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剧场（小小说）

徐友俊

文、图‖徐友俊

美篇号‖7394601

星期六，陈娟第三次走进“梧桐巷”餐厅时，特意选了雾蓝色连衣裙。水晶吊灯在奶油色墙面上投下细碎光斑，每张餐桌都像被温柔的琥珀色滤镜包裹——这是母亲常说的“相亲该有的氛围”，可她指尖摩挲着菜单边缘，仍觉得那些光斑像无数双审视的眼睛。

对面的男人叫周宇，藏青色西装熨得笔挺，递菜单时指尖关节泛着淡红。他说话带着国企职员特有的沉稳：“在设计院工作，主要负责基建图纸，朝九晚五，倒也规律。”咖啡杯沿沾着他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陈娟忽然想起父亲常穿的旧衬衫，也是这样让人安心的气息。

“平时喜欢在滨江步道跑步，偶尔去旧书店淘绝版书。”周宇指腹划过杯口，无名指根部有圈浅淡的日晒痕迹，“生活嘛，像杯温吞的茶，喝着没什么惊艳，却离不开。”

陈娟搅着焦糖玛奇朵的勺子顿了顿：“我倒觉得，茶要遇上懂它的人，水温、茶具、冲泡手法缺一不可。”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认真，耳尖发烫，“比如我周末在家烤司康，黄油融化时的香味，能让整个屋子都活过来。”

周宇笑了，眼角细纹里盛着暖光：“听起来很治愈。”他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锁屏是张伦敦塔桥的照片，暮色中的河面泛着细碎金芒。陈娟顺口问：“这是你拍的？”他指尖迅速按灭屏幕，指节微微收紧：“朋友发的，说那边的雾总带着水汽。”

两人聊到暮色漫进窗棂。陈娟望着周宇领带夹上的碎钻反光，忽然看见未来在眼前铺展：他帮她调试烤箱温度，两人为司康烤焦的边角笑作一团；周末在滨江步道慢跑，他的白衬衫被汗水洇出盐花；甚至除夕夜在阳台挂灯笼，他举着浆糊罐说“往左偏半寸”……这些画面像她常看的老电影，带着温暖的颗粒感。



分别时，周宇替她按住自动门，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腕表：“下周设计院有樱花展，如果你——”话没说完，手机突然震动，他脸色微变：“抱歉，国外项目组的紧急电话。”转身时领带夹刮到门框，留下道浅痕。

陈娟在原地等了十分钟，直到服务员来收杯具。手机在掌心震动，短信框里躺着周宇的消息：“其实，我觉得我们更适合做朋友。”奶白色桌布上，她的倒影微微发颤，像被揉碎的水彩画。

回家路上，春夜的风带着晚樱的甜腻。陈娟盯着路灯下自己摇晃的影子，突然想起周宇按灭手机时的眼神——那片伦敦塔桥的暮色，或许从来都不属于他。玄关镜前，她卸到一半的妆容在灯光下显得滑稽，粉饼盒边缘还沾着上午精心扑的碎粉。

第二天正午，陈娟在厨房煮罗勒意面。水沸声中手机跳出闺蜜的视频通话，林小羽的大嗓门盖过滋滋作响的橄榄油：“你猜我在LinkedIn刷到谁？你那个‘适合做朋友’的周先生，半年前还在晒和金发女友在伦敦的合照！定位就在塔桥边上！”

搪瓷锅里的水噗噗溅到手背，陈娟却感觉不到烫。视频里，周宇搂着穿驼色大衣的女孩，无名指上的银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和那天他摩挲咖啡杯时的晒痕严丝合缝。

“所以他来相亲，只是为了应付每周催婚的母上大人？”陈娟关掉燃气，意面在锅里泡成软烂的团。林小羽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听说他女友下个月就回国了，这场戏，你不过是个临时演员。”

暮色再次漫进窗户时，陈娟坐在梳妆台前。粉饼刷还保持着昨晚补妆时的弧度，眉笔在镜面上投下细瘦的影子。她忽然笑了，不是难过时的牵强，而是某种释然的轻省——原来那些精心搭配的衣裳、反复练习的微笑，终究抵不过别人剧本里的“应付”。

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相亲软件的注销按钮藏在三级菜单里。陈娟划过“确认注销”的瞬间，忽然想起上周烤焦的司康——焦黑的边角其实带着焦糖的香气，就像此刻心里某个角落，正剥落结痂的期待，露出底下鲜活的、带着痛感的真实。

她关掉所有灯，让月光漫过空荡的餐桌。明天，或许该去滨江步道跑跑步，看看清晨的阳光如何漫过江面，而不是困在别人设定的“理想模板”里，等待某盏不属于自己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