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摊姐(中篇小说)

晓月10891786

<h1><span style="font-size:22px;">  谨以此篇献给挣扎、奋斗在街头巷尾摆地摊的父老兄弟姐妹们!</span></h1>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 序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落日满含蒙娜丽莎式的微笑,惑人迷恋地躲进凤凰山坳,仿佛和喜欢逐日追星的摊贩们玩起了捉迷藏。南潞街头,下班的人流穿梭往来,渐渐分淌到各条里弄小巷;马路边,各家商店也纷纷开始盘点结账,准备打烊。这时,零零星星的摊贩们却逆下班人流而进,拖着小板车、骑着三轮车、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从各条街头巷尾汇聚到镇中心的十字街头,开始奏响了南潞夜生活协奏曲的序曲!</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早早服侍张先生吃好晚饭,便抱着小甜甜沿北街而上,一路兴冲冲地赶到镇中心的十字街头。这里是东南西北四条大街的汇聚点,靠路边有一个全镇唯一的交通岗亭,十字街头中央高矗着几盏点钨灯,到了晚上街灯一亮,这儿就成了全镇最亮堂的地方。少数摊贩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选在这路边设摊,好借着雪亮的点钨灯光交易。这会儿时间还早,交警还没下班,但摊贩们则早已蠢蠢欲动,候在路边作好了抢摊位的准备。银桂则抱着女儿站在马路旁,静静地观察着各路摊贩们的一举一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虽说这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了,可南潞镇的市民却似乎依然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除了一些三班倒的职工,大多数市民吃好晚饭便兴致勃勃地聚在电视机前看看电视消遣消遣。那年头电视还是个稀罕物,电视机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大多数人要挤到有电视机的邻居家或居委会去看。电视也只是模拟电视,还没有有线电视,电视频道少得可怜,节目又不是很多,却是百姓夜生活唯一的乐趣。只有那些不耐寂寞的小青年出来溜溜街,散散步,或者看上一场电影,跳上一曲舞(电影院、舞厅数量也极少,全镇也就寥寥可数的三五家)……街上各家商店也都在傍晚五六点钟就打烊了,迟一点的也不过挨到晚上七点钟左右打烊,全镇只剩稀稀落落的几家点心小吃店还是灯火通明,静候电影院舞厅散场、情侣散步归来的顾客光临。这年头,最惬意的享受也仅在于吃一客蛋丝汤的洋铁棚生煎包子,或者尝一口满口鲜的张生记馄饨、来一碗粗丝粉的陆莲芳千张包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潞的夜宁静而安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五彩缤纷的霓虹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招揽生意的广播喇叭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更没有璀璨夺目的城市景观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昏黄的白炽灯路灯下,四周的马路上空空荡荡的,行人寥寥无几,间或出现三三二二的几个黄头发小青年人影,操着沙哑的直喉咙,摇头晃脑狼嚎似地唱着“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走了调的歌声在寂静的夜空重浊迴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过这种状况现在正在逐渐改变。随着外地来南潞打工者的日渐增多,夜里街上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打工者从老家出来往往只带了一个铺盖被头,甚至还有只拎一个小包就出来闯世界的。他们一落实好工作,便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需要重新置办各种生活必需品,然白天要上班没空,只好等晚上出来买,而那时所有的商店又都关门了。而且,商店里的商品对于他们来说也都偏贵,他们急需价廉物美的日用品。再则,工棚里又没有电视机收录机,生活挺单调沉闷的,上街蹓跶蹓跶也好散散心。还有一批人,那就是这年头南来北往的商贾和出差人多了,说得难听点就是夜里泡个小妞,想买套换洗的内衣裤都没地方买……夜幕下蕴藏着不少刚性需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商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摊贩,是城市生活无孔不入的润滑油,哪里不滋润就往哪里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摊贩,是城市生活无所不在的开拓者,哪里有短板就往哪里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是那些为个人生存奋斗作为原动力的小商贩们,率先捕捉到了南潞夜生活的商机,在空空荡荡的十字街头摆起了夜摊,给宁静的南潞夜生活增添了别样的风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看着十来个摊贩争先恐后地抢地盘,铺地摊,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在各个地摊前蹓跶,两眼却仔细察看着他们各自摊头的货色,以及和他们交易的顾客类型,心里一边暗暗盘算着,不一会她心底就有了谱。于是,她嘴角漾起一丝怡然自得的笑容,抱着小甜甜赶回家去,一路轻快地哼唱着“……毛毛雨啊毛毛雨,幸福不是毛毛雨,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她准备和丈夫思野商量,打算也从摆夜摊落手,为自己在城市生活中闯出一条生存之道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姑娘,二十四五岁,不胖,但也不瘦,素淡清雅,一付花中君子般充满活力的健康身材;头扎一束马尾辫,椭圆形桂花叶式的脸上天生一双美丽的蚕眉大眼晴,平时爱笑,嗓门大,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和气善良的乐天派。她没唸过几年书,缺少文化,但不缺少心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几天,银桂饭后抱着小甜甜在街头闲逛,遇到几位外地来的女子在沿街兜售银饰品,脖子上手臂上掛满了银闪闪的项链手镯和戒子。她们一路吆喝着:“卖戒子手镯项链啰!”路人们好奇地驻足围过来问:“真是银子做的?”她们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笑答道:“生银的,生银的!”银桂不知道银子是否真有生熟之分,也不知那生银究竟是不是银子,但是看见路人们蜂涌似地围着她们转,拿着手饰又看又摸的,不时有人三块五块地讨价还价买,银桂一下子动了心:嗳,这倒是个好买卖!这生意既轻巧又便当,自己抱着孩子也能做啊!于是,她尾随这几个女人来到一僻静处,便跟她们说自己想批一点卖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祖藉温州,骨子里天生流淌着温帮生意人的血液。她从小就喜欢做小生意,卖冰棍啦,贩水果啦,讨价还价是她的拿手戏。这会儿,她拼命将价钱往死里压,最后终于以几毛钱一串项链的价格把货批到了手,不过心里却也明白了:什么生银熟银的,全是摆诱头哄人!银桂抱着小甜甜拿着饰品,也学着她们样,“生银,生银”的沿街叫卖,不到一个多小时,就赚进了二十来块钱,这下她心里可乐开了花:哇塞,这可相当于她丈夫十来天的工资了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丈夫刚下班回家,银桂就兴高采烈地告诉他:“思野思野,我今天赚大钱啦!”接着把午后贩项链的事细说了一遍。思野听后指责她道:“那不是坑人吗?”“哪里,哪里,”银桂分辩道,“城里人也不是傻瓜,他们压根儿就没把那东西当真货——真货哪有这么便宜?只不过是觉得新奇漂亮,花几块钱玩玩,买个开心而已!”思野想想也对呀,喷铜不是铜,稀金不是金,只不过净往好听方面靠靠罢了,算不得骗人。况且,真金白银现在是国家管控物资,店里又没有卖,买个假的戴戴也挺好看的。再说,有钱人也有买假的,就象莫泊桑的《项链》里描写的那样,贵妇人戴个假的人们也会当真的,反过来,穷酸相的人即便戴了个真的也会被人笑话是假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假之别不重要,重要的是戴饰品那个人内在的气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接下来几天,银桂拿了个骨牌凳,专到小菜场门口等人员密集的地方叫卖饰品。有赚头就卖,十来块钱赚它几十块钱还真是挺松番,实在比卖水果什么的强多了,本轻利重,置久不坏,挺适合她边带孩子边白手起家的。吃到卖饰品的这颗甜枣子,同时,又听说镇中心的十字街头,最近有人开始偷偷地摆起了夜摊,于是,她也萌生了摆小百货地摊的念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天,银桂侦察完夜摊情况,就回家跟丈夫商量起摆摊的事来。思野是个经过风雨的人,现在只求安耽不求富,他的想法有点保守,只想以后让银桂也找个工作上上班,安安耽耽地过日子。可银桂一听就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立马说道:“上班?我才不呢!我从小自由散漫惯了,刻板的工厂生活我可受不了,做小生意才最适我心。何况,我嫁到城里本不是来图安逸的,我就是想挤身城市这个大舞台,闯出一条脱贫的生路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张先生怎么办?”思野还有点犹豫地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先生是他们家对面河滩头弄堂里的一位街坊老邻居,一个孤身怪老头。他原先是位说大书的先生,后来因卷入“南潞裴多菲俱乐部案”,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吃了几年官司,出来后下到天香炒货厂监督劳动。到了新时期,他退休了。他们的案子也未提平反不平反,毕竟是群众性学术团体,都是些小人物嘛!工资还是那点工资,日子还是那么凄苦地过。吃了大半辈子苦,冤不冤只有自己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棺材木头香”的年纪,啥也无所谓了。他终生未娶,近两年又体弱多病,行动不便。银桂见他可怜兮兮的,反正自己正处于生育哺乳期不能外出干活,就顺便照料服侍起张先生来,每月只收他十几块钱搭伙费,以补贴家用。这点钱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少得不敢相信,甚至不可理解:自己家过日子还紧紧巴巴的,怎还有心去照顾一个孤老头呢?银桂却不计较,就当行善积德做好事吧!银桂见丈夫怕她照顾不下来,便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撒手不管的!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天’,咱做好事就要做到底,只要我们有饭吃,我定会继续照顾他的!”她打算白天还是一边带孩子,一边服侍张先生,晚上则和丈夫一起边带孩子边摆摊。至于等到孩子可上托班时,她自有另外的打算,只是现在还不到跟丈夫商量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摆地摊虽说是小本生意,但一家三口仅靠思野一人工资度日,本就捉襟见肘,月月亏空,哪有余钱进货?借吧,谁都知道没钱人借钱有多难,人家就怕你还不出呀!看看人家为难的脸色,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幸亏尚有几位至亲好友还顾着面子,你五十我一百的,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借到了几百块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怀揣着留有亲戚朋友体温的几百块热钱,从未出过远门的银桂傍晚跳上开往义乌的长途汽车,迈开了走向新生活的第一步。</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义乌,一个陌生而又令银桂向往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小县城。早在银桂小时候,就随处可见那些手摇着摇鼓咚(拨浪鼓),走街穿巷喊着“鸡毛换糖换引线”的东阳义乌人,他们既能吃苦耐劳,又会精细盘算。八十年代初,几位农家妇女在义乌街头偷偷摆起小商品地摊,历经摆摊——没收,再摆摊——再没收的反复磨难,在与管理者“躲猫猫”式不断抗争中逐渐发展壮大,最终形成了小商品自由市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车到义乌已是深夜子时,开个旅馆吧,银桂肉疼,毕竟借来的钱分分厘厘都金贵,一分一厘都得用在刀刃上,舍不得随便花。于是,她抖抖身子,在马路边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护着系在腰间的钱袋,和衣抱膝蹲在屋檐下打起了瞌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早春时节,咋暖还寒。夜风习习吹来,凉嗖嗖冷丝丝的,风刀霜剑刺骨寒哪,浑身冷得直打哆嗦。银桂缩紧身子咬紧牙关扛着,心底默默鼓励自己:“挺住!熬过这一宵,就能省下几个铜板,好多进点货啊!”渐渐的,睡意朦胧中,她梦见自己披金戴银成了万元户,满面春风出入金壁辉煌的高档旅馆,躺在了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她美滋滋地笑了!普通老百姓的梦想就这么实际,就这么简单——一顿丰盛的午餐,一间舒适的小屋,一张温暖的床。一个真正赤手空拳在社会最底层挣扎打拼、没有天助神扶的小人物,是决计不可能有“先挣一个亿的小目标”那样宏大的抱负的!熬到天蒙蒙亮,市场终于开门经营了,银桂揉揉腥松的眼,立刻振作精神飞快地赶了过去。哇,天哪——,这么大!义乌小商品市场那时已初具规模,呈现在银桂眼前的尽是密密麻麻的小商品摊位,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全国各地的小商贩云集在此交易,人数已达上万人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初来乍到不知行情,还是按照她“苏州人打半价”的惯用手法,扎底瞎杀价,摊主一听就笑了起来,说:“这位老板,初来乍到的吧?”他们喜欢称顾客为“老板”,同时真情相告:“我们这儿可没这么大虚头,全都是实打实的地板价啦!不过,咱就喜欢跟象你这样的新客户打交道,你们源源不断地来,市场才兴旺发达啊!当然,老板你放心,咱不会让你吃亏的——包你拿回去有赚头,这样才能你发我发大家发嘛!”银桂来回跑了几个摊头,情况差不多,还价的余地的确很小,就角把钱甚至是分把钱来去。义乌商贩人称“蚂蚁商人”,他们薄利多销,往往只赚一分钱就卖。对于银桂这类新主客也不欺生,不会“卡(捉)兔子”做一锤子买卖。相反,还异常热情地把时尚俏货介绍给他们,价钱尽量优惠,末了还仔细地帮他们打好包,义乌人要的就是下次再来的回头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纵观整个市场,满眼尽是有利可图的便宜货,银桂觉得这里真是遍地黄金,恨不得把整个市场搬回家。只可惜自己袋里仅有那区区几百块钱,得精打细算,哪种货可多进点,哪种货少进点。毕竟,卖小商品不比卖水果,水果是人们天天要吃的,小本贩卖不怕卖不完。小商品就不同了,家家户户日常少不了,却又不用天天买。银桂本钱少,得“翻热烧饼”转手快,这就需要费脑筋盘算各种小商品的进货量,就象抓中药方子一样精细合理搭配。否则,货压仓底,她的资金就无法周转,这生意也就没法再做下去了。凭着对百姓日常生活的熟悉,和她聪颖的智慧,银桂在市场里转悠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进饱了几大袋货。而且,初闯市场令她脑洞大开,窥知了“蚂蚁商人”的成功秘诀——挽住回头客生意才能做得更长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家里,顾不得洗把脸,银桂倒头便睡。两天两夜没好好合过眼,又累又睏,这会儿软瘫在床上感觉真是太舒坦了!