万”令,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三千大洋的墨迹未干,却总有渔民在深夜看见三艘小船划过湖面。船头立着的人影肩扛长枪,船尾堆着成箱的弹药——老百姓们都说,那是沧湖里的“三条神龙”,专门拆鬼子的电话线,背敌人的匣子枪。每当月圆之夜,湖面总会闪过暗红的光,像是当年沉在湖底的电台在发报,又像是三位战士枪管上的刻字在隐隐发烫。</p><p class="ql-block">芦苇黄了又青,湖水上的硝烟早已散尽。但每个汪桥老人都会指着湖心岛告诉孩子:“看,当年‘英雄三万’就是在那里,用蒿芽和子弹,撑起了沧湖岸边的天。”</p><p class="ql-block">第四章 沧湖晓月</p><p class="ql-block">1951年的春风掠过沧湖时,刘明万的掌心正攥着那张褶皱的调令。共产党领导人白洪的字迹力透纸背,海南某县县长的任命书在阳光下泛着烫金光泽,却被他折成一只单薄的纸船。纸船漂向湖心时,他望着水面上父亲佝偻的背影,老人正蹲在船头修补渔网,霜白的头发被风掀起,像极了当年柴房里那堆即将燃尽的枯草。袁其万的劝阻还在耳边,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刘明万蹲下身将父亲滑落的草帽重新系紧,这辈子扛过枪、打过仗,唯一亏欠的,是这双送我走出沧湖的手。</p><p class="ql-block">远处,范开万的渔网在夕阳下张开如金色的蛛网,他教渔民甩网时的吆喝声,惊飞了芦苇丛中一对戏水的野鸳鸯。袁其万调任余埠区区长的第三年,因为坚持亩产必须过秤,不弄虚作假,得罪了主管领导,被一纸调令派去新疆修铁路。离别前夜,三人围坐在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枝叶在酒碗里碎成银鳞。袁其万往刘明万碗里添了块酱牛肉,当年在洪山头跳江,要不是你拽着我游了三里地,我早喂了江鱼。范开万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截磨损的电话线,那是1943年炸掉碾子房时扯下来的战利品,等哪天铁路通到咱汪桥,我要把这玩意儿焊在火车头上。三个人的笑声惊起满树蝉鸣,醉眼蒙眬间,仿佛又看见1927年那个寒夜,江面的浪花正推着他们向黎明游去。</p><p class="ql-block">土改时“三万”参加了打土豪分田地,镇压恶霸地主和反革命份子的活动,他们亲自参与打击日伪军走狗李胜坤黄卫军大队长,国民党汪桥伪区长刘南山的行动。</p><p class="ql-block">1997年深冬,刘明万踩着积雪赶到汪桥医院时,袁其万已经瘦得脱了形。老人颤抖着摸向床头柜上的玻璃罐,新疆葡萄干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那年在戈壁滩修铁路,我总想着,这甜果子要是能让沧湖的乡亲们尝尝……他忽然抓住刘明万的手,指节无力而发白:“老哥哥,你说湖底的电话线,会不会已经长成了龙骨?”病床边的范开万别过脸去,窗外的沧湖结着薄冰,远处的渔船正披着晚霞缓缓归航,恍惚间,他又听见1943年暴雨夜的枪声,和那个在芦苇荡里说跟我走的中年人。</p><p class="ql-block">2007年清明,沧湖渔场飘起细碎的雨。刘明万的灵柩缓缓驶过湖堤时,不知谁在水面放了三盏河灯。烛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像极了1934年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三个少年在芦苇荡里的故事。送葬队伍里,有拄拐的老游击队员,有抱着作业本的小学生,还有当年被范开万救过的农家女,如今已变成抱着孙子的老奶奶。沧湖的水永远记得,三个从芦苇荡里走出的少年:一个留在湖畔,用渔网编织着和平的岁月;一个在西北戈壁,把青春嵌进铁轨;一个在迟暮之年,仍对着湖面喃喃自语。当孩子们指着湖边石碑问起“三万”的故事时,老人会轻轻拂过碑上的刻字:“星火起于微末,初心照破长夜”。风掠过芦苇时,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枪声、笑声,和沉在湖底的电话线在水流中轻颤的声响,那是一代人用热血写下的注脚,也是永不熄灭的火种,在沧湖的波光里,代代相传。</p> <p class="ql-block">刘明万生于1915年,于2007年仙逝,享年92岁。</p> <p class="ql-block">这是刘明万的女儿刘忠安(女、右2)今年81岁,左2是刘明万女婿伍学义,今年89岁。左1是《监利人》杂志社编辑谢金城,右1是作者罗勋斌。</p> <p class="ql-block">这是袁氏宗亲古堤支谱。</p> <p class="ql-block">这是袁其万生前照片。袁其万民国丙辰年腊月十六生(即1916年),戊寅年冬月初一仙逝,(即1916~1997年)享年81岁。</p> <p class="ql-block">这是袁其万儿子袁守海(右)86岁。孙子袁世民。</p> <p class="ql-block">范开万(望),程集张马人。生于1927年1月(农历丙寅腊月廿三日)2015年5月仙逝,享年88岁。</p> <p class="ql-block">这是范开万儿子范宏灿和孙女儿范碧霞参观西柏坡纪念馆时在党旗下重温入党誓词。摄入武汉园博园。</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罗勋斌,监利人,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中华诗词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会员,荆州市作协会员,监利市作协秘书长。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西部文学》《湖北日报》《湖北诗词》《荆州日报》等文学平台。</p> <p class="ql-block">罗勋斌 湖北省监利市广源西二巷5号</p><p class="ql-block">1313579731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