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李诫故里:商韵园中的千年建筑回响

张工资

<p class="ql-block">步入郑州管城区东大街与城东路交叉口的商韵园,一座汉白玉雕琢的仿古寨门式建筑静立于此。门额上“李诫故里”四个大字古朴厚重,阳光穿透枝叶洒在碑体上,金色碑文仿佛流淌着北宋的晨光。</p> <p class="ql-block">碑阴以古书烫金格式镌刻的《李诫故里碑记》,用寥寥数百字勾勒出这位建筑宗师的一生:生于郑州管城,逝于虢州任上,归葬故里梅山;以《营造法式》集千年营建智慧,终成“中国古代建筑文法课本”的奠基者。</p> <p class="ql-block">这座2010年落成的纪念碑,是郑州市文物局在李诫诞辰九百九十周年之际所立,不仅是现代人对李诫的追思,更是宋代技术官僚精神与当代文化遗产保护工程的时空对话。</p> <p class="ql-block">碑前常有老者驻足低语,年轻人举机拍摄,而碑后的商代古城墙遗址,则以3600年的夯土沉默见证着郑州“华夏龙兴之地”的文明层累——李诫的智慧,恰如这片土地上又一重璀璨的文化叠压。</p> <p class="ql-block">李诫,字明仲,约生于北宋嘉祐年间(公元1061-1063年),是郑州管城县(今河南省新郑市)人。他出身于一个官宦世家,家族世代为官,家学渊源深厚。李诫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博学多才,尤其在书法、绘画和音乐方面展现出非凡的天赋。</p> <p class="ql-block">沿碑东行百米,商都古城墙的残垣蜿蜒向西。城墙下的步道,恰似李诫仕途的隐喻:从元丰八年(1085年)以荫补入仕的郊社斋郎,到元祐七年(1092年)踏入将作监,这位出身郑州官宦世家的才子,在土木营造的实践中步步登高。</p> <p class="ql-block">其父李南公为北宋重臣,官至户部尚书;其兄李譓亦任龙图阁直学士。李诫的仕途始于元丰八年(1085年),他通过荫补进入仕途,最初担任郊社斋郎,后升任曹州济阴县尉。显赫家世虽为他铺就仕途,但真正让他青史留名的,却是将作监内十六年的深耕。</p> <p class="ql-block">在将作监,李诫从主簿升至总领,主持了北宋末年十余项标志性工程:崇宁元年(1102年)的辟雍(皇家学宫)彰显礼制威仪,龙德宫的飞檐斗拱凝结艺术匠心,朱雀门与景龙门的巍峨城楼守卫东京繁华,开封府廨的严谨布局体现行政效率……</p> <p class="ql-block">这些建筑虽已湮灭于战火,但《营造法式》中“材分模数制”的记载,仍能让后人复原其精妙:以“材”为基准的构件标准化设计,使建筑如同活字印刷般可拆解重组,既控制成本又保证质量。</p> <p class="ql-block">穿过商韵园南侧的木质栈道(因暴雨损毁封闭,现仅存基址),仿佛踏入李诫笔下的建筑宇宙。崇宁二年(1103年)颁行的《营造法式》,以36卷、357篇、3555条的浩繁体系,将建筑从“匠人秘术”升华为“科学范式”。</p> <p class="ql-block">书中193幅图样,既有栱眼雕花的细部纹饰,又有殿堂构架的透视图解,堪称中国古代建筑的第一部“可视化教科书”。 这部巨著的诞生,暗合王安石变法中“开源节流”的治国理念。李诫在序言中直言编纂目的:“关防工料,以杜侵盗”,但其价值远超财政管控。</p> <p class="ql-block">他将建筑工种细分为13类,制定工时与用料定额,开创了工程管理的定量化先河。更令人惊叹的是其对力学原理的直觉认知:书中“举折之法”(屋面曲线设计)暗合现代结构力学,清华大学郭黛姮教授曾评价其“某些理论比伽利略更早触及力学本质”。</p> <p class="ql-block">漫步商都遗址博物馆(位于公园北侧),玻璃展柜中的《营造法式》复刻本与数字化投影交互装置,揭示着这部法典的全球影响力:丹麦建筑师伍重设计悉尼歌剧院时,其壳体结构灵感正源自该书“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屋顶意象;日本唐招提寺修复工程中,匠人们仍参照书中“侧脚”“生起”等技法调整柱网稳定性。</p> <p class="ql-block">从商城遗址公园西行至南学街,沿平等街向北,沿途仿宋商铺的鸱吻与悬鱼装饰,隐约可辨李诫的艺术基因。这位建筑宗师不仅是技术官僚,更是跨界通才:藏书数万卷,手抄本数千,篆隶草楷皆精,所绘《五马图》得徽宗赞许;《续山海经》《琵琶录》等著作虽散佚,但《营造法式》的图样线条仍透露出唐宋绘画的笔意。</p> <p class="ql-block">然而,如此全才却在《宋史》中仅存只言片语。元代史官视其为“匠人”,明清方志亦未单独立传。直至近代,梁启超偶得《营造法式》,嘱托梁思成、林徽因深入研究,才使李诫重回学术视野。</p> <p class="ql-block">梁思成之子“从诫”之名,即取“师从李诫”之意,足见其学术血脉的传承。在商韵园东侧的郑州文庙(常闭门修缮),棂星门上的斗拱与碑亭柱础,恰是李诫精神的无声延续:中国古代建筑从不乏技艺,缺的是将技艺升华为文明符号的书写者。</p> <p class="ql-block">行程终点折返至东大街起点,地铁站人流匆匆。若驱车西南行四十里,新郑梅山脚下的李诫墓园藏于樱桃林深处。1960年代墓冢遭损,2006年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罗哲文题写的“宋李明仲之墓”碑与阎铁成撰写的祭文碑分立两侧。墓园规模狭小,道路崎岖,与《营造法式》的辉煌形成刺眼反差。</p> <p class="ql-block">这种反差恰是历史吊诡的注脚:李诫生前受徽宗赏识,主持工程耗费巨资,后世却评价其为“民脂民膏的见证”。但站在技术史维度审视,那些消失的宫殿楼阁,实为华夏建筑文明的实验场。</p> <p class="ql-block">正如碑文所言:“建筑本身无错,错在权力滥用其美”。而今,郑州地产开发如火如荼,学界呼吁房企资助墓园扩建,让这位“建筑祖师”不再隐于荒草——这不仅是对个体的纪念,更是对工匠精神与专业主义的当代致敬。</p> <p class="ql-block">暮色中的商韵园,李诫故里碑染上金黄余晖。碑文末句“玉泽以纪念”,化用《礼记》比德于玉的典故,暗喻其精神如美玉温润不朽。回望李诫一生,他以官僚身份践行匠道,以文人胸怀编纂法典,在“士”与“匠”的裂隙中开辟出一条技术理性之路。</p> <p class="ql-block">如今,李诫已离我们远去,但他的成就却如同璀璨的星辰,在历史的天空中闪耀着永恒的光芒。今日重走商都故道,不仅为追怀先贤,更需反思:当“千城一面”吞噬地域特色时,能否从《营造法式》中找回“中国气派”的建筑基因?答案或许就藏在碑文未尽的墨痕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