她丈夫思野这两天也没闲着,自己动手做了辆拉货的小板车。他从厂内的废铁堆里找来几个废旧的大轴承,削了两根长木棍,将轴承按在两头,然后在轴上铺上几块木板,一头拴上一条长麻绳,银桂家第一代原始的运输工具由此诞生了。及至傍晚,安顿好张先生,银桂又赶紧精神抖擞地抱起小甜甜,思野拉着小板车,车轮滚滚一路发出叽里咕噜的噪叫声,夫妻俩匆匆向十字街头赶去。临走前,银桂还特意让思野带上一根两米多长的竹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街坊邻居见她这模样,纷纷探头问道:“银桂,你这是干啥去啊,拉着大包小包的?”“嗳,摆夜摊去!”银桂大大咧咧地笑答道,“甜甜快放得下手了,想出去挣点活络钱!”“那你拿了根晾衣竹竿干吗?”里弄口开面馆的老板娘“赛金莲”阿玉好奇地问。银桂冲她神秘地挤眼一笑,戏言道:“嗨,开新灶少不了烧火棍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众小贩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汇集到十字街头,银桂赶在他们前头,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拿着长竹竿,站在岗亭边。候下班的民警刚走出岗亭,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便扬手将竹竿往岗亭前地上一横,人踩在竹竿上,朝周围你推我挤地抢摊位的众小贩高声喊叫道:“这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地盘——别挤过来!别挤过来!”同时指挥思野迅速打开从思野妹夫家借来的折叠钢丝床,飞快地摊开在横竹竿的位置。嗨,成功了——她抢到了晚上灯光最亮堂的好位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摆放好货物,见有路人过来,银桂亮起嗓子,象以前她卖水果时的样子大声吆喝起来:“拖鞋,拖鞋,橡塑拖鞋便宜卖啦——二块五一双,二块五一双,要买豪爽(赶快)!”路人闻声纷纷围过来挑选,不料人群背后突然跳出一位壮实的大汉,冲她虎瞪着眼大声喝道:“喊什么喊?你还想不想做生意?”众顾客见他那凶神恶煞相,慌忙扔下手中的拖鞋躲了开去。银桂一楞,莫明其妙地望着那壮汉,心想:我哪里得罪你了?真是奇了怪了!她认得这大汉似乎也是在这一起摆摊的同行宗,应该照应她这个新摊主才对呀!那大汉似乎一点不卖账,横起豹眼点着她的鼻子说:“再喊,小心我掀翻你摊头!相信哇?勿相信,你倒试试看!”说罢,朝她的摊头狠狠踢了一脚,余怒未消地回到他自己的摊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还是想不明白,这人咋这么欺生这么横?喊喊咋啦?这时隔壁一位卖童装的老妇人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说:“姑娘,头一天摆摊吧?”接着,她告诉银桂摆摊也有摆摊的规矩,不是你想怎么喊就好怎么喊的!这位老妇人五十多岁,核枣脸,是个老摆地摊的寡妇,叫顺发婶。她丈夫英年早逝,儿子偏偏又智力发育不全,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带大,还要给他治病,因此时常出来偷偷摆地摊。她人很机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擅长与管理者玩“躲猫猫”,每次工商出来抓小贩,她都能有惊无险地卷起包裹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一次也没被没收过物品和罚过款,因此,摊贩们称她为摆地摊的“老狐狸”。如今她虽已年过半百,但为了生活,还得风里来雨里去地挣扎、拼搏在十字街头摆夜摊。这会儿,银桂也跟着叫了声“顺发婶”,问道:“那他们不也在喊‘袜子三块两双!三块两双’吗?为啥就没人干涉?”她指了指旁边卖袜子的摊头有点疑惑不解。老狐狸顺发婶笑了,点拨她道:“那是小东西!你想一百双袜子有多少份量?手一拎就是了。换作一百双拖鞋你怎么拎?又占面积又笨重,大不同的啦!所以有些货可打明价,有些货却必须打闷价,让人讨价还价上下浮动蒙呗!生意人要互相照应,有钱大家赚,可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吃了!”她告诉银桂,刚才那汉子叫水法,本地大钱村打铁兜人,是专卖鞋子的,皮鞋运动鞋拖鞋啥都有。“你把价格捅明了往死里砸,他怎能不跟你较劲?当然,你具体卖多少钱是没人管的,二块五,二块,哪怕你亏本卖也是你的自由,只要不大喊大叫沉底的明价,让大家都有口饭吃就行!吆喝是门艺术,既要吸引顾客,又不能损害其它商家的利益,其实也是自己的利益。个中名堂多着呢,慢慢你就懂了!另外,你以为你本事大,抢到的夜摊位置是最好的吗?其实不然!人家只是没和你死命抢而已!地摊货有时难免有点小瑕疵,雪亮的灯光下一看就很容易发现,生意也就泡汤了。所以有灯光照着,却又不是特亮的地方才是上好的摊位!”银桂听她说得不无道理,抱歉地说:“谢谢指点!顺发婶,以后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是做惯水果小生意的,不吆喝浑身就痒。既然大件不能扎底喊,那就喊小件吧!于是,她随手拿起摊上的钢丝球,又大声喊卖起来:“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涮锅洗碗的钢丝球贱卖啦——一块三个!一块三个啰——”这一喊还真格把附近的路人钓了过来,纷纷驻足围到她摊前东挑西揀起来,都想淘点便宜货。内中有位眯缝眼中年男子拿起钢丝球看了看,爽快地扔给她一块三毛钱,转身就走。银桂一楞,忙冲这人背影喊道:“喂,这位先生请留步,请留步——”那人扭回头说:“钱我不是给你了吗?真扛弄勿灵清!”银桂赶紧跟他解释道:“你搞错了,是你多给了!给多啦!”等那人返回来,银桂还给他三毛钱,又拿了两个钢丝球塞到他手里,说:“是一块钱三个钢丝球,不是一块三一个!”那人自讪地笑笑,冲她跷起大拇指啧啧讚叹道:“好样的!老板这么讲诚信,生意定然会越做越旺!请问老板娘怎么称呼?”“我叫银桂,欢迎以后常来光顾!”“一定,一定!银桂姐,我叫阿四,说不定哪天我也来摆摊,到时候还要向你取经呢!嘿嘿嘿!”那人笑着频频作揖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送走眯缝眼阿四,见丈夫正低头和十来个外地打工仔模样的男女选货论价周旋,银桂忙蹲下身和他们谈起了生意。这班外地打工仔东翻西挑地选了半天,这个掂掂那个问问的,把摊头搞得乱七八糟,最后竟什么也不买,“哄”地一下拍拍屁股走了。“真是穷轧闹猛,精煞鬼!”银桂不乐地朝他们的背影啧了口口水,着手整理起被他们翻乱的货物来。突然,她“哎呀”一声,心“呯呯”狂跳——不对,少了两双拖鞋!她慌忙又反复清点了一下,不错,的确少了两双!“肯定被那帮外地人偷去了!”银桂气愤地一跺脚,关照丈夫看好摊头和甜甜,说了声:“我去追!”不容丈夫分说,便两脚一蹬甩脱皮鞋,赤着双脚拼命朝那班外地打工仔逃跑的方向穷追过去。</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3)</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班外地打工仔逃离夜摊一段路后,以为安全了,便大摇大摆地放缓了脚步,一边得意洋洋地掏出他们的窃品,左瞧右看地欣赏起来。却不料银桂大步追来,已到他们身后,“嚯”地一把抓着他们的后衣领,大声吼叫道:“把拖鞋还我!”众外地打工仔吃了一惊,回首一看,见她只是孤身女子一人,便嘻皮涎脸地挣扎着,欲再次逃去,不肯还她。银桂死命抓住他们不松手,欲夺回自己的拖鞋。双方一时拉锯僵持不下,危急之际,忽听得劈空响起一声炸雷似的大喝:“大胆毛贼,还不快快松手!”恰似猛张飞横矛长坂坡一声大喝,声震河山,众人惊回首定睛一瞧,但见昏黄的路灯下,十多米开外,一位满身暴肉、臂刺乌青花地龙的赤膊大汉正以饿虎扑食之势向他们飞扑而来,看那身坯那架势似有几分武功,三五个小伙子也恐非其对手,再加做贼毕竟心虚,那帮外地打工仔见势不妙,吓得慌忙扔下拖鞋,纷纷四散夺路而逃。银桂看得呆了,一时傻楞在原地。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汉一个箭步已纵至银桂身前,捡起地上的拖鞋,递到她手中。银桂这才看清,原来这仗义出手相助的竟是刚才不许她叫卖拖鞋的鞋摊老板水法!“谢谢你,水法哥!”银桂感激万分地说。花地龙水法摆摆手,说:“甭谢!都是一起摆地摊的患难兄弟姐妹嘛,互相照应必须的!”银桂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水法的义举使她深切感受到同为摆摊人既是相互竞争的敌手,又是同命相怜的兄弟,有饭大家吃,有难众人担,在这十字街头,她银桂並不孤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敢不要命地只身追众小偷,摊贩们佩服地夸她真是个“赤脚女大亨”,水法半路赤膊相助被誉为“侠义花地龙”。一时间,“女大亨赤脚追小偷,花地龙喝退众喽啰”成为南潞摊贩间口口相传的美谈。思野却为她的莽举捏了把冷汗——若那伙小偷狗急跳墙,真打起来怎么办?你一个弱女子能不吃亏?想想真叫人后怕!银桂只是满不在乎地甩了下马尾辨,“哼哼”一笑,说:“一时性起,顾不了那么多。看你那怂样,咱这都是借债借来的血本肉里钿,怎能不拼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天出摊虽几多曲折,但到深夜归来,数着那一捧花花绿绿的钞票,夫妻俩心里恰似喝了蜜糖般的甜。嗨,这日子有奔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隔天老辰光,银桂照例拿着竹竿早早候在了岗亭旁。不一会,远远望见众小贩也纷纷举着长长短短的竹竿、木棍,从各条马路向十字街头涌来,人数也似乎比前一天多了好多。待到民警下班,众摊贩象钓鱼人打抛杆似的,齐刷刷将手中的竹竿棍子蛇皮袋等物往街心一抛,手忙脚乱地抢起了摊位。其间,免不了你推我撞地发生一点小口角,略微带点儿火药味,争地盘渐趋白热化。及至收摊,银桂又多长了个心眼,故意磨磨叽叽地落在后面,等大家走远了,她将竹竿用绳子绑在了马路旁的铁栏杆上,作为自己摊位的标记,好似狮子老虎沿领地撒了泡尿。不消一日,大家也纷纷将竹竿啦木棍啦等东西绑在了铁栏栅上。几天后,花地龙水法不知从哪弄来个破旧的竹榻,绑在在铁栏栅上。接着有人学样,也弄来个破棕棚床之类的大家伙绑在铁栏栅上,卖牛仔服装的小方等人更是壮着胆子,干脆将折叠钢丝床也用长长的铁链锁在了那里。岗亭背后的第一百货公司恰在拆建,工地周围正围着一大圈条纹塑料布,和人行道旁绑满乱七八糟杂物的铁栏栅,相映成趣,形成了一道破败凌乱的风景线。抢摊位形势有点失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眼见这破坏南潞市容景观的情况,市民们议论纷纷,不久,管理者开始出手了。那时候还没有城管等机构,他们联合工商所派出所民警,将道旁铁栏栅上的杂物清理一空,钢丝床之类的东西全部没收。这下摊贩们傻眼了,被没收了钢丝床等物件的人,哭的骂的,跳的闹的,乱成了一团。小方夫妇等人到工商局派出所哭闹撒泼滚地、跪地叩头求饶了半天,也没取回钢丝床,不禁抹着眼泪怨怪道:“都是自家人逼煞自家人,谁叫你们抢摊位抢到格种程度——恨不得一夜勿睏,守在这里!真是不出血不收场,想想气都气煞旦!”一位卖女装的瓜子脸大眼晴的俏丽美少妇这时也眼梢一刁,隔着摊儿甩过风凉话来:“抢摊位抢得界结棍(厉害)有啥意思?自家生意做好点才是真的!”老狐狸顺发婶告诉银桂,这位摊姐叫小琴,丈夫是个司炉工,女儿在上“饼干大学”,一家三口过日子也很艰难,所以轻风弱柳的身子也常出来摆摆夜摊。因为她人长得漂亮,故隔三差五的常有男人围在她摊前搭讪头,人称“夜摊西施”。银桂知道她们这是在暗暗责怪自己,有点内疚。她想了想,转而说道:“老这么打仗似地抢摊位也不是个办法,既费心又费力,要不我们自己商量排个位序,省得天天来抢了,怎么样?”老狐狸顺发婶年老体弱,本就抢不过年轻人,随即抢先点头讚同道:“这样也好!都是摆摊人,大家团结一致,省得为个摊位争纠纷,累都累死了!”花地龙水法虽然身强力壮,只是他的鞋摊货多体庞,足足装满一三轮车,抢起摊来也不大方便,所以也想有个稳定的地盘,便拍手叫好道:“行!以后就按现在各自的摊位排序摆。关键是大家要齐心,以后若有新摊主来,就叫他们依次排在我们后面,形成规矩。”“夜摊西施”小琴耸鼻哼了声,说:“只怕人家不服气,没人理会你!”花地龙水法豹眼一瞪,捋袖说道:“不服?不服就叫其吃生烩(挨揍),到时咱一齐出手,打他个扁扁服服!大家看格样子好哇?”小方夫妇都是瘦条子,早有点烦抢摊位了,见这会有人出头,也齐声说:“好!只要我们现在这十廿个人一条心,没什么事摆不平的!”卖男装的金牙子、卖运动鞋的戴长子等人是江北人,都说“江北人软调皮”,出头的事他们一般不干,但能在异乡有一稳固的立足之地,却也是求之不得,故也立马点头称好。卖皮带袜子的孟连宝、卖羊毛衫的杜彩萍等人也随声附和,摊位的排序就这么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凡事有利必有弊,有弊亦有利。民警强行清理十字街头旁的杂物之事不径而走,等于为夜摊做了个免费广告,岗亭旁有个自发夜市的消息也随之传遍南潞百姓家。于是,晚饭后,市民们三五成群地出来走走逛逛,顺便淘点便宜货。摆夜摊的摊贩也在不断增加,人气渐旺。银桂见夜市渐成气候,也乘势扩大规模,摆了二个摊位,夫妻俩人各守一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所有夜摊中,银桂夫妇的货色是最杂的。小本买卖,又是刚起步,还没找到主攻方向,但靠着最低级的销售手段——大打价格战,薄利多销,勤翻热烧饼,生意却不比别人差。当然,在当时大多数人眼里,摆地摊毕竟是个日晒雨淋的苦营生,让人瞧不起,觉得怪可怜兮兮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天夜里,有对中老年夫妇逛夜摊,走过银桂夫妇摊前时,忽然驻脚,朝思野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禁诧异地失声叫道:“呀,牛魔王,你怎么也摆起了夜摊?”思野抬头一看,立马也惊喜地叫道:“嗳呀,是顾队长!您好,您好!”原来那人是文革期间驻南潞中学的工宣队长。思野属牛,小名阿牛,那时是校红卫兵头头,绰号“牛魔王”,在搞毕业分配时,和顾队长等人曾在一个办公室共过事。此后一别,已有十多年没见面,如今夜摊相逢,自是感慨万千。双方将各自的夫人向对方作了介绍,顾队长听说摆摊经营都是思野夫人主导,思野只不过是敲敲边鼓,帮衬帮衬而已,他望着干练利索的银桂,感叹地跟思野说:“看得出你夫人也是个来煞脚色,大好佬嗳!你历经坎坷,能娶得这般能干媳妇也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啊!”俩人寒喧一番后,顾队长见当年叱咤风云的牛魔王如今竟沦落江湖,落魄至十字街头夫妻双双摆地摊谋生的地步,不禁心生怜悯之情。他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往银桂夫妇摊上一放,捧起一捧丝袜,说:“这袜子我全买下了!”他夫人不解地瞟了他一眼,问:“买这么多袜子干吗?”顾队长用肘轻轻捅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说:“甭管,回去再说!”思野心里明白那是顾队长在尽可能照顾自己生意,不收他的钱就会让他觉得自己不领他的情,他的心也就会不安的,于是就对他说:“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随即想还他一部份钱。顾队长却一边频频点头说“要得,要得”,一边挥手道别,拉着他夫人急忙逃也似的跑了开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原本对丈夫的过去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他人耿直憨厚又本份,方才听得顾队长和丈夫的一番交谈,才知道丈夫原来竟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是不明白岁月怎把他打磨成现在这般怂样?望着远去的顾队长夫妻的背影,她对丈夫说:“顾队长这人倒也是蛮讲义气的嘛!”思野轻叹一声,说:“同为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啊!其实,我知道他自己日子也不大好过。当年‘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时,他是火红过一阵子的。工宣队其实是用来扼杀红卫兵运动的,我们之间当时多少闹过点矛盾。后来,文革一结束,他也失势了,估计也吃过不少苦头。痛定思痛,才有了顾影自怜的慈心义举。人哪,不历经磨难是不会真正将心比心,体味其人生的酸甜苦辣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几个月后,小甜甜放进了托班,银桂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生意了。于是,她跟丈夫说:“我想白天也去摆摊做生意!”