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往事（小小说）

宋家庄

《马主任往事》



四十年前，我刚大学毕业，初入某大型国企的科研院，担任设计员工作，在这里结识了室主任马主任。

马主任是个为人随和的人，平日里没什么架子，常找我一起打乒乓球，或是喝茶闲聊。但他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习惯，他说话声音总是极轻，仿佛蚊蝇振翅，不凑近了仔细听，根本难以听清。与人交谈如此，开会发言亦如是。而且，他时不时就要掏出个小本子看上两眼，再认真地记上几笔。

我还注意到，马主任读文件时，甭管是毛著还是其他重要材料，但凡用红蓝铅笔画重点，必用格尺比着，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手中的笔和尺在雕琢一件绝世珍宝，生怕线条有丝毫歪斜。就连开会发言，哪怕只是寥寥几句，他也要提前工工整整地写在小本子上，反复默念几遍，到了发言时，就照本宣科。

　　后来，我有一次去北京，在卧铺车厢里，偶遇了一位老领导。也许是漫长的旅途太过无聊，又或许是缘分使然，我们从家常琐事聊到了工作中的种种，不知怎的就提到了马主任。老领导听后，长叹一口气，道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缘由。

原来，马主任年轻时在包头某大型国企的分厂当团支部书记。那时正是1968年的狂热时期，厂里开大会，热血沸腾的他负责带领群众喊口号：

“×主席万岁！打倒×××！打倒×××！打倒×××！”

这四句口号循环往复，喊得久了，人难免疲惫。马主任精神一松懈，竟鬼使神差地脱口喊出一句：“打倒×主席！”

话音刚落，当场就被愤怒的众人按倒在地。那一刻，拳脚如雨点般落下，打得他鼻青脸肿。随后，他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屋子。后来组织经过一番调查，发现马主任祖辈都是苦大仇深的贫农，平日里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根本没有“反革命思想基础”。关了两个月，就把他给放了。

然而，从那以后，马主任就落下了如今的毛病。知道了这段过往，再回想起马主任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我心中五味杂陈。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句不经意的错话，竟给一个人的心灵带来如此沉重且长久的创伤。往后的日子里，我看向马主任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理解与同情，也更加珍惜当下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