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里的星星

王君

爱文字的理由：

文字是永不生锈的钥匙。当回车键敲出青石巷的跫音，保温杯里的枸杞竟化作井水浸过的酸梅汤。最奇妙的是白衬衫领口的墨渍，总在夜深人静时蔓延成童年的涂鸦，而皱纹里游动的，分明是晒谷场上摔碎的童谣。

不必惋惜时光漏指缝，且看稿纸上的横竖撇捺正连缀成桥。此岸的奶茶渍与彼岸的麦芽糖在此握手言和，那些所有被岁月褶皱的故事，都在句子里舒展成新生的年轮。

　　母亲挎着竹篮消失在田垄尽头时，檐角那串风铃便成了我的同谋。我踢掉磨破边的塑料凉鞋，脚趾试探着戳进春泥，淤泥漫过脚踝的刹那，整个人像被大地含在舌间的薄荷糖。

暮春的泥潭是融化的巧克力浆，日头把水面晒成亮晶晶的糖纸。我模仿鹭鸟单腿立着，看气泡从趾缝咕嘟咕嘟冒出来，仿佛土地在偷偷发笑。泥鳅们早该知道这是个不速之客——它们银亮的脊背划过水面，像流星掠过夜的绸缎，倏忽间就游出老远，只在褐色的泥浆里留下细长的银河。

索性整个人卧倒在田埂。淤泥漫过手肘时，忽然触到丝绸般的冰凉，那小东西却比田埂的蒲公英更狡猾，刚抓住尾巴尖，它便扭成个墨色问号，从指缝溜走时溅起的水珠，把西斜的太阳割裂成碎金。直到脖颈沾满泥浆，我才攥住条肥硕的，它在掌心扑腾的力度震得血管发麻，鳞片在暮色里泛着青铜器般的光泽。

天边烧起晚霞时，田埂上已摆满歪斜的玻璃罐。泥鳅们游动的波纹把云影揉碎，忽而聚成团，忽而散作星。远处传来母亲唤归的尾音，我慌忙把玻璃罐藏进芦苇丛，却不知裤脚滴落的泥点，早把秘密洇染成蜿蜒的虚线。

如今再次驻足那方水田时，却是喊着俩娃别弄脏了鞋和裤。不曾想，那些被母亲洗褪色的黄昏，早在我骨骼里长出细小的根须——当城市霓虹刺痛眼睛时，便有些湿润的星光，从三十年前的泥潭深处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