见思野一时膛目望着她,知他是怕自己甩下张先生不顾,便笑说道:“我想过了,咱高薪请个保姆,帮我们烧烧饭、接送接送孩子,再照顾张先生的一日三餐等。同时,我们每天也尽量抽空多去看看张先生。你的工资奖金什么的就支付保姆费,家中其余的开销全包在我的摊上,这样可好?”思野见她已全盘考虑周到,便无异意。至于日摊放在什么地方,银桂则胸有成竹地说:“就放在自家弄堂口的新华印刷厂门市部门口,隔日我们去拜访一下门市部经理,让他给行个方便!”</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4)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印刷厂门市部经理是位姓郝的中年男子,四十多岁,家里电视机、收录机、录像机等一应齐全,住房却是普普通通,跟寻常百姓家一样不大宽敞。那年月,一般人的住房条件都差不多,即便是高官也平平常常的,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租的公房。银桂夫妇乘着夜色,提着香烟等礼品来到郝家,郝经理分感意外,忙推开礼品,说:“来串门玩玩干吗带什么礼物?都是街坊邻居的老熟人了,不必客气,否则反见外啦!”银桂笑答道:“初次上门,应该的,应该的!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只意思意思而已!”双方客气地推让一番后,郝经理猜测道:“想必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都是邻居朋友,有啥事尽管直说无妨!”银桂接口应道:“我就知道郝经理是个热心肠人,我们这次来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小事想跟你通融一下!”接着,银桂将来意说明了,就是想借印刷厂门市部门口那块风水宝地摆个摊,做点小百货生意。“不过,我不会把你们店面全遮住的!我把半个钢丝床的位置放在你们店门口,另一半放在里弄口,这样不影响你们的客户进出吧?”银桂补充道。郝经理想了想,说:“要说影响多少还是会有点影响的,不过问题不大!你们又不是‘饭店门口摆粥摊’,你我生意並无冲突,只是稍微有点妨碍店容而已。不过现在店门口摆地摊的多得是,也无啥不可!”“这么说你同意了?”银桂夫妇见郝经理这么好说话,顿时喜出望外,感激不尽,连连道谢而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摊位问题算是通融落实好了,接下来就是去安抚张先生,让他接受保姆的服侍。张先生听说银桂想去做生意,不能常陪在他身边了,莫免怅然若失。近两年来,银桂不计报酬地精心服侍他,擦桌抹柜拖地板,洗脚擦背倒夜壶,里里外外弄得透清八爽,舒舒服服,还时常陪他唠唠家长里短,听他讲讲南潞过去的逸闻轶事,又想着法子逗他开心。渐渐的,张先生对银桂产生了某种依恋的深厚感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视她为自家闺女一般。他左右离不开银桂,每天一早就候在床头,一听见她到来的脚步声,心里就热乎乎的;一看到她那熟悉的倩影,就感到生活充满了乐趣。如今,银桂为了生计不能常陪在他身边了,他内心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诉的失落感。当然,张先生毕竟闯荡过江湖,是个明事理懂感恩的人,银桂和他非亲非故,只是一个普通邻居,能不计报酬地悉心照顾他这么多年,实在太不简单了!但是,她毕竟有她的一家老小,有她自己的前程事业,他自然不能拖她的后腿,成为她的累赘,应该大力支持她创业才对!于是,张先生掩藏起心底那一丝失落的伤感,拉着银桂的手,高兴地说:“做生意是好事嘛!银桂啊,年轻人就得有志气有抱负,敢想敢闯,干出一番事业来!去吧,去吧,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你的生意吧!我没关系,随便叫个人给我送个一日三餐就是了,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银桂知道叫个保姆有些地方肯定会照顾不周,便对张先生说:“张先生,说实在叫别人服侍你,我也有点不大安心,因此,我还是会天天来看你的!”张先生急忙说:“别别别,你千万别再天天为我操心,还是以你的生意为重,有空时常来转转聊聊,我就开心死啦!另外,叫别人来照料,光出点搭伙费肯定是不够的,得加点保姆费,你看加多少合适?”银桂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保姆是我请的,费用我会算给她。你还是照旧出点搭伙费就行啦!你的日常起居我还是会常来帮助料理的。”安抚好张先生,银桂夫妇便告辞回家,商量起到哪找保姆的事。张先生望着银桂夫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心里空落落的,一股酸水陡然涌上心头,不觉默默滚出两行惜别的老泪——此生想要再遇到象银桂那样一个菩萨心肠的热心人,难啦!</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几天后,在居委会的帮助下,银桂找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保姆,姓蒋,人称蒋大嫂,是位新安江移民,淳安建德人。蒋大嫂手脚还算勤快,性子温和有耐心,就是不会讲普通话,满口建德方言,对南潞话也似懂非懂,双方沟通起来有点费劲。张先生因此心里有点不称心,但碍于是银桂请来的保姆,加之自己又没出保姆费,故假装欢喜地对银桂说:“蒋大嫂很好,很好!说话刚开始有点不习惯,慢慢会听懂的!”银桂安排妥当张先生,便全身心扑在了生意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是个好做伴的随和人,不消几天就和印刷厂门市部的店员们混熟成一团,生意闲时他们就让她拿个小凳坐在店里,一边看摊一边拉家常,亲亲热热的,活脱成了一个编外店员。思野则花钱买了点洋元等材料,托小朋友做了辆真正意义上的拉货车——用电焊做了付铁骨车架子,一头按上二个铁辐轴橡皮轮子,另一头装了个铁辐轴橡皮万向轮。拉起来既轻松又便当,而且,再也听不到叽里咕噜的剌耳噪声啦!这是银桂家第二代拉货车。第一代车是白手起家,一分不花,全是废品利用。第二代车仅花了几十元钱,也挺符合她家自力更生,勤俭持家的现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摊头的货色依然很杂,大到衣裤鞋帽,小到针头线脑,几乎无所不有,但她也在根据顾客的需求,不断调整各种货物的进货量。一位矮个子大脑袋半老头捧着茶杯走过银桂摊前时,跟她招呼道:“银桂啊,生意哪话?你这里缝纫用品可要多进点哎!”“嗳,邱老师啊,托你的福生意还可以!”银桂笑答道,“缝纫用品咱早已进足,足够你的学员们用啦!你办班兴旺,咱吃上你的镶边蹄子,生意自然也顺风顺水地跟着小发达了一下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邱老师是个能说会道的摘帽老右派,人矮头大,人称“邱大头”。他原是位中学语文老师,打成右派下放劳动后,自学裁缝替人做衣度日。进入新时期后,钱袋渐鼓的市民在吃穿上开始讲究起来,但成衣市场还没形成大气候,买布叫裁缝师傅做时装的人倒挺多;再有,象织里等地办家庭服装小工厂小作坊的,也大量需要裁缝师傅。一时间,裁缝成了个香饽饽。邱大头也时来运转,他那逆境中谋生的看家本领这回真可谓歪打正着,一下子派上了大用场。他趁机在银桂家住的那个里弄里,借居民会的大厅办起了裁剪速成班,各处赶来学裁缝的人络绎不绝。加之邱大头授课生动活泼,他把那些枯燥的裁剪计算公式编成趣味盈然的顺口溜,讲得妙趣横生,学员听起来易学易记,还不时用他积累了几十年的丰富的生活素材,插科打浑地讲上一二个恢谐幽默的段子,逗得学员们捧腹哈哈大笑,潜移默化中掌握了一些裁剪真知要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右派谈笑授裁剪”,一传十,十传百,前来听课的学员越来越多,尤如南潞裁缝界的“黄浦军校”,一期接一期的小裁缝漫天飞。邱大头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大大超过了在校普通教师的薪酬水平,也算是对他压抑了几十年冤屈辛酸生活的回报吧!吃政治饭的遭受政治罪,那是成王败冦,世事轮回,胜败天定,咎由自取,谈不上冤屈不冤屈。不吃政治饭的横遭政治罪,那才真正叫冤屈。不过能因此而异化蜕变,开出绚丽的奇花,结出丰硕的异果,倒也不失为一桩人间美事!幸哉,幸哉!邱大头课余常捧着茶杯,裂开大嘴笑哈哈地这般聊以自慰的。银桂的摊点和裁剪班同处一个街坊里弄,正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也因此沾裁剪速成班的光,趁势火了一把。学员们天天到她摊头买拉链钮扣、剪刀皮尺、针头线脑松紧带之类的缝纫用品,光拉链一天就要卖出几十条。聚沙为塔,集腋成裘,小本生意算算也挺可观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及至秋末冬初,镇里将在观凤巷拆迁地块举办一场冬季展销会,展期一个星期。银桂闻此消息,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大好商机,因此也跃跃欲试,想方设法进场一展身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头,展销会在南潞镇上还是新鲜事,都是政府举办的。参展的大都是各系统正规的公家厂商,个体户尚属凤毛粼角,一般是借个公家名头设个摊,想自个搞个展位不是件容易事。银桂左右打听,到处托人找关系,可直到展销会快开张了,还是没搞到摊位。各参展厂商开始拉货进场,佈置摊位了,银桂就一家一家找过去,看看能否碰到个熟人通融通融。终于,在供销系统的一个摊位上,她看见一对卖尼龙袜的老夫妻,打的自然也是公家的牌子。“呀,薛师母!你们也来参展了?”银桂惊喜地招呼道。原来那人是供销社主任的母亲,仔细算起来还是思野家的远房亲戚,只是平时不常往来,所以银桂才一时没想到她们。那薛师母听说银桂也想搞个摊位,便说现在摊位早已分光了,若你真想参展,她可考虑寄挂在她们名下,分部份店面给银桂,让给她一个直放钢丝床的位置,也就是分给她几十公分宽的店面。银桂一听大喜,忙准备起参展的具体事项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展销不比平时零售,人拥挤时间又短,容不得顾客长时间停留在你的摊前,仔细精挑细选,且店面有限,得有个抓得住顾客的主打拳头产品,才可能在盛大的展会中分得一羹。按照平时那杂货摊似的经营,肯定是不行的。银桂皱眉一想,冬季就要卖冬季的时令货,既要符合大多数人的需求,又要适合她资金有限的条件,还得不占多少摊位面积。忽然,她两眼一亮:卖棉毛衫裤!这东西人人需要,本轻利重,而且即使万一这一枪打砸了,这货也囤得起,平时还好卖,不怕压库压死了没处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头内衣还没时装化,运动款的棉毛衫裤是大多数人的内衣首选。银桂让丈夫去厂里借了个扩音喇叭,依旧大打价格战,高声吆喝道:“来来来,正宗纯棉的棉毛衫裤大甩卖啦!厂家直销,假一赔十!走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机会难得,数量有限,要买豪爽、要买豪爽啊……”顾客们顿时纷纷围拢来挑选,你一条我一件的,有的见货正价廉,索性给一家子老老小小全买上好几套。一个展会下来,银桂夫妇大获全胜——数以千计的棉毛衫裤销售一空,一件不剩!除了摊位费,银桂又额外送了点酬谢金给薛师母,腰缠着胀鼓鼓的钱包,拉着空空如也的钢丝床,喜滋滋地凯旋而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涉展销,寄人一隅。银桂螺丝壳里做道场,方寸之地小试牛刀,一炮打响,旗开得胜。这一仗真叫打得既漂亮又过瘾!由此,银桂信心倍增,也初步确定了她今后的主攻方向——卖服装!思野见她小百货刚做得风生水起,就又要转向,便提醒她——卖服装比起小百货来风险更大,服装有季节性,有流行色、流行款等流行性因素,一过时就连做抹布也没人要的!银桂见丈夫言语间流露出一丝担心,不禁咯咯一笑,信心满满地说:“你怕我没文化没眼光,赶不上潮流,选不准货?嘿嘿,我自有办法!不信,你就看我的吧!”</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5)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百货相对利润高,服装则绝对价位大,没有不上块的生意,而且利润也不薄,但风险系数也较高。而且,服装品种繁多,档次不一,风格各异,流行色彩、面料、款式等潮起潮落,变幻多端,一不小心就要吃货吃牢,压死库底。但是与小百货相比,进货地点近了。小百货主要进货地在义乌,进一趟货来去需两天时间。服装主要在杭州、石狮、广州等地,而杭州的红太阳等市场当时基本上已经什么款式都有,进货当天就能往返,便于频繁进货,变幻花样。银桂根据其摆地摊场面有限的特点,以及季节变换等情况,市面上流行什么就卖什么,专注主打一个流行品种,並将这主打品种文章做足做透。街上流行健美裤,她就专买健美裤,大人穿的、小人穿的,玄色的、豹纹的等一应齐全;街上流行文化衫(一种印有各种文字、图案的汗衫内衣等,是内衣时装化革命的第一步),她就满地摊尽是各式各样的文化衫,男式的、女式的,别人有的她都有,别人那儿没有的,她照样也有……她就象打仗一样,随机应变,一个战役一个战役地大打歼灭战,不断变换各种流行品种,並伺机而动,及时刹车,以防潮落压死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服装成衣化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随着时代的变迁,成衣市场迎来了蓬勃发展的春天,叫裁缝定制的一天天少了起来,买成衣的却日渐增多,成了一种大众习惯。但是,卖衣服的商店、摊点也在不断增加,对于小打小闹的地摊来说,竞争日趋激烈,摊贩们也不是天天生意兴隆,他们也有生意清冷,令人心寒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数九寒冬,晚上出来逛街的人渐渐少了。那时老百姓家里还没有空调,大多数人就早早钻进了被窝取暖,摊贩们却依然顶着呼啸的北风,苦苦地站在十字街头摆着夜摊,翘首期盼难得幸运地做上一单生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夫妇紧裹着旧军大衣守在夜摊前,顶着刺骨的朔风,搓手哈气,双脚不停地跳跺着暖暖身子,两眼却不时四处顾盼张望,希冀什么时候冒出一二个顾主来。围在摊前玩耍的小甜甜见父母生意清淡,也搬个小凳子坐在摊后亮起小嗓子,稚声稚气地帮大声招呼叫卖起来:“十块,十块!十块一件,要买豪爽啊!”喊了半天也没人来买,小甜甜性急了,站起身来手拢在嘴前作喇叭状,不停地大声叫卖:“十块十块!要买豪爽!十块十块……”摊姐们心疼她,怕喊坏她嗓子,都劝她别喊了,自个去玩吧。可她倔得要命,给她东西吃也不吃,骗都骗不住,非得要叫卖掉一件才肯罢休。摊姐们见左右劝不住小甜甜,只好让一位她不大认识的摊姐冒充顾客,跟她假装买了一件,她这才喜笑颜开地把钱交给妈妈,蹦蹦跳跳地跟着蒋大嫂先回家去了。众摊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说道:“这丫头真倔!倘若她把这股倔劲头用在学习上,将来肯定有出息!嗳,这丫头啊,或许日后还真是咱夜摊上顶风冒雨倔强绽放的‘夜摊之花’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轻轻地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沾湿了头发眉毛,沾白了摊。“收摊吧!”思野掸掸身上的雪花说。“好!”银桂应道,一边麻利地收拾起摊点,一边招呼同伴们道:“收摊,收摊!天要下雪啦,大家赶紧收摊,明天再来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摊西施”小琴东西最少,三下二下就收拾好摊头,拉着小拉拉车,跟大家“拜拜”走了。小方夫妇杜彩萍孟连宝等人也跟着撤离了。花地龙水法见老狐狸顺发婶还独自弓身拢袖站在摊前东张西望,迟迟不肯收摊,便一边装车,一边招呼她道:“老狐狸,好走啦!要做生意,明日请早!”“嗳,嗳!”老狐狸顺发婶点头应道,“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就好!”话虽这么说,却不见她动手收摊。银桂见状问道:“你怎么还不动手收摊?”老狐狸顺发婶凄苦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对银桂说:“不瞒你说,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开张,做了个鸭蛋哩!”她用姆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比划了一下。老狐狸顺发婶也算得个老做生意的了,从未失过手,这次做了个鸭蛋觉得丑死死的,好没面子,而且心有不甘,所以痴心妄想地还想等大家走后,再碰巧做成一个生意开开张。银桂自己当晚也只做了几个小生意,但想想老狐狸顺发婶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孤儿寡母的为了养家糊口,给儿看病,天寒地冻的半夜里还站在呛风口守生意,希望渺茫却还在痴望,不禁心生怜悯之情——摆地摊的谁能保证生意天天顺?