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元大都

徐同

【生活散记】 雨中元大都 昨夜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妻已从超市买菜回来了。我感到室内光线很暗，以为太阳还没升起，妻说：“已经九点多了，阴天，昨夜下雨了。预报十点还有小雨。今天还去公園散步吗？”我说：“不是还没下雨嘛！去！” 漱洗完，穿好衣服，拿上妻递过来的雨伞，便出门了。一下电梯，走出楼门，便感到一阵凉气袭来，与昨天此时此地阳光明媚的景象完全相反，乌云密布，天低如磐，空气中迷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我顿时觉得不妙，雨滴分秒就会落下，去还是不去呢？倏忽又想，手中有伞不就是为下雨准备的嘛！再者，元大都公园去过几百次，还从未见过她春雨中的景色，今日不正是天赐良机，岂能轻易放过？ 元大都公园全称是“ 元大都城垣遗址公园 ”，是在元大都土城墙遗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上建造起来的街头公园，呈狭长带状，西起海淀区学院南路明光桥十字路口，向北到延伸到黄亭子街北口，然后折向东，经马甸，直到朝阳区的祁家豁子，全长9公里，宽130米至160米，占地1. 12平方公里，沿途一直有一条清澈的小月河相伴。公园从西到东展示了元朝建大都至今北京城市700多年的发展脉络。海淀段内有十个景区，分别为：城垣怀古、蓟门烟树、铁骑雄风、蓟草芬菲、银波得月、紫薇入画、大都建典、水关新意、鞍缰盛世、燕云牧歌。其中“ 蓟门烟树 ”是元大都公园最西端起点。该景点春季风景尤佳，它象征了古城北京发展的早期阶段，并以春天的蓬勃朝气寓意城市的美好未来。北京著名的“ 燕京八景 ”中的“ 蓟门烟树 ”说的就是这个景点。十几年来，我从当年晨练到现时每早散步的地方也是这里。 我刚从蓟门桥上的下台阶入口进入被郁郁葱葱的树林环抱的公园小径，雨点就开始滴落了。顿时，一幅雨林晨雾锁幽径，绿杨深处听松风的画面呈现眼前，刹时如飘动的碧瓦飞甍，瞬间又幻化成柳枝雨重，松色烟深的油画，令人惊叹，销魂，迷蒙，沉醉。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有“森林之王”美誉的俄罗斯画家希施金的油画《雨中森林》（见文后附图），而正当我回忆六十年前在北京苏联展览馆“俄罗斯名画展” 上看到的那幅油画中究竟有几个撑着雨伞的年轻人时，恰恰有一位姑娘撑着雨伞在湿漉漉的曲径尽头出现，她独自一人，步屐款款，走得很慢 … … 我不禁惊呆了：这不正是诗人戴望舒的那首流传百年，吟诵不息的《雨巷》再现了吗！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 她 像我一样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 … 她 默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 …我一时不知自己在梦里，还是穿越时空，回到百年前的那条装满了年轻人无限憧憬的雨巷。 喳—— 喳—— 两只喜鹊从我的头上飞过，把我从穿越中拉回了现实。 撑着雨伞的姑娘已不知去向，我走进了她刚才过来的那条曲径。小路幽长，两边茂盛的黄花风铃木，在人的头顶上交织一起，形成一洞碧绿的隧道。细雨透过油亮的树叶缝隙滴下，打在雨伞上，竟弹出清脆的音符声。望着前面濛泷的小路和路边那一丛丛似乎比昨天又长高了许多的小草，我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就熟读的杜甫那半首名诗：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记得自从五岁诵读这四句诗后，我一直到现在都认为花草树木都是在下雨天的夜里偷偷长高长大，开花结果的。这就是诗歌强大而深刻的文化感染力。 穿过绿色隧道，眼前是一片柔软的草坪。不见那往日在草坪上追逐嘻戏的幼童们，草坪顿然显得孤寂惘怅起来。望着那沾满雨水，弯曲摇曳的草叶，一首恰如其景的唐诗刹那间闪现在脑海：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似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盛烟柳满皇都。 （唐 · 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虽然不是在长安，我脚下不也有个曾指挥百万铁骑，踏遍贝加尔湖，“ 身骑白骡臂苍鹰，翩然如鹤下青冥 ”的元世祖忽必烈创建的大都城垣遗址吗？！这个也曾有过“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盛烟柳满皇都”的强悍大元帝国，堪称中国历史上版图最为辽阔的朝代，其疆域面积在 1300 万 - 3300 万平方公里之间。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强大军事力量的帝国，也只存在了98年，最后竟被乞丐出身的朱元璋领导的农民起义军赶出了元大都，赶出了中原地域，退回北部边塞，苟延残喘。这正是： 铁马金戈成旧梦， 断壁残垣任雨伤。 繁华已逝空留恨， 盛世难再枉断肠。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润润的树稍间透出了一丝丝淡紫色的云霞。趁着未艾的雨兴，我登上了公园最南端的元大都城垣台。 这座高台应该是保存最完整的一段元大都的古城墙了。底部宽约15米，高约10米，顶端是一个8米见方的平台，台上除了四围有半身高的围墙外，别无它物。雨过天未晴，云销雾未散，高台之上，只我人，顿生一股无名的孤寂感，不由联想到当年苏轼被贬密州，独立“超然台”的情景，以及他那首词《望江南· 超然台作》： 春未老， 风细柳斜斜。 试上超然台上望， 半壕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 酒醒却咨嗟。 休对故人思故国， 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超然台”始建于北宋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当时苏轼从杭州调到密州任知州。他在密州城内修葺了一处残破的土台，其弟苏辙引用了《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的典故，命名“超然台”，寓意保持内心的平静和超脱‌。 在大都城垣台上，默吟东坡居士的“望江南 ”，触景生情，我萌生了步韵《超然台作》，也写一阕“ 望江南 ”的冲动。刚刚心成两句，不料天空骤暗，阵风突起，雨点儿遂即又飘落下来。根据以往的经验，刚才雨停云散，那是老天爷喘口气儿，歇一会儿，这第二场雨才是正场本戏呢，肯定比刚才那濛濛细雨要大得多。我不敢停留，急忙下了垣台，抄了一条㨗径，快步回家了。直到午睡醒来，我才把这阕和词《登元大都遗址城垣台怀古有得》的腹稿拟就。先睹于后： 春将老， 细雨风柳斜。 才上大都垣上眺， 小月春水映棠花。 句芒祐万家。 谷雨后， 满目尽云霞。 清明未酌断魂酒， 立夏当饮开悟茶。 耆老亦韶华。 山南海北春雨的颜色与形态千变万化，古今文人墨客笔下的春雨情思也有千差万别。但从亘古至今唯一不变的，是春雨滋润大地，养育万物，带来新的生命和希望。今天是谷雨，春风轻拂，细雨绵绵，洗涤了天穹，清洁了大地，舒爽了人身，净化了心灵。愿我的故旧好友，至爱亲朋们，丢掉烦恼，卸下重负，抛开奢望，忘记年龄，和雨霁初晴的阳光一起拥抱这情浓意切的春天吧！ 京华逸叟城北徐公 乙巳暮春廿三岁次 公元2025年4月20日 落笔陋居二不斋。 【注疏】 （1）碧瓦飞甍（meng二声）：碧瓦，青绿色的瓦。甍，屋檐；飞甍，翘起来的屋檐。这是指美轮美奂的宫殿。 （2）杜甫的半首诗：该诗题目是《春夜喜雨》。文中引用的是前四句，其后还有四句：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3）风细柳斜斜：斜，这里应读古音xia二声。斜斜，柳条被风吹得摇摆的样子。 （4）咨嗟：叹息，慨叹。嗟，这里应读古音jia一声。 （5）故国：故乡。 （6）新火：古代习俗于清明前两天即熄火，吃凉食；清明后再取火种烧灶，称为新火。 （7）新茶：即清明前采的茶叶。 （8）：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出自《道德经》第二十六章。荣观，指华丽壮观的环境和荣华富贵的生活。燕处，像燕子的巢窠，喻指安居。两句的意思是：虽然享有高官厚禄和富贵美好的生活，也不为客观物质所诱惑，而能安然处之，并保持冷静心态，超然于物外。 （9）小月：小月河。 （10）句芒：古代神话中的春神、木神、东方之神。句，读gou一声。 （11）耆老：老年人，也指老年。耆，读qi二声。 （12）韶华：美好的时光，也指春光。美好的岁月，也指青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