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儿爷

铁匠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长得跟别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锥形的脑瓜儿顶上有着好多条纵向的擦痕,既是当着你的面捋一捋那牛舔了似地头发,也很难发现那些早已麻木了的“伤”。</p><p class="ql-block"> 后来秃儿爷全秃了,很多条纵向纹紧缩成了三条褶皱,全秃了也就退休了,一退休还当上了门倌儿,或早或晚在传达室门口一站,看着出入大门的人就拿着京腔打招呼,见着年青人就喊:“小仔、嘛去呀?”年青人大都只是叫一声:“秃儿大爷!”走了过去再无二话可说。</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看见孩子们出入就叫:“孙仔、上学去呀?”孩子就乖乖地答:“今天是星期日,爷爷今天不上学!” </p><p class="ql-block"> 他不计较对方的是否是答非所问,只要有答应就高兴,一高兴脸上的皱纹都放光。他每天早起看见停在大门口的那辆小汽车就生气,那司机一味地摁喇叭,等楼里的那个年青的女人颤颠颠儿的出来,上了车,车屁股一冒烟,就颠了。秃儿爷于是乎就学着京戏里的老生腔念唱:“孩儿呀,刚刚成人,就不知道一顿能吞几桶酸泔水了啊…哈……”唱完后,斯文地哈着腰、背着手、摇摇头,做无奈状,迈着方步走两步,然后抖肩端臂撩衫亮个相。</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好出彩,闲不住,这种性格似乎是从胎里带来的,因为工友们二十来岁一起工作时,他就那样;工作之余,大家席地或稳坐