这内中的辛酸苦楚只有生意人自己知道,酸涩的苦水只能偷偷往自个儿肚里咽哪!她对老狐狸顺发婶说:“那我来买你一件,帮你破个蛋!”老狐狸顺发婶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自个儿今天生意也不怎么样,怎好让你来帮我开户呢?”银桂径自在顺发婶摊上拿了件小棉袄,把钱往她兜里一塞,说:“别不好意思,反正咱小甜甜用得着!”老狐狸顺发婶急忙说:“那就照进价给吧,利就免了!”“哪能呢——千做万做蚀本生意勿做!”银桂一边说,一边帮她收摊。老狐狸顺发婶感激万分地说:“你可真是个大好人那!”“同为摆地摊的自家人,不必客气!”银桂哈哈笑说道,帮她收了摊,和老狐狸花地龙等人互相道别,各自赶回家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的服装生意刚做得风顺水起,临近年关,她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做起了小百货中的玩具生意。那年刚时兴变形金刚热,小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吵着闹着缠着家长们买擎天柱、威震天等战神。银桂啾准时机,腾出一个摊位,专门卖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变形金刚,另外捎带卖烟花爆竹(那时经销烟花爆竹不必办证照的)。汽车人和霸天虎两派的战将名称繁多,形态各异,孩子们喜欢挑魔法威力大的买。银桂不懂,便让丈夫帮找资料,恶补了一下变形金刚的知识。小朋友们来买时,她就顺便讲一两个双方交战的小故事,惹得小孩儿整天围着她摊头转,买了红蜘蛛惊破天,还想买通天晓补天士,生意忙得顾不上吃喝拉撒。同在一条街上专卖玩具的阿德见她生意这么火有点急了,心生嫉妒地说:“这温州娘们门槛贼精,咋抢起我生意来啦?”思野见她东晃一枪西打一剑的,也觉得枪法似乎有点乱,不够沉稳专一。银桂却不以为然,笑说道:“咱又不是开店,甭那么专。开店是打阵地战,咱摆摊是打游击战。毛主席教导我们‘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嘛,打游击就是要哪里好打往哪打,什么赚钱就卖什么。打一枪换个地方,来它格‘地道战’、‘地雷战’什么的,五花八门奇招胜出,管它什么兵法阵法,只要能出战果就得了,赚钱才是硬道理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面馆老板娘赛金莲阿玉见银桂不断变幻新花样,便隔着几个店面打趣地甩过话来:“银桂姐真扛活络,翻起花样经来真扛透嗳!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你怎一下子变成孩儿王啦?赚铜钿可赚饱了吧!”银桂知她说的是玩笑话,因此,也开玩笑地说:“咋啦,眼红了?眼红你就甩下‘络腮胡子’跟咱一起干呗!”“络腮胡子”是阿玉的相好,一个有妻儿老小的中年男子,他是面馆的真正老板。赛金莲阿玉娇媚地一笑,半真半假地戏言道:“好啊,就怕这死络腮不肯放手哎!”她朝正在掌勺炒菜的络腮胡子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笑说道:“对不?”络腮胡子默笑不语,继续炒他的菜。女人间的玩笑话用不着当真。银桂接着赛金莲阿玉的话,也开玩笑道:“那你就先准备好请我吃拜师蹄子啰!”“好的,好的!”赛金莲阿玉点头说,“年三十晚上,你就带着老公小孩到我店里来吃年夜饭吧!这可是正经话,一定要来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赛金莲阿玉是位二十出头的美貌姑娘,人长得如花似玉,粉脸吹弹得破,又能歌善舞,却不知怎地猪头猪脑跟上了人到中年、面目狰狞的络腮胡子,就好比潘金莲偏偏嫁了个矮子武大郎,因此人们都呼她为“赛金莲阿玉”。年三十晚上,赛金莲阿玉独个儿在店里和银桂一家三口一起吃年夜饭。说到怎不见络腮胡子人影,赛金莲阿玉不觉忧伤地叹了口气,两眼泛起了晶莹的泪花。赛金莲阿玉和络腮胡子无名无份地同居好几年了,络腮胡子的老婆也知道他们这种关系,来店里吵闹过几回,就是斩不断他们的关系。后来渐渐有点烦了,只要络腮胡子还顾家,逢年过节还和家人一起过,就放任他自由了。银桂听后真心劝阿玉道:“你老和络腮这样不清不楚地混在一起也不是办法,毕竟你还年轻啊,他可是有家小的,若他真喜欢你,早跟家里离啦!”赛金莲阿玉说,道理她都懂,就是……当初她因家庭贫困,正值花苞初绽的花样年华就出来打小工了,遇上对她呵护有加的面馆老板络腮胡子,第一次尝到家庭之外的人间温暖,于是头脑一热就跟他好上了。当时不知他是有家室的,后来知道了,却见他待自己扎实不薄,帮她乡下家里盖起了一幢楼房,总觉得亏欠了他似的,撒手有点不忍。银桂劝她:“他为你付出不等于真心哪!你跟了他这多年,要说人情债也早还清了。女人当自强!趁年轻走出自己的路来,别仰息男人鼻子过日子。”思野也劝说道:“韶华易逝,红颜难留。人若为情而痴,尚可理解。但若为钱所惑,那就不值得了。你可不能稀里糊涂地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呀!”赛金莲阿玉轻轻抽泣道:“我何曾不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一个毫无谋生手段的弱女子,不知怎么干呀!”“只要你肯吃得下苦,路子总是有的!”银桂抚着她的肩膀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指点赛金莲阿玉道:你也可以先从摆地摊开始嘛!当然,不能在南潞摆,那样他络腮胡子还会纠缠你的。你得远走高飞,去一个他找不到你的地方!听咱温州老乡讲,在北京城郊接合区有个专做纺织服装生意的“浙江村”,离天安门也就十来里路。这批以咱温州帮为主的浙江人,会动脑子肯吃苦,有道是“日里当老板,夜里睏地板”。他们扛着麻袋,天天一早挤车到王府井等地方摆地摊,风餐露宿的,苦是苦了点,但钱也挣了不少。你不妨也到哪儿去,跟着他们谋发展,总比在这儿傍着络腮混日子强啊!赛金莲阿玉一听似乎动了心,随即绽开笑颜说:“这倒是个好路子!只是我孤身一人去有点胆小,要不你们也陪我一起去闯荡闯荡?”银桂说:“我早想过了!咱一块摆夜摊的阿英她们也已去了那边。听她们说北京的生意贼好做,北京人不大会还价,你说多少就多少,特爽气。可惜咱现在孩子小无人带,走不脱身哪!”思野也随即插话道:“是啊!甜甜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带我大哥的一个儿子已经很吃力,再要他们带甜甜肯定吃不消,也照顾不上来。外公外婆在农村,年纪也大了,又有病,就是真能带,自己也不放心,毕竟城市的教育水平相对好一些啊!”银桂接着说:“孩子是最重要的!我们日夜奔波为得啥?还不都是为了让孩子不再受咱辈这般苦?所以,为了下一代,外头市面再大我也不去了,坚守本土小打小闹过一阵再说!阿玉,你就不同了,出门闯荡单身一人无牵挂,就看你胆子有多大,路子就有多宽啰!你自个好好琢磨琢磨,快刀斩乱麻,早作决断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赛金莲阿玉拿着酒杯默默呷了口酒,坠入了沉思。对于这段露水鸳鸯不了情,她心里早就感觉有点不舒畅,如今经银桂夫妇这么一点拨,不禁幡然醒悟,心里好似点亮了一盏灯,一下子通明雪亮起来。春节后,她终于痛下决心,不等络腮胡子来店,就打点行装,留了个辞别纸条,悄悄关了店门,拜别银桂夫妇,独自跳上夜航上海班客轮,向北飞驰而去。临出门的那一瞬间,赛金莲阿玉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掉下一串泪来。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说是无情还有情呀!少顷,她一咬牙,决然转身离开了畸情野恋多年的面馆。呵,别了,无名无份的小三生活!披星北漂登高山,琴合子期流水还。再见,南潞!再见,我的父母兄妹!再见,再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络腮胡子节后回到店里,看到阿玉的绝情留言条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结局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有旁人的挑唆凿壁脚可能就没有这么快而已!他丝毫没有怨怪任何人,只是默默地将店面一盘,另择地发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送走赛金莲阿玉后,银桂决定进一步发展服装生意,将它做得规模化、精致化一点。她想搭一个架子棚,好挂服装样品。印刷厂门市部门前搭个架子肯定不行,会遮住他们的店面,得另找个宽敞的地方。她沿街面看了一圈,发现印刷厂门市部斜对面农业银行门口有个宣传橱窗的地方很大,可以搭架子,只是遮挡了部份宣传橱窗,妨碍了人家停自行车。农行是个国营大单位,和他们通融难度极大,不是送点小礼就能摆得平的,得另想办法。</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6)</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跟农行的人直接协商,很可能碰一鼻子灰,没有半点商量余地。银桂决定学学江北人软调皮,采取迂回战术,先试探性地摆一个地摊,然后在他们的人进进出出时打打招呼,套套近乎。待与他们混熟后,慢慢采取蚕食渐进策略,铺开钢丝床,先搭个低架子,形成即定事实,让人熟视无睹,见怪不怪,逐步习惯成自然。同时,一有钱就往他们那儿存,成了他们倍受欢迎的忠实客户。几个月后,银桂终于在农行门口站稳了脚跟,大模大样地搭起了架子棚,工商所也按固定摊位向她收取了管理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摊问题解决了,夜摊却有了新情况。十字街头的自发夜市早已引起了工商局的关注,触发了他们的商业嗅觉。于是,他们决定由工商局主办夜市,按摊收取摊位费管理费,这样既能使夜市规范化,又可鼓饱一下管理人员的小钱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阳春三月,工商局沿岗亭后的人行道,在一棵棵梧桐树上拉上电线,挂上电灯,在地上划好摊位,统一按排夜摊。为了争取一个好摊位,各摊主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找关系,走后门。掌管夜市的杨科长一时成了众人竞相追逐的热门人物,走起路来傲然挺胸突肚,神气活现,一般人想找他套近乎门都没有,理都不会理你。银桂也有点急了,埋怨思野徒具南潞城里人的虚名,怎攀不上一个工商局领导呢?思野说:“人倒是有一个,是我的一位老同学,绰号‘老南瓜’,是位营级干部,现在好象转业到市工商局,具体职务不清楚,但肯定大小是位当官的。可为了一个夜摊位这点芝麻小事麻烦他,犯得着吗?”银桂一听就火了:“什么芝麻小事,这可是关系到咱生意好坏,解决我们一家子肚皮温饱的大事啊!你脸皮薄,不敢去,怕麻烦人家,我陪你一块去!”思野想了想,说:“那到不必,还是我一个人去找他方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思野来到市工商局,门卫问他:“你找谁?”“老南瓜!”思野脱口答道。门卫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我们这儿没有什么老南瓜嫩南瓜的!”思野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自讪地笑笑,说:“噢,我忘了,这是他的绰号,他大名……”“绰号?”门卫板起脸,一把打断了他的话,“工商局是个严肃的地方,绰号是可以随随便便叫的吗?说话注意点!”“是是是!”思野忙点头哈腰地赔罪,“请问吴国雄在哪个办公室?”门卫一听是找吴国雄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他往楼上一指,说:“在二楼个体股,上楼右转就是他的办公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思野到了办公室才知道,原来吴国雄是市局分管个体工作的个体股股长,这可真是找对门了!吴国雄的办公桌上堆满了人家敬的香烟。思野刚想掏烟敬他,却被他一手制止了,随即拿起桌上的香烟反倒敬给思野。俩人“老南瓜”“牛魔王”地寒暄了一番,思野就扯上了正题。吴国雄说:“象分个摊位这种小事,我一般是不插手的。但既然你牛魔王要我帮忙,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就试着给下面打个电话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科长一接到市局打来的电话,忙说:“好办,好办!”思野见摊位有了着落,满脸喜色地谢过吴国雄,欣然而归。</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市纳入了正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了夜市串珠成龙的灯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潞的夜渐渐亮堂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家也鸟枪换炮,买了辆崭新的三轮车。这是银桂家的第三代运货车,花了好几百块钱。夜市头一年按排了百多个摊位,大多是卖服装鞋袜的,摊多了,竞争日趋激烈。象“夜摊西施”小琴这类老卖女装的优势明显,生意往往比别人强许多。一方面她经验丰富,懂得大多数女性的需求,会进货;另一方面,因为她脸蛋漂亮身材好,自己做模特,将时装穿在身上卖,无论从哪儿看都时髦靓丽,惹人眼馋,羡得众女子东施效颦,纷纷抢购。她没有卖不掉的衣服。一款肥肥大大的普通格子女衬衫,穿在一般人身上无论怎么看,都象个扫大街的,小琴见掛在摊上几天无人问津,便往自己身上一套,立马穿出了一股优雅的休闲韵味,惹得众女郎爱不释手,欲罢不能,死货一下子变成了活钱。银桂没有“夜摊西施”那般天生好身材优势,不能自己做模特穿在身上卖,要想在众服装摊中脱颖而出,还得另动脑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家有两个摊位,其中丈夫思野的摊位就在“夜摊西施”隔壁。银桂就充分发挥两个摊位的优势,一方面让思野紧盯“夜摊西施”等人的动向,随时调整进货方向;另一方面则发挥集团军优势,集中火力,在自己的摊上成系列的推出新款,一会儿日韩飓风,一会儿欧美风情,短则三五天一换,长则一周十天一变,就好象川剧变脸一样,一晃一个样,不断变换新面孔,时时更新,卖不完的便转到思野摊上削价处理。思野的摊头变成了专卖削价处理货的摊头,他的任务就是全力配合银桂创新,换到他摊点上的货便不计成本地削价倾销,搭白就卖,只求脱手甩光抛净。几个回合下来,“夜摊西施”等人对这种快节奏销售有点感冒,吃不消了,暗暗叫苦不迭——刚上架没几天的新款,在思野那儿已是削价处理,价钱上不去还是小事,摊头周转不灵,货囤积起来,就跟不上时尚节奏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摊生意场虽小,但竞争同样残酷无情。谁占得先机,谁就拥有了市场。南潞本是个小镇,逛夜市的大多是熟面孔。一段时间下来,那些时髦的南潞人几乎无人不晓夜摊上有个人称“赤脚女大亨”的温州人银桂,她那儿专售时尚新潮服装,引领服装新潮流,所以隔三差五地常来瞧瞧,淘淘价廉物美的时装。但“夜摊西施”岂是等闲之辈,她当然不甘示弱,她自有她的制胜法宝,那就是依靠得天独厚的自身条件,常常剑走偏锋,出奇制胜,同样吸引了一大批喜欢标新立异的南潞新潮女郎。“赤脚女大亨”和“夜摊西施”两大摊姐可谓是旗鼓相当,风格不一,特色各异,难分伯仲的强劲商战对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过了立秋,大多数摊位开始甩卖短袖衫,准备进长袖装了。“夜摊西施”小琴却反其道而行之,独辟蹊径,试探性地进了几件印有外文字母的女式露脐短背心,不想刚摆上夜摊就被新潮女郎抢购一空。这种时装背心红太阳市场没有,银桂不知她是从哪进的。思野就关照银桂,让她当天晚上去杭州进货时,盯紧“夜摊西施”,她到哪,你就悄悄跟她到哪!可是“夜摊西施”想独占市场,门槛贼精,怕有人跟踪进货,象演谍战片似的,一到杭州便七弯八拐地先兜上几个圈,见似乎没人跟踪,才偷偷跳上公共汽车,跑到龙翔桥市场进货。当时这种时尚背心还只有这个市场的个别摊位有。银桂悄无声息地跟踪追迹到此,见到刚上市的新款心中大喜,于是,依她素有的胆大心细习性,一下子大手笔地进了一大批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晚上,银桂的摊头一下子变成时尚露脐背心系列,那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时髦女郎们以为这是刚兴起的前卫新潮,顿时全挤在了她摊前,你挑我选的热闹非凡。这下“夜摊西施”可气煞旦,面孔气得格勒丝白——这温州娘们看样真快,把她快到嘴的肥肉一下子全抢了个精光!可恶!她憋着一肚子气,当天后半夜就独个儿星夜启程,奔赴杭州等地,寻觅“新”“奇”品种,准备绝地反击,打她这温州娘们一个措手不及,打得她屁滚尿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临近收摊,远远的走过来几个碧眼高鼻子的外国人,银桂精神一振,扬手高声“哈啰哈啰”地招呼起来。几位外国人好奇摊姐中居然有能说外语的,笑哈哈地过来和银桂叽里呱啦攀谈起来。银桂听得一头雾水,她哪里会说外语,只是平常从小孩嘴里听得“拜拜”“善克优”等几个耳熟能详的单词而已。好在她人还算机灵,便用手比划着做手势,向他们介绍起摊上的时装背心。这几个外国人其实都是“中国通”,不一会就拍板成交,捧着衣服边说边笑地离开了夜市。银桂做成了一笔“外贸”生意在当时成了一件稀奇事,消息不翼而飞传遍整个夜市,众摊姐们都纷纷围住她七嘴八舌地问:“哎,怎么样,卡牢一只大兔子了吧?”、“老外做生意爽气哇?赚了几张分?木佬佬吧?”银桂耸肩两手一摊,说:“哪里哪里,这几个老外都是中国通,门槛精得贼秃,杀起价来比谁都厉害,老外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赤脚女大亨”银桂和“夜摊西施”小琴两位摊姐互相频使奇招,比翼齐飞,众摊姐跟着潮起潮落,你追我赶,各自甩开手脚大做夜生意,促进了南潞夜市的日渐繁荣,逛夜市慢慢变成了南潞市民晚上一种消遣的方式和习惯。</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潞的夜不再是宁静而安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它变了,正渐渐变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喧闹而又富有生气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除了服装百货,其它行业的摊贩也悄悄加入了进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夜酒摊。那时候,钱袋渐宽的市民们对夜宵也有了新的需求,不再满足于吃几客夜点心,而是想几个人聚在一起,饮酒纵乐,然镇上的几家酒店晚上又不营业,于是夜酒摊便见缝插针地应运而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市熄灯了,工商管理人员走了,十字街头又成了无序的自由市场天下。夜酒摊主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在路灯下摆开桌椅,点火生炉,准备迎候玩世不恭的夜猫子顾客。银桂夫妇收拾好夜摊,经过一家夜酒摊时,忽见一伙腰佩BP机的人正围着夜酒摊老板争吵。据说这伙人昨晚吃了赊账,今儿前账未清,又要来吃赊账酒,分明是一伙想吃霸王餐的小“溜兄”。思野踮脚向内一望,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人群中站着一位五短身材的熟悉身影,一双小眼如炬似烛,在黑暗中迸射出两道灼热的亮光,炯炯有神,不禁惊喜地叫道:“啊呀,是你——矮脚虎杉林!”随即拨开人群,帮他做起了劝客。那伙BP机楞青头一听眼下这位不起眼的夜酒摊老板竟是大名鼎鼎的“矮脚虎杉林”,顿时大吃一惊,慌忙抱拳作揖,赔礼道歉:“前辈大名如雷灌耳,后生早有所闻,今夜酒摊相逢也乃晚辈三生有幸。后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还望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恕我等冒昧无礼。请受晚辈一拜!”矮脚虎杉林忙扶起众人,爽笑道:“我辈均已是人到中年,打打杀杀之事早已金盆洗手,不再问津。只是我这夜酒摊可是小本生意,实在赊不起多少账,还望众兄弟见谅!当然,我知道你们也不是什么大老板——大老板腰里别的可是大哥大,所以诸位弟兄倘若有时手头紧,我还是可通融通融的!从今往后,还望诸位弟兄常来坐坐,照顾照顾我生意,也算是看得起我杉林啦!”思野见围已解,便示意银桂先回家,自己想跟这位久不见面的朋友再聊上一会。矮脚虎杉林却盛情邀请银桂道:“还请大嫂也不妨在此坐坐,一块咪几口小酒拉拉铅皮如何?”银桂忙推辞道:“不了不了!家中还有小孩要照顾,你们径自聊吧,我就不陪啦!”银桂一走,思野俯身问矮脚虎杉林:“你怎在此摆起了夜酒摊?”矮脚虎杉林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啊……”</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7)</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思野和杉林原本素不相识,俩人仅是同校不同届的校友,且杉林要比思野低好几届,年龄相差一大截,根本搭不上头寸,只缘一次偶然的事件才使得俩人相识相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有一年养春蚕季节,思野的大哥在施家桥蚕种场上班期间,被一伙“溜兄”欺负,硬敲他的竹杠。恰巧思野的一位知青朋友也在那里上班,得知这情况就跟在他那儿玩的建设兵团朋友讲了。偏巧那天杉林也在其中,一听朋友的朋友的大哥被欺,不禁怒火中烧,朋友的朋友也即自己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大哥也即自己的大哥。“让我去教训教训这班小兔崽子!”杉林二话不说,一下子单枪匹马找到那班“溜兄”,见他们几个人正围在蚕种场一间宿舍里,用敲竹杠敲来的钞票在饮酒作乐,便烛眼圆瞪,大声喝道:“哪个大胆贼秃,敢欺负我大哥?”众“溜兄”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楞青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一边继续嘻嘻哈哈地饮酒,一边轻蔑地奚落嘲讽他,内中一位为首的彪形大汉挑衅地讥笑道:“哪里来的小瘪三敢如此狂妄?就是诈了你老子哪又怎样?”“呯——啪——”没等那汉子把话说完,杉林飞起一脚踢翻酒桌,一个弓箭步纵至那话者身前,挥起音速拳直击其下巴,一下子把那大汉打翻在地,膝顶其胸,揿住他的头一阵乱拳猛揍,打得那大汉哇哇直叫。这一连串动作也就在几秒钟之间,周围另外几位“溜兄”呆傻了,稍息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一齐向他扑来,仗着人多势众欲置他于死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岂知这杉林是何等人物?他少年就习练格斗之术,那可不是什么舞台上摆样子的花拳绣腿,一招一式全是致人伤筋动骨的实战技法。而且他出手素来凶狠,平素又极重义气,爱打抱不平,配上他那五短身材,活脱《水浒》中的矮脚虎王英再世,故南潞坊间素有“矮脚虎杉林”之称。按他的辈份年龄,本不该下放的,却因他常替人打群架,惹事生非,故最后也被下放到了建设兵团。这会儿见这班“溜兄”一起向他扑来,矮脚虎杉林趁势滚地旋风腿一扫,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随即缠胫锁喉,抱腿踢裆,旋臂压肘,三拳二脚就把那伙学了点摔跤拳击皮毛的小“溜兄”一个个打趴在地,哀号不止。这次为朋友的朋友的大哥狠狠教训了一下那伙敲诈勒索的小混混,出了口恶气,自己却因过失伤人被关进了大牢。思野事后闻知,随即买了点生活用品去狱中看望这位素昧平生的义侠,俩人逐称兄道弟地交上了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矮脚虎杉林出狱后並无正当职业,只是混迹街头吃荡饭,靠他老娘的退休工资度日。南潞街头有啥不平事,难免有人借着他的名头镇镇场,因此严打时,他又被关了进去。同牢房的都是南潞城乡出名的打群架头目,共有五个犯人,后来其余四人都先后被判了死刑。矮脚虎杉林名气与他们不相上下,自忖这次也将在劫难逃,必死无疑。关键时刻幸得贵人相助,多方求情,说他旧案已了,新案尚无,或可免其一死。由此,他才死里逃生,躲过一劫,想想还真有点后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久前,矮脚虎杉林又出狱了。除了格斗,矮脚虎杉林别无所长,唯在兵团炊事班学的炒菜做饭那二三下手艺尚合人口味,于是他就白手起家,在十字街头摆起了夜酒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话说这夜酒摊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哪!”矮脚虎杉林感叹地说,“你想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在街头摆摊,谁能保证哪天不碰上几个吃霸王餐的?你孤身无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报派出所吧,他们早溜了。就是把他们请了进去又如何?派出所只管刑事治安,不问经济纠纷,你又奈何?谁来给你做老娘舅?因此没有点卖人肉馒头的母夜叉孙二娘那般三分三的真本事,还真休想在这十字街头摆夜酒摊!”他依次掰着手指,一一数说着夜酒摊老板的名字,混江龙翁大、鼓上蚤阿兴、拳教师沙宝等等,几乎个个都曾是身手不凡的“绿林好汉”,真遇上什么事逼急了,保不定一时性起,旧病复发,还真会操起菜刀砍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不过,我等一般不会再寻衅闹事,毕竟都是吃过苦头、有过教训的江湖过来人了嘛!人生不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矮脚虎杉林补充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思野回到家里,银桂问他怎和这般“溜兄”色气的人交上了朋友?思野照直说了。银桂一听感叹道:“夜摊真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也真够复杂的!不过一个人能重义气,倒也不失为一条值得称赞的好汉!”“是啊,讲义气,重信用是做人的基本准则!”思野感叹道,“说夜摊复杂,其实站在上面的角度看一点都不复杂,不就是一群生活在最底层东躲西藏,在街头巷尾讨口饭吃吃的‘刁民’吗?那些做大生意的上流社会才真叫复杂!有削尖脑袋挖空心思钻营的,有卑躬曲膝阿意奉迎当小狗的,有口密腹剑整天算计别人的,有勾心斗角拆人墙脚的,有阴险毒辣背后捅人刀子的……跟这班人相比,摊贩们可简单多了,简直是一群傻逼逼的呆头鸭。”“可咱做生意也有竞争,也要动脑筋的呀!”银桂反驳道。思野耸肩一笑,说:“那是生存本能,而且是良性竞争么!我们可从未算计过别人呀!所以,做小生意的其实是挺单纯的,没那么复杂。人员成份也无非是清一色的平民百姓,除了作秀,还真没听说过哪位明星哪位大商贾哪位大官摆过地摊!摊贩的疾苦是他们永远体会不到的,所以,有时工商局等部门抓摊贩时下手才会这么狠!不过,摆夜酒摊的人员成分是稍比我们复杂点,但那也都是一些为生活挣扎的苦恼子人。夜酒摊的出现毕竟还是丰富了人们的夜生活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酒摊的粉墨登场,奏响了南潞夜生活协奏曲较为完整的乐章。南潞人开始不仅有了逛街购物的闲兴,又增添了坐摊饮酒的乐趣。受夜摊繁荣的影响,渐渐的,南潞街头部份旧城改造好的商店也开始重视晚上的商机,先后跟进开起了夜市,做起了夜生意。他们将店堂装潢一新,为适应夜生活配上了各色灯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也稀稀落落亮了起来,吸引顾客的广播喇叭声则东唱西叫响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潞的夜开始有声有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滋有味,活力四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首先开出夜市的是镇中心十字街头俗称“蟹墩子”一带的那些新店。为了避开尚在旧城改造中的建筑工地,以及不影响新装修好的店家生意,工商所决定夜摊搬场,众摊贩也随即被迫退出奋斗多年的十字街头,向偏冷清的东街迁移。而与此同时,深入人心的南潞夜摊却也达到了规模空前的鼎盛时期。整个夜摊两排摊位一字排开,形成了一条长达数百米的长蛇阵,摊主扩展到数百人,新加入夜摊的有卖棉布的阿岳、卖胖大姐女装的阿莲、卖少年男装的建华姐弟等等。银桂的姐姐金桂和妹子紫桂也想来摆摊,身体单薄的金桂被银桂劝阻了,刚满十八芳龄的紫桂则兴奋地加入了夜摊队伍。银桂为了磨练她妹妹的意志,便让她拖着自家第一代的原始拉货车,“咕噜咕噜”地一路向夜市进发。思野家的兄弟姐妹也先后摆开了地摊,更有许多在职的产业工人也加入了进来,开始日公夜私,摆起了夜摊。纵观整个夜市,灯火辉煌摊成排,鳞次栉比望无边,其阵势颇为壮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这密密麻麻的夜摊中,一个摊位无论你怎样精心佈置,要想在众多摊位中脱颖而出,引人注目,确实有一点难度。再则,摊多了竞争愈加激烈,尤其象新加入卖胖大姐女装的阿莲等人,也都是穿在身上卖的实力强劲的对手。阿莲是菱湖人,二十五六岁,面容姣好,体态丰盈,属微胖的摊姐。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气质高雅,神态怡然,风度翩翩,无论哪款胖姐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雍容华贵,一派富态,惹得逛夜摊的胖姐胖嫂争相驻足,纷纷购买,人呼其为“东街莲贵妃”,堪与“夜摊西施”相媲美!南潞夜市不再是赤脚女大亨与夜摊西施两强相争,也不是仅与新加入的东街莲贵妃三足鼎立,而是进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群雄纷争的战国时期。银桂想要在这茫茫摊海中显山露水,独领风骚,还真的需动番脑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决定把自家两个摊並排拼在一起,搭一个大架棚,形成规模优势,夺人眼球。在架子制作方面,银桂家有常人一般难与具备的得天独厚条件,那就是丈夫思野拥有一班能工巧匠的朋友,可以帮他想办法设计制作精巧灵活的架子。一个摊位长约二米多,可放一只钢丝床,边上再放个坐椅,两个摊位拼在一起将近五米。思野的朋友就利用废旧的自来水镀锌管,做了一付象落地台扇一样可自由升降的升缩杆,底下是两个可拆卸的铁墩子,这样架子搭成后,可抗一般的风吹雨打。整个架子长五米,高二米六,中间掛满铁丝网片,形成一堵巨大的服装样品墙,上面掛满了五颜六色的各式服装样品,这在鼎盛时期的茫茫夜摊中,一下子鹤立鸡群,傲视群雄,走过路过的都不免为之所吸引,停下脚步跷首观望一番。因其规模宏大,特别靓丽显眼,故当时人们称它为夜摊中的“大前门城墙”,名噪一时。其他人想效仿也只是搭个毛竹架子,远没银桂家的挺刮整齐,且大都是孤零零一个摊,形不成规模,成不了大气候,根本无法与其相匹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个摊拼在一起规模是大了,但要象以前一样三五日一新,时常变幻新款面孔,难度也随之加大。为了更快地周转货物,银桂在日摊上做足了功课。她把日摊作为下架货的主战场,加大了削价处理品的倾销力度。同时把盈利点放在一年二三次的展销会中,确保年年有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潞政府主办的展销会一年有二三次,除“五•一”、“十•一”春秋两季大型展销会在人民广场召开外,有些年份临近年底,还会在体育馆召开一次中型冬季商品展销会,银桂是逢展必参。依照经验,她每次都拿出一个拳头品种作主打,同时顺带倾销一批过时下架货。银桂主打的拳头产品有以价格特便宜优势引人疯抢的,象十块钱一条出口转内销男休闲便裤、三十五块钱一件男女时装棉袄;还有以时尚领先而夺人眼球的,象新潮内衣系列大联展、西部牛仔新潮酷装系列大联展等等。冰丝衫刚崭露头角,她就先拔头筹,迅速抢占市场份额。澳毛时装衫刚露面,个别公家店有少量货,却要卖六七百元一件。这个价在工人工资还只有百来块的年代,唯有时髦的富婆才消费得起,银桂却也大胆的进了一批,並叫出了地摊上的天价——八百八十八!问价者不禁惊呼:“地摊上怎有这般高价货?”银桂笑着反问道:“地摊上咋就不能有这般高价?我们那点比公家店里差了?款式?面料?做工?还是服务?不过话说回来,叫价归叫价,买得便宜才是真的!公家店里是不还价的,我们却可以随你扎底还价。只要稍有赚头我就卖,实际成交价肯定比公家店里便宜多啦!”银桂做起服装生意来竟是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时时赶在潮头,不禁令她丈夫思野也是刮目相看,不知她倒底有多少能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久,工商局主办的集贸大厦建成了,座落在南街仪凤桥堍,开始大规模招商。它一下子吸引了南潞城乡所有摊贩的关注,毕竟进场交易能免受日晒雨淋之苦啊!银桂也不免为之动了心。</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集贸大厦的招商,夜摊主议论纷纷,众口不一。老狐狸顺发婶表示自己肯定会去,她说:“集贸大厦一开张,工商所对街上的摊贩管理必定会更加严厉了,象我这般老骨头再要整天象做贼一样东躲西藏实在吃不消,还是安安耽耽做做坐商算了!”“管得更紧则是肯定的!”花地龙水法赞同地说,“但集贸大厦的摊位费也太高了!据我所知,大通桥北堍大东那边的一间店面也只不过卖三五万元,我打算还是买个店面,自己开店做生意来得合算。”小方夫妇则说他们准备换行当,等清仓完货物,就跟随村里那批摆绸机的一起做丝绸生意。夜摊西施小琴有点怪,只是笑而不语。她近阶段行动有点怪异,一位拿着大哥大的中年男子隔三差五的经常到她摊前买衣服,顺便聊上一阵子天,好象是缠上她了,关系有点暧昧。卖皮带袜子的孟连宝、卖男女半裤的孙大庆等人则表示绝不进场,坚持打游击。看样子摊贩们有一点即将分道扬镳的苗头。银桂则主要从生意角度考虑,觉得进场交易是个趋势,因此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交上了定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集贸大厦的摊位分配是摇签定位,工商局保证其程序一定公平公正,银桂也就老老实实地不去跑关系走后门了。然而,摇签的过程暗箱操作,谁也没看到。摇签结果一公布,银桂彻底傻楞了眼——那签象是生了眼睛似的,凡是惹人注目的好位置,全被有关系有门路的七姑八嫂们占据了,自己却被按排在一个角落里。整个大厦一层是农贸市场,按排蔬果生鲜水产等摊位;二楼是小百货;三楼、四楼是服装。银桂报的是服装,结果被分在四楼的一个死角落里。这下她不干了,要求退摊位,工商局当然不答应。于是,她只好想办法转让。由于集贸大厦规模不是特大,满足不了所有摊贩的需要,所以有些摊贩知道消息晚了,连报名也报不进,这下还没开张就听说有人转让摊位,马上快活地接了过去。银桂如释重负,长长地透了口气,决定不畏日晒雨淋之苦,继续日夜摆她的地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集贸大厦刚开张那个阶段,生意並不怎么旺。办市场往往有一段磨合过渡期,一般来说,先有市后有场的,兴旺较快;而先圈场后成市的,大扺需历经头两年、两三年磨合期才能逐步成熟。南潞集贸大厦就属于后面那种情况,而且又不开夜市,店主想做夜生意还得天天傍晚把货拉出来摆夜摊,因此,店主连连叫苦不迭。工商局却把生意清淡归结为街上有地摊的缘故,便决定取缔南潞街头所有地摊,见一个抓一个,严惩不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工商新政头三天,南潞街头一片萧条,冷冷清消的。工商局的边三轮轮番巡逻,所到之处见不到一个摊头,连残疾人的地摊也乖乖地收了进去。市民们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这下马路上眼目清亮多了!”也有人说:“清爽是清爽了,只是少了点闹猛的城市生活烟火气息!”几天后,边三轮巡逻的次数渐渐少了起来,摊贩们随即三三二二的偷偷跑出来,探头探脑地又摆起了地摊,跟管理者玩起了“躲猫猫”,银桂也悄悄打起了游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银桂目送保姆蒋大嫂陪小甜甜去“饼干大学”上学后,刚把地摊架子搭好,忽见前面上北街逃下来一大群摊贩,口里慌里慌张地说:“不好了,不好了——工商全部出动大清剿啦!”银桂赶紧卷起货物,印刷厂门市部及华联公司的众店员也赶紧出来帮忙,众人七手八脚抬起钢丝床架子飞速躲进银行旁的一条小弄。不一会,小弄堂里挤满了从街头逃来的小贩,大家喘着粗气,手不停地拍着胸口,叽叽喳喳地说:“哦,好险,好险,我差点被抓住!”“是啊,真险!我散落了一筐桔子,还好逃得快,人没被抓住!哦唷,吓煞我了!”“我掉了两条被套,唉,捡到的人倒交运煞旦!”“人没被抓就好!就好!只是今天格大架型鞋子老板要吃苦头了……”银桂挤在人堆里听得有人说鞋子老板,忙问:“是不是花地龙水法?他出什么事了?”“是的,是的,是花地龙水法,格狂徒今天闯大祸啦!”于是,那批逃下来的摊贩就七嘴八舌地抢着说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今天工商出动的人数原本並不多,一辆边三轮刚开到十字街头,上北街口的摊贩就卷起货物逃得精光,只剩那花地龙水法因为货色多,迟了一脚,还没等他全部收好摊,边三轮已冲至他跟前。两工商人员跳下车,二话没说就要将他的货没收,花地龙急了,拉起三轮车就想逃。工商人员一把扯住车头,两人拽着花地龙水法的臂膀,欲将他硬拖下车来处理。谁知花地龙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三个不卖账,光起火来不管三七廿一,猛地一下挣脱双臂,挥起铁拳就冲两工商人员打去。那两工商人员猝不及防,被他“呯呯”两下打翻在地,随即被他一手一个反剪绑交叉叠在一起,膝顶其腰,将他们死揿在地动弹不得。围观的群众从来只见大盖帽擒老百姓的,还真没见过有如此胆大老百姓敢擒死大盖帽的,有人在旁边拍手起哄道:“打!”“打!”“打死这班吃皇粮的!老百姓摆个摊犯什么法了,要抓他们?”也有人义愤填膺,觉得这莽夫野汉太嚣张,竟敢将大盖帽揿翻在地有辱国格,然面对这强悍暴徒却又不敢出手相助,只好偷偷溜去报警。再说那两工商人员原本也是行伍出身,都是部队转复员的军人,如今被这无名小卒揿死在地颜面尽失,奋力挣扎却又翻不了身,只得用另一只没被擒的手设法掰住花地龙的腿,作出反擒姿势,等待援军解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过多久,工商公安闻讯顿时全线出动,边三轮、警车一路鸣着警笛呼啸而至,几十个大盖帽将这不识死的花地龙铐了起来,押送至警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到这里,银桂不由长叹道:“这下花地龙完了!”果然,花地龙被拘留了,连车带货全被没收,还被重重的罚了款。半个月后,花地龙终于从拘留所出来,只身荡到夜摊看望大家,浑身瘦了一大圈。众人问他损失如何?他“嘿嘿”苦笑道:“半个店面钿没啦!”“狂徒!真扛是个狂徒!格样子下去你嘎人家弄完啊省来(很快)哎!”众人替他惜叹道,“格你以后还敢嘎狂否?”花地龙豹眼一吊,狠狠地说:“狂?我就是要狂!我不长记性,难道他们也不长记性?老百姓真就那么好欺负的吗?顶多再去吃两餐头!”众人摇头劝他道:“吃苦不记苦,到老要触苦!花地龙啊花地龙,孙悟空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手心,你啊,耐得住性子还是耐一下性子吧,毕竟你始终得在他们的手掌下过日脚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花地龙打工商事件发生后,边三轮出动数量增多了,巡逻次数也更勤了,摊贩们连游击也打不成啦!可南潞这么多摊贩总得给他们个出路,留一口饭给他们吃吃呀!于是,南潞镇掀起了一阵办市场热,所有的影剧院戏院全都腾出来,办起了小商品市场、服装城等。银桂看看实在没办法再摆地摊了,只好暂时屈居邻近的宁长戏院,租了个摊位经营。一同进场的有卖棉布的阿岳,以及卖羊毛衫的杜彩萍等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宁长小商品市场刚开张,人们图个新鲜,开始还闹猛了几天,慢慢就冷清了下来。这生意真没法跟街上的地摊比,地摊上走过路过的人多少会顺便买一点,守在商场内却连进来瞧瞧的人影也没有,摊主们无奈,只好捧着茶杯,呷呷白谈,互相寻趣逗乐,寻寻空快慰。然呷着呷着,有一天竟呷出一段风花雪月趣闻来——卖布的阿岳和卖羊毛衫的杜彩萍突然双双失踪了,日摊夜摊都不见他俩身影。俩人的老婆老公分别找到摊上问信打探,一听得俩人系同一天一起失踪的,顿觉不妙:莫非俩人串通好私奔了?阿岳的老婆不禁呼天号地地大哭起来:“这没良心的枪毙鬼呀,你偷偷拿了家里一万多块钱跟哪个臭婊子跑了呀……”杜彩萍的老公则气得两眼发直,浑身发抖,重重跺了几脚,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话说这阿岳本是摊贩中有名的美男子,剑眉星眼,直鼻方腮,皮肤白皙,人称“白皮子”阿岳,平时喜欢和摊姐们挤眉弄眼地谈天开玩笑。那杜彩萍则是个风骚娘们,人长得一般般,尖头巴细的,人称其为“鸡屁股”彩萍,却特会卖弄风情,娇声嗲气的,不过风骚归风骚,人倒並不轻浮,从没听说过她有什么桃色新闻。白皮子和鸡屁股俩人平时老隔着摊儿眉来眼去,互相挑逗煽情,但那不过是开开玩笑,寻寻嘴皮子空快慰而已,倒也没见过哪天他俩真在一起亲密过。却不知怎地,这两天他俩一时头脑发热,竟鬼使神差地暗地里悄悄勾搭上了,一起丢弃生意,敝下家人,偷偷私奔南下,径自寻欢作乐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皮子和鸡屁股俩人烈火干柴,相见恨晚,情欲狂窜,偷情滋味胜过新婚夫妻。他们一路如胶似漆紧拥在一起,百般作爱,缠缠绵绵,将家中的一切抛至脑后。从厦门到广州,去桂阳赴云南,俩人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沉浸在爱海中昏昏欲醉,不能自拔。如此在爱海中徜徉月余,俩人钱袋空瘪方才如梦初醒,呆呆地傻楞在旅馆床榻,不知该如何收场。在生意场上,他俩都不是顶尖的高手,摆地摊只不过是混混日子而已,如今身处绝境,却又左右想不出绝地重生之策,最后只好灰不溜秋地双双回到了南潞,重新各自摆摊度日。一场爱得死去活来的婚外情,最终演变成一场令人喷鼻嗤笑的荒唐闹剧而谢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皮子回来不久,他老婆死活不准他再继续摆摊了,于是俩人租了间小店面,开起了夫妻店,便以管牢白皮子的脚。鸡屁股的老公则给鸡屁股买了台针织套口机,在家做起了套口生意。一切复归平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她们在摊头上谈论起这件事,有人说人生若有此一段不顾一切疯狂投入、动人心魄的爱情,此生足矣,死了也值得!倘若他俩最后双双投江殉情,或许还真成了一桩轰轰烈烈、壮丽凄美的爱情传奇!只可惜生活毕竟不是小说电影,远没有那么完美!他俩终属庸俗之辈,尘愿未绝,最后落入俗套,变成缩头乌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也有人说偷吃禁果果然有趣刺激,激荡人心,但终究是图个一时欢愉,看似潇洒走一回,其实是酿了杯苦酒,带来的恶果却是给日后家庭生活蒙上了一层永远抹不去的阴云,得不偿失!真是人心不一,喜好各异,所见自是天差地别,无与论短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银桂和摊姐们正在说笑此趣事,忽见蒋大嫂跌跌撞撞地跑进场来,慌里慌张地告诉她道:“银桂,银桂,不好了——张先生发高烧,人昏过去啦!”银桂忙遮好摊头,让邻摊姐妹帮照看一下,随即急匆匆赶到张先生家去。</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9)</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赶到张先生家,只见他面孔灰白,冷汗沁额,昏死在床上。银桂二话不说,慌忙背起张先生,一路小跑着赶到附近的第一人民医院。经诊断,张先生是因风寒所致感冒,并发严重肺炎,合发多脏器衰竭,需住院治疗。于是,银桂嘱咐蒋大嫂看好张先生,自己跑到北门城郊的天香炒货厂,打了个劳保条子,帮张先生办好了住院手续。天香炒货厂的莫厂长等人连看都没来看一眼,好象这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只在打条子时冷漠地哼了声:“这怪老头不会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先生在医院住了二十来天,见银桂放下自己的生意不做,整日整夜地陪护在他病床前,自觉过意不去,因此没等病体痊愈,便吵着坚持要出院不可,否则,他宣称就要绝食。银桂拗不过张先生,只好配了点药,将他背回家。刚走到住院部大厅门口,正巧碰到卖少年男装的建华夫妇拿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赶来。银桂忙招呼道:“建华姐,怎么你们也来看病人?”建华解释说是她弟弟建民住院了,得的是矽肺晚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矽肺是一种职业病,银桂早就从丈夫思野那儿听说过。这种病目前几乎是绝症,暂时还没有彻底根除的妙方。建华弟弟建民是翻砂工,长期与矽尘打交道,不幸染上了矽肺。单位里让他去疗养院疗养了一段辰光,之后就让他长病假在家休养。可是迫于生计,他还是坚持着摆起了夜摊,想挣点外快补贴补贴家用,也给自己增添点营养。岂不知风里来雨里去的,过度劳累拖垮了他的身体,病情日益加重,不得不住进了重病房。如今生命垂危,奄奄一息。银桂夫妇以前不知道这个情况,为了争摊位,丈夫思野还曾跟他吵过架,如今得知他已命垂一线,不禁深悔自责不已。银桂夫妇安顿好张先生后,特意带着水果牛奶等礼品、包了个红包去探望重病中的建民。建民戴着氧气罩,身插各种输排管,人处于半昏迷状态。银桂夫妇只好在旁默默地祈祷,祝愿他能坚强挺过这一关,早日康复!建民,我的夜摊患难之交好兄弟,南潞的夜市正在日新月异迅猛发展,衷心期盼你能重新站起来,再到夜摊来走走看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医院回来,银桂夫妇又忙不迭地去照顾张先生。张先生的情况有点不大妙,身体虚弱得爬不起床来,吃喝拉撒整天都需要人服伺。蒋大嫂尽心尽力服伺他,可他总是有点不配合,喝水吃药一喂就呛,换尿布死拉着裤头不肯松手,只有银桂照料他时,他才舒心地任随她摆佈。张先生自知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只是在考虑怎样走完生命旅程的最后几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先生的病还远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可他自己不想救了。人生一世究竟为得啥?就为了活着而活着?张先生躺在床上,仔细回顾着自己平凡的一生,试图归纳出人生的意义。年少时,他没时间尽情嬉戏玩耍,而是听从家人的按排拜师学艺,吹拉弹唱练把式,酷暑寒冬终不息。那时图得是一口饭,想得是有朝一日登台独挡一面谢师恩;年盛时,他鲲鹏展翅翱翔飞,挑起大梁镇戏台。那时,他衣食不愁,图得是票友掌声响天外,想得是蓦然回首天赐良缘红粉知己拥入怀;可谁知三五聚会遭人算,祸从天降牢笼寒。那时图得又是什么?难道活着就为了二顿饭?想得呢?想得似乎只是何日脱链弃索重返舞台评说《三国》论豪杰;之后,他终于走出牢房重见天日,可他真自由了吗?惨淡的生活阴雨绵绵,磕磕绊绊度余年。这些年,他又图得是什么?难道就是那一日三餐经诵百遍?想得呢?他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余生他似乎什么都没想,是没想头!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名声地位,一切都与己无关,一切都是虚空茫然。然即便是名声显赫,衣锦屋华,哪又怎样?到头来还不都终将是黄土一杯,茫茫宇宙一尘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人毕竟不是牲口禽兽,不只有躯壳,还有思想情感,这就是所谓的灵魂!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灵,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魂,每人活出完整的独一无二的自我,这似乎就是人活着的终极意义!因此,英年早逝与长命百岁其实並无本质上的区别!五十和一百只是数量之差,只要活出了完整的自我,其质量最终却是相同的……张先生不再多想了。他现在所要考虑的是怎样完美地完成自我人生的谢幕。银桂夫妇为他付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不能也没有权利让他们再为自己终日不休地操劳下去,否则,到了九泉之下他也会于心不安的!人生的最后几步,他要自我完美地走下去。一开始,他采取自我节食,每餐只吃两三口饭,就推说没胃口,吃不进了。到后来,他开始完全拒食!蒋大嫂喂他,他不吃;银桂喂他,他也不吃,说自己吃不下。头几天,他只是喝点水,到最后连水也拒喝了。他只是闭目净心躺在床上,静候灵魂出窍。银桂急出了泪水,找了个老中医来给他诊治。老中医切了下脉,翻了翻他眼皮,一声不响地走到屋外开了个药方,对银桂说:“病人已腾挪不起,输液估计也已针刺不进。只能开此一方,若喂得下去或许还有三分可救,但若他不肯吃的话,哪就是神仙也没办法啦!”说罢,老中医轻轻摇头长叹一声,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天后的黄昏时分,银桂夫妇再去看张先生时,他已仙驾而去,嘴上蒙着一张白纸,看来是他自己竭尽最后一丝力气蒙上去的,走得清清爽爽,坦然又尊严,不带任何人半点手脚。银桂夫妇不禁失声大哭,一边赶紧通知厂里办丧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莫厂长他们来了,随即宣布:张老头是单身汉,丧事比照五保户处理。其余不相干的人全都可以走了!银桂哭着说:“张先生是我们的老邻居,我们要为他搭灵堂守灵!”莫厂长鄙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佣人吗!干你什么事?想要他的遗产?去去去,都是厂里的!这儿没你的事,给我走开!”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么叫悲愤?这就是真正刻骨铭心的悲、愤啊!张先生的仙逝是大悲,势利小人的恶语是极愤!银桂夫妇只得狠狠白了莫厂长他们一眼,噙着泪水拉着蒋大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家里,蒋大嫂气愤地说:“早知这样,还真不如趁早把张先生多余的钱财拿来呢!说真的,银桂,我还真动过这个念头!可我还以为你们跟张先生是亲戚,所以才没拿呀!”银桂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们本不想图张先生什么回报,随他们怎么想吧!咱不和这般小人计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一早,银桂夫妇还是悲恸不已,放心不下,想再去张先生灵前烧柱香叩个头,送他最后一程。可是,一到张先生门前,发觉早已人去楼空,隔壁邻居讲,张先生的遗体凌晨就已被悄悄拉出去火化了。银桂夫妇禁不住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可怜的张先生呀,你连守灵都没让人给你守呀!苦啊,真是苦伤心肝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先生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先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老百姓,活得平平凡凡,走得也同样平平凡凡。他的存在,世界没为之扬起一点尘灰;他的离去,江湖没为之泛起半点浪花。银桂夫妇虽然没有亲身伴随他度过波浪起伏的前几十年辛酸岁月,但却也能理解和体会他那泛舟江湖踩细浪的人生苦辣与酸甜。他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布衣小人物,他的一生没有轰轰烈烈、大起大落、光芒四射、大放异彩,可他却活出了平凡中的不平凡,走又走出了平凡中的不平凡。他很渺小,但他的人生又何尝不精彩?</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张先生走后,银桂家卸下了一份担子,小甜甜又在上幼儿园,也用不着整天照顾了,银桂本想就此辞掉保姆,然想到蒋大嫂这几年来的辛勤劳作,和银桂家早已建立了如同一家的深厚感情,又有点于心不忍,便继续留她在家烧饭洗菜,帮助料理家务,工钱不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保姆跟没保姆毕竟不一样。银桂夫妇晚上出去摆夜摊时,蒋大嫂就领着小甜甜到肯德基门前去跳跳舞,玩玩游戏,寻找童年的欢乐。小甜甜拿了个肯德基给的小奖品就欢奔雀跃地回到地摊旁,快乐地旋圈转,摊姐们见她活泼可爱,都喜欢轮番抱她逗玩:“夜摊之花真乖,又拿了个奖品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摊之花在一天天茁壮成长,南潞的夜市也在一天天改观。旧城改造正在大规模推进,及至夜摊之花快上小学时,沿十字街头镇中心那一块已基本改造完毕,各家商店旧貌换新颜,纷纷亮起了霓虹灯店牌,整个街头灯火辉煌,行人川流不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南潞的夜开始沸腾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五光十色,眼花瞭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头攒动,熙来攘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家所在的北街也要拆迁了。银桂夜摊照摆,日摊又不得不打起了游击战,最终落脚何方,要待动迁之后再作决定。新家和新摊又将在哪呢……</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10)</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北街拆迁的名目是改造母亲河——市河,因此是无条件动迁。安置由户主所在单位负责购买新房,作为改造母亲河的献爱心义款,再由单位按房改价分配给个人。而安置人口的计算又很严格,“人在户不在,户在人不在”等一律不予安置,也就是说:人常年住在这里,但户口不在这里的不安置;户口在这里,但人常年在外有房住的不安置。此令一出,单位是叫苦连天,拆迁户更是怨声载道。银桂家户主是思野爸,因此思野单位不负责安置,而思野爸单位又推说无力解决两套新房,推给了拆迁办。几经各方碰头协商,最后思野父母分得一套新房,思野由拆迁办解决一套镇中心城区老新房子。因为一方面新房是在远郊,当时连小菜场、公交、医院等配套设施都没有,两老年老体弱进出很不方便;另一方面两老早已退休多年,经济上无力购买新房,且又有恋城心结,不愿离城去郊区生活。所以,经家庭内部左右权衡,最后决定远郊新房由思野购买,两老则留在城区住老新房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为了住得稍微宽敞舒适点,银桂决定在安置面积外,再以市场价多买了十来个平方。随后自己选购了一套有东窗的朝南楼房,开始请人精装修。银桂家向思野的妹夫母亲家租了间楼房,作为过渡房。再在其它暂时未拆迁的地方租了间底层房,作为囤货的仓库和思野午间的休息室。同时,银桂一家不得不泪水涟涟地惜别相伴多年的保姆蒋大嫂,给了她一笔盘缠,让她另找东家栖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北街是银桂白手起家的福地,也是她常年摆地摊打游击的老根据地,整个新房装修期间,银桂还是天天在那摆流动地摊,做起了“拆迁大甩卖”生意。南潞其它地方的商家也乘机蜂涌而至,在北街铺开地摊,真真假假地做起了“拆迁大甩卖”。南潞城乡各地的百姓闻知北街拆迁,商家都在不计成本地削价处理“拆迁大甩卖”,到处都是便宜货,便从四邻八乡纷至沓来,踊跃抢购。一时间,整条北街地摊林立,良莠不齐,真假难辨。象银桂这一类老北街的商家摊贩是真的清仓大甩卖,而那些从其它地方过来的商家摊贩却无非是浑水摸鱼,乘此机会倾销笨货死货问题货,大做一锤子买卖,反正今朝不知明朝事,到哪也找不到他!然“假作真时真也假”,有时真甩卖也难免会被不明底细的顾客当作假甩卖,无辜受人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一清早,银桂刚摆好地摊,就走过来几个平时不大逛街买地摊货的女人。银桂摊上的全是时尚货,她们一眼就看中了,仔细挑了几件自己称心的衣服,便和银桂讨价还价起来。因为是开张第一笔生意,所以尽管她们还价还得太厉害,直还到了肉里头,银桂却还是很想和她们成交。于是,银桂就敲实一下问她们:“是存心买的吗?”她们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这还用问,当然是存心买的呀!”银桂又反复敲实了几句:“真存心买的?”“那当然!不存心买还跟你还什么价?又不是寻开心!”听她们这么一说,这生意肯定成了!银桂便马上麻利地装袋打包,递给了她们。却不料此时内中一女子见银桂这么快装袋,心里想:这摊姐嘎爽气,莫非我们还价还高了,被她卡(抓)了个大兔子?我们岂不成了个猪头山?于是,她摇着头开始耍赖毛皮了:“这衣服我不要了!”同来的另外几个女人见此也全都把衣袋一扔,不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做生意最怕这么一出戏——说得好好的,最后却一下子平白无故反悔了!银桂急了,这是她今朝开张的第一单,若做不成全天生意就可能不顺趟了!她赶紧拉住她们,解释说:“我们做生意有个规矩,还好价是一定要买的!况且这是我今天开张第一笔生意,还好价再不买,那我全天生意也就黄啦!”那几个女人鼻子一哼,吊起眼皮说:“啥规矩不规矩?咱不买了就是不买了,走!”说罢,袖子一甩就想离去。这下银桂哪里轻易肯放,忙拉住她们说:“你们这样也不好哎!只緣你们是我今天开张第一单,又是清仓大甩卖,我是亏本卖给你们的,还请你们帮帮忙,把这衣服买去!”“亏本?说得好听!亏本你还卖给我们?谁都知道‘千做万做蚀本生意勿做’,真亏本你会卖?真是——谁知道你是真甩卖还是假甩卖?想赚我们冤大头钱?没门!姐妹们,别跟她多噜苏,走!”她们颐指气使地甩下这话,掉头就想溜。银桂心里直冒火,但转念一想:做生意关键时候总得忍让一下,言语上吃亏点就吃亏点吧,只要生意做成就好!于是,她一狠心,叫住她们说:“哪好,我索性让个步——再多亏五块钱给你们,这下总满意了吧?拿去!”她把衣袋往这班女人身前一推。那班女人哈哈讥笑道:“不要不要!就是再便宜我们十块廿块钱我们也不要啦!省得你亏本亏煞了,晚上睡不着觉!嘿,哈哈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来她们是死心不买了!人的忍耐总有一个限度,眼下这班女人已从反悔赖毛演变为讥讽侮辱,这下银桂不禁火冒三丈,一把拉住她们,大声喝道:“我倒还真不信了——还好价不买还敢讥讽我,今天非让你们买去不可!来,掏钱!”那班女人见她动了真,仗着人多势众,竟跟她拉拉扯扯地动起手来。这下她们可看错了人!你道这银桂是什么人,这么好欺负?她这“赤脚女大亨”的浪名可不是虚的!面对几个大男子她尚且豪不畏惧,还怕你们这几个刁钻小女人?她死死揪住她们不放,双方扭打在了一起,一时难解难分。旁边的摊主们闻声一下子围拢过来,纷纷指责那班女人不对。那班女人见一时脱不了身,内中有位场头势较灵清的女子乘众人不注意,赶紧溜出去报了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几位民警开着警车过来后,稍微了解了一下情况,便武断地对银桂说:“做生意不许强买强卖!”周围的摊贩们顿时不服地尖声哴叫起来:“这哪里是强买强卖?分明是她们还好价后耍赖皮的嘛!”“是啊,还好价不买,那叫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啊?无理取闹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平下心来,冷静地说:“做生意是有做生意的规矩的。我们摊头上一般还好价后是一定要买的,否则就乱了套!”旁边的摊贩们也应声喊道:“对对!讨价还价就是签订口头合同的过程,一旦还好价,摊主也同意卖,那口头合同就已成立,双方是不许反悔的!人,总得讲点信用!警察同志,你们说对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哼!”那班女人见有民警撑腰,轻蔑地耸了下鼻子,“什么规矩不规矩,信用不信用?咱到南潞大厦里买衣服,买回来几天还好无条件退货呢!哪象你们这伙地摊强讨饭,死缠着人不放,不要脸!”这话一下子激起了摊贩们的众怒,大家手指着这班赖皮狗吼道:“你这小娘们嘴巴干净点,说话下巴托牢点,小心揍死你!别以为民警在你就敢放肆耍野!再嚣,揿到你糞坑里去!不信你倒试试看哇?”银桂也蚕眉一吊,理直气壮地说:“大商场也有大商场的规矩,你到那儿好还价、敢还价吗?还价他们会卖给你吗?这就是规矩!再说,我原卖一百的衣服,若卖给你三百五百,有那么好的利润空间,我照样也可‘无条件退货’!他们早就把退换货可能产生的利润差额计提在价格成本里了!你当这一座座大厦是怎么建起来的?蠢货!”“就是嘛,赤脚女大亨说得好!”众摊贩纷纷举拳欢呼赞同,“行行有门道,处处有规矩。咱摊贩也有摊贩的规矩与德行,凭什么就低人一等,好让你随便赖皮?真把自己当皇帝‘店大欺客,客大欺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民警皱起了眉。说实话,对摊贩他们原本也没个好印象,总认为这是群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不听话的刁民,老钻政府的空子,然现在听听他们的话,却又不无道理!怎么办?……民警的责职是维护秩序,不负责调解经济纠纷。他们见双方僵持不下,不好收场,便摆起架式威严地喝道:“既然你们双方争论不休,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到派出所去作个笔录,刚才是谁先动的手?到所里去争个清楚!走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下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迈动脚——谁有闲功夫到所里去吵个不休,空浪费时间精力?那班女人想早点脱身,便说:“算了算了,咱不去了,便宜了这娘们!”说罢,便想乘民警在场早早溜掉。银桂也想,耽误大好时间段的生意不做,去所里空争吵,也实在犯不着!便朝这班正欲拔腿溜去的女人横了一眼,教训她们道:“讲信用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君子一诺千金,嘴巴当屁股说话象放屁的小人半文不值!活着也是作孽……”她朝那班女人“呸”地啐了口痰。“哈哈哈”众人一阵哄堂大笑。那班女人不敢多斗嘴,贼瘪瘪地夹起尾巴赶紧溜之大吉。民警见场面已散,跳上警车,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闹摊风波过后,银桂尽量平复一下心情,继续做她的生意。然而,做生意的民间俗语还是多少有点灵验的:开门炮响,诸事顺趟;头炮火哑,全天难畅。头单生意就被人搅黄,这叫触霉头!接下来的一整天,银桂的生意不知怎地一直磕磕绊绊,真好象被鬼缠了似的,没一个爽气的。要说是迷信吧,似乎有点。但从科学的角度讲,成就任何事都要凭“天时,地利,人和”,做小生意也不例外,好心情好风水好时辰被破坏了,能顺畅吗?待到傍晚时分,她赶紧收摊,调整好心态,准备在夜市重整旗鼓,开个好头,打它一个翻身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思野骑着三轮车先去搭夜摊架子铺货,银桂领着甜甜尾随其后步行向东街而去。及至走到十字街头的骆驼桥堍附近,只听得远远的飘来一个似曾熟悉的男子声音,有点象歇斯底里似的在大声狂喊:“来来来,买一送一,买一送一啰!纯棉半裤三块一条三块一条,买一送一啦!机会难得,要买豪爽,要买豪爽哦!”银桂遁声紧走几步,只见桥堍道旁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面横铺着一只旧竹榻,竹榻上铺了一条新被单,上面摆满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女三角半裤,摊后站着一位五十左右的男子正在竭力叫喊,那腔调似乎不是在吆喝叫卖,倒象在哭诉道屈,有点儿悲怆又有一股狂愤的味道,那人身影银桂似曾相识。于是,银桂抱起甜甜加快步伐奔到摊前一看,不禁失声惊呼道:“啊呀呀,是你——眯缝眼阿四啊!你怎也来练摊啦?”“哪里哪里!”眯缝眼阿四冲银桂拱拳作揖,笑说道:“银桂老板,好久不见,你似乎有点发福啦,您好!您好!我这哪里算得上练摊。有身份的人摆摊叫练摊,有地位的人经商叫下海,象我这般普通工人这回可是赤条条‘下港’(下岗)啦!有道是逼上梁山多好汉,咱这也是走投无路,生活所迫,无可奈何含着眼泪跳入河港摸碗螺丝当荤菜,哪有‘练摊’这般轻松雅致的闲趣!我这实在是急做啊!”银桂听他这么一说,同情地摇头叹道:“怎么,你真下岗啦?唉,这世道……”眯缝眼阿四苦笑了一下,说:“这回可真是向你拜师取经来啦!也好,也好,象你那样不也过得蛮好嘛!今天是我‘下港’摸螺丝第一天,潘公桥下小盲子说我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眯缝眼阿四是南潞绸厂职工,因家境贫困,年近半百尚无妻室。近两年经人介绍,找了个二婚头老婆,日子倒也过得顺顺趟趟。不久前老婆有了身孕,全家老少快活得不得了,都说老年得子,后福不浅。却不料老婆快生产时,南潞绸厂因经营不善,濒临倒闭,一时间令眯缝眼阿四等一大批在职职工下岗待业,自谋生路。这眯缝眼阿四原本是干一行钻一行,一心扑在绸机上,只想当个好螺丝钉,除了一身挡台好技艺,别无所长。去乡镇丝织企业吧,人嫌其老弱病残,拒之门外。这今后全家柴米油盐从何而来不说,眼下单那老婆住院待产的医药费还荡在空中呢!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六十岁学吹打”,拉脱颜面当街摆起了地摊。因是白手起家,交不起摊位费,所以在骆驼桥脚下摆起了夜市之外的摊外摊。“人说杭州有个‘楼外楼’享誉四海,但愿我这‘摊外摊’有朝一日也能名扬南潞,那就是我祖上积功德有力啰!”眯缝眼阿四不无自嘲地“呵呵”笑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哈哈赞叹道:“你有此雄心壮志,今后必有出山之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嘛!不知今天开过张了吗?”眯缝眼阿四摇摇头,说:“刚摆出来,还没有什么主客搭过白哩!”“那好,我先来给你讨个彩头!”银桂放下抱着的甜甜,从摊上拿起男女各六条半裤,递给眯缝眼阿四两张大团结,“六六大顺!零头就不用找了,就当是我给你放的贺开张响炮仗吧!”眯缝眼阿四忙说:“哎,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同时探过身子,想拉住银桂,把钱还给她。银桂却抱起甜甜,边笑边说地逃了开去:“就嘎旦就嘎旦(就这样了)!祝你生意兴隆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來到自家摊前,只见丈夫思野正和一位胖呼呼的光头半老头坐在鋼丝床上抽着香烟交谈。见她来了,思野抬头问:“你咋到现在才来?”银桂把半路碰到眯缝眼阿四的事说了,转头又望着那光头问思野:“这位先生是——”不等思野答话,那位光头抢着自我介绍道:“哦,看来你就是牛魔王夫人啰,您好,您好!在下姓诸,是牛魔王的老朋友,曾在一个办公室共事多年哩……”思野插话道:“他当年也曾是驻校工宣队的小头头,是负责外调的……”</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11)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光头半老头姓诸名道忠,五十开外,因头发光秃体又胖,故人呼其为“癞壳诸胖”。他原是石粉厂的普通员工,为人油滑刁钻,两眼色迷,平时尽爱贪小便宜。“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时,不知怎地,他也混进了工宣队进驻南潞中学,任毕业分配外调组组长。当年毕业分配一开始不是全部下放农村,而是“四个面向”,即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矿面向基层之别。因此,外调组在当时也算是个肥差,调查结论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学生的前途命运,故背地里常有学生家长请客送礼,希望将孩子留在工矿或基层。另一方面出外调查还有公家的出差补贴,癞壳诸胖正是看中这些,才千方百计谋得了这一肥职。在校时,思野曾和他搭过一阵子档,知道他的为人,故俩人关系並不密切。这天,癞壳诸胖闲逛到东街,偶然看见思野在摆夜摊,便跑到摊前,热情地和思野套起近乎来。俩人十多年未见,自是思念话语不断。思野问起他的近况,癞壳诸胖搓搓手说,工作之余他常跟人炒炒股,只是一炒便被庄家套了进去,还不知哪年哪月能解套归本,反正赚钱的念头是没了。之后,他又去买彩票,企盼能中个幸运大奖翻翻身,可惜手气不佳,连个小奖也从未中过。他不信自己运气总这么差,便发疯似地不断买彩票,越买越不中,越不中越买,以至把工资奖金全扔在了彩票上,闹得月月亏空,老婆骂煞,自己连香烟钱都悬空八只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叹完苦经,癞壳诸胖摇了摇头,伸手便向思野借起钱来:“烟瘾头熬煞旦!思野,借给我一条香烟钱吧,工资一发保证就来还你!”思野熟知他的人品脾性,他那番苦经究竟有几份真几份假谁弄得拎清?只是多年不见,老关系难得开口,不借又有点不好意思,便推说自己身上没带钱,找头钞票都在老婆身上,实在没钱借给你。偏巧这时银桂抱着甜甜来到摊前,一听说此事,想那人原是工宣队的外调组长,跟思野也是老朋友,便和颜悦色地说:“诸组长既是思野的老同事老朋友,何必客气急着想还,不就是一条烟钱吗?拿去就是了!什么时候想起就什么时候还吧,不必记挂在心的!”说罢,拿出找头抽出几张大团结递给了癞壳诸胖。思野在旁忙使眼色阻止道:“咱生意还没开张哩!怎好……”可是已来不及了,不等思野把话说完,癞壳诸胖早已飞快将钱抢过去往自己口袋一塞,哈腰点头地道谢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思野望着远去的癞壳诸胖,责怪银桂道:“你怎么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这般爽快把钱借给了他?”银桂不解地问:“咋啦?他不是你的朋友、跟顾队长一样的落魄苦恼子人吗?有困难咱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呗!”思野摇头长叹道:“你不知究里矣!这癞壳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他的话只可信其一半,一半还嫌多哩!工宣队也不尽是清一色的好人或坏人,也有君子和小人之分!象顾队长这类人不贪不腐,为人刚直,富有人性,工作兢兢业业,方向路线上的事咱不说,那是时势所致,单从人品人格上来说,他还算得上是个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然象癞壳诸胖这类油滑刁钻,一味投机钻营,工作挑精捡肥,品性贪小好色之徒,则完全是个耻与其为伍的卑劣小人啊!他借去的钱则肯定是‘千年勿赖,万年勿还’的啦!”果然,此后十多年过去,期间多次路上碰到他,可他从不提起还钱之事,就当没这回事一般。这是后话。听丈夫这么一说,银桂坦然笑说道:“算了算了,那就当咱施舍给了假讨饭的吧,自个儿图个心安就是了!”“那倒也是,吃一亏长一智嘛!”思野点头赞同道,“不过你为此却破了咱做生意的规矩了呀!”银桂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刚才我在眯缝眼阿四那儿已破过例了。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也是生眼睛的,我想做好事即便破了规矩也照样会财源滚滚,顺顺趟趟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生意人确实有这么一个规矩:一清早生意尚未开张,找头钞票一般是不动的!假如你用未开张过的找头去买别家的东西,那财气就会外泄,你的财气就会输送给那位卖家,帮别人发财了。至于将未开张的找头钱外借,那更是万万使不得的,财气一旦借了出去,收也是很难收回的,你自己还怎么发财聚财?不过这规矩也不一定是铁律死戒,毕竟上天有眼,或许见好人也会大发慈悲,保佑他财运享通,兴旺发达的吧!说来也怪,那天银桂的生意不仅丝毫没受财气外泄的影响,反而异常火爆闹猛起来。夫妇俩人叉衣整衣装袋收钱,忙的团团转,连夜摊之花小甜甜也在摊前挤进挤出,忙着帮整理顾客试穿换下来的衣裤。及至临近收摊时才稍微喘口气,三人坐在摊旁喝起了汽水。这时,忽然从侧旁有人拍了拍思野的肩膀,笑说道:“思野,生意忙煞么!怎连我走过都没看见啊?”思野闻言忙抬起头一看,不禁惊喜地握着那人的手,连连摇摆着说:“嗳呀!原来是你啊——渭清兄!幸会,幸会!老同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忙完生意,真没看到你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那人正是思野最要好的老同学邵渭清。他俩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在南师附小是有名的“保尔班”同班同学;中学期间,又是数学名师李大同先生亲任班主任执教的“数学高才班”同班同学。十多年间,他俩相处情同手足,形影不离,即便是晚上做作业,也要几个同学挤在广场前路的渭清家一起复习功课,甚至偷偷夜宿其家,害得家长们半夜三更四处敲门寻找。直至上山下乡时,俩人才分走阡陌,各奔东西。后来,思野听说渭清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南潞的一家省属企业,从工程师到总工程师,一步一个台阶,最后担任了该企业的政企一把手。思野身处逆境时,虽然两个单位仅一墙之隔,却也不曾想向其请求帮助,免得让老同学为他操心平添麻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会儿,邵渭清跟思野夫妇笑说道:“我在夜市逛了好几圈了,见你们生意忙煞,才没跟你们打招呼。看来看去啊,我发觉这夜市就数你们摊头生意最好,人家及你们一半啊毋不。你夫人真扛来煞嗳,拉起主客来活出,手上生意个个做得牢。结棍,结棍,真扛结棍哎!”银桂忙拱手谢道:“这位老同学过奖,过奖!谢谢您的夸赞!不知老同学现在那儿上班?”“他可是当官的!”思野插话纠正道。渭清“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官不官的,只是分工不同罢了,还不是跟思野一样挣工资过日脚!”说罢,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思野,说:“前两年上面调我到省里工作,在杭州安了家。这次回南潞,是来办家属随迁事宜的。这是我的名片,以后你们来杭,其它什么忙帮不上,派个车什么的还是叫得应的!”思野拿起名片一看,“哎呀呀”叫出声来:“渭清啊渭清,你又高升了啊,当上省厅处长了么!恭喜恭喜!”渭清忙说:“啥高升不高升,职责有大小,地位无高低,还不是跟以前一样,你我都还是跳在一只浴池里洗澡的赤膊老同学老朋友么,不必客话套话连篇,说‘恭喜、高升’什么的,反倒伤了同学朋友感情!我看南潞的夜市搞得不错么,有规模,上档次,聚人气,旺市镇,恐怕在全省市县中也算排得靠前的啦!你们夫妻俩生意做得也蛮不错的,只是不知今后有什么发展的想法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思野和银桂相视一笑,说:“思路基本有了,还是干老本行开服装店。至于具体开怎样的服装店,咱还在权衡商讨中,不过快了!北街拆迁即将封道,我们的新房子也即将装修完工,过些日子,不作出决定也不行了么!呵呵!”渭清听他们这么一说,便爽朗地笑说道:“你们新店开张时电话通知我一声,人我可能没空亲自来祝贺了,但贺开张的花篮我是定会派人送来的!同窗共读十多年了嘛,表表心意要得!以后你们来杭州进货什么的,千万别忘了到我家白相白相哦!”思野夫妇忙含笑点头应道:“好的好的!我们进货基本上是一个礼拜跑一趟杭州,到时顺便有空的话,定来你家拜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送别邵处长后,银桂夫妇忙收摊回家,俩人靠在床头又商量起开店的事儿来。开品牌加盟店吧,进货退换货是不用自己操心了,销售也不需要自己亲自跟顾客面对面商谈了,只要招几个店员,自己抓抓管理就行。而且,营销策略也用不着自己费心费脑,品牌供应商自有一套统一的迅速抢占市场的策略步骤,自己只要按布置执行就行……于是,思野试着跟香港某国际品牌商取得了联系,洽谈加盟事宜。然在谈到加盟费的关键时刻,南潞饮服系统公家出面挤了进来,形成两虎相争独家代理权的局面。品牌商见此乘机抬高加盟费,咬定最少30万不松口。哇塞!30万在当时是什么概念?这在当时几乎可买下五层高楼中近一个单元的住房!银桂家当时尚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甩进去。商业贷款吧,这在存款利率高达13.86%的年代,贷款利率则更高(这里不得不顺便提一下,管理者的金融调控手段的确很高明,用高利率吸引民众存款拿去搞建设,不等你去取存款,马上又用高房价低利率让你白忙乎空欢喜一场,你似乎没失去什么,但又没得到什么)。银桂觉得这不合算,弄得不好连自己多年积蓄的老本都会搭进去扔在水里。而且,加盟店虽然可能快速占领市场,但缺少个人自由发展的空间,对此银桂不大喜欢。因此,他们决定退出商谈,拱手让给了财大气粗的公字头饮服公司。夫妻俩决定还是自己老老实实开店经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自己的小康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日,银桂在衣裳街市场用高价转让来一间大店面,简单装修了一下,取名为“大姐大时装店”,准备择日开张。而此时,银桂家已搬进新房子,又化一万多元买了辆崭新的红色踏板摩托车,夜摊之花小甜甜也已跨进南潞师范附属小学,开始接受正规的教育。同时打算在衣裳街开店的还有专卖“后街男孩”的建华、专买胖大姐时装的“东街莲贵妃”阿莲等众摊姐。“夜摊西施”小琴则经不住大哥大男子的诱惑,决定转行,跟随大哥大去上海做房地产大生意了。江北帮中的金牙子回老家发展了,戴长子去丈人老家海盐开店了,其余江北佬也陸陸续续开进了衣裳街,大多开起了名目繁多的男装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新店开张的前一天晚上,银桂夫妇没有照常摆夜摊,而是带着小甜甜,一家三口难得悠闲地在市中逛起夜市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风风雨雨劳地摊,酸甜苦辣谁知惜。一转眼,十字街头旧貌换新颜,高楼大厦耸云天,流光溢彩眼花乱。新第一百货大楼建成开业了,紧挨其旁的医药大楼、邮电大楼等也在一座座矗立起来……华灯初上,五彩缤纷的霓虹灯闪闪烁烁,人潮涌动欢歌笑语声不断,灿若星河的景观灯把整个街市勾画得熠熠生辉,如入瑯苑仙宫一般……南潞的夜真是今非昔比,换了人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银桂一家正陶醉在南潞街市夜景中怡然自得,忽听得周围嘻嘻哈哈地响起一片欢笑声,环顾左右,只见建华、阿莲等众摊姐正围在她们身旁你逗我嬉地欢蹦乱跳。银桂惊喜地问:“你们怎么也不摆夜摊出来玩啦?”众摊姐快活地七嘴八舌说道:“明天咱就要抛开游击战,开始主攻阵地战啦,今晚特地出来放松放松,调整一下心态,争取明朝一齐放它个响炮仗!”银桂拍手笑道:“好哇!咱今晚就尽情乐一乐,明朝上午七点半大家准时在这岗亭旁的十字街头碰头,一块去衣裳街隆重开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众摊姐蹦起来欢呼道。</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1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晨光熹微,旭日东升。银桂头戴红色头盔,骑着红色的摩托车,迎着彤红的朝霞将小甜甜送到学校,然后龙头一转,直奔十字街头而去。不一会,建华、阿莲等众摊姐也纷纷开着同一款式的红色摩托车来了。快七点半时,老狐狸顺发婶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大家惊喜地问:“老狐狸,你怎么也来了?”顺发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哦唷唷,你们新店开张怎能落下我呀!我们集贸大厦要到八点半才开门,时间还早,我是特地赶来给你们贺喜的呀!”说话间,“夜摊西施”小琴也拉着行李箱赶来了:“我也来给众姐妹贺喜啦!我是八点三刻的车次去上海,到衣裳街为你们放好开门炮再去还来得及,同时也来跟你们道个别!到了上海之后,我还会常想你们的噢!”“好!”银桂扬起手臂看了下手表,高声喊道:“现在是七点二十八分,挺吉祥。摊姐们,准备,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一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宏亮的男子声音,话音未落,一辆摩托车已飞驰而至。众人定晴一瞧,不禁惊喜万分地叫道:“花地龙!你咋也听到消息啦?”花地龙水法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班摊姐真扛勿上路哎,介大格喜事怎好把我剩掉啦?幸好听在丝绸城转做丝绸生意的牛仔摊贩小方夫妇讲,说到他们店里进货的江北佬提起你们这几位摊姐今朝要一齐开新店,我这才匆匆赶来向你们道贺啊!”众摊姐说:“花地龙倒真扛上路哎,自家在大东开鞋店了还想着我们这班摊姐!”“格么横嗳唠(哪当然啰)!”花地龙水法哈哈笑说道,“咱这班挑头在十字街头摆夜摊的患难兄弟姐妹,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互相不会忘记的啊!是吗?”说罢一挥手,将摩托车油门一旋:“来,开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且慢,且慢——”这时背后突然传来思野的叫喊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思野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手里高举着一封信,冲银桂兴奋地说:“银桂,银桂,赛金莲阿玉来信啦!”“噢?这死丫头想我啦!”银桂惊喜万分地拿过信一看,只见信封上贴着几张航空邮票,便掩口笑道:“是航空信!看来这赛金莲想我的心比我还急哪!好,这信我到店里后马上就折开看!真不知她现在倒底过得怎么样了哦……”银桂将信小心地放进挎包,然后踩下刹车,拉起油门,马达声“隆隆隆”地响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字街头岗亭前,赤脚女大亨银桂带着老狐狸顺发婶,东街莲贵妃阿莲带着夜摊西施小琴,十几位摊姐戴着清一色的红色头盔,骑着清一式的红色踏板摩托车,一起脚踩刹车旋转油门,只听得马达“隆”地齐声吼鸣,摊姐摩托车队英姿飒爽浩浩荡荡地从十字街头出发,沿镇中心的蟹墩子缓缓兜了几圈,然后加大马力,一路“哈哈哈”地欢呼着风馳电掣般向衣裳街门店疾驰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br></p><h1 style="text-align:center;">—— 完 ——</h1><h1 style="text-align:center;"><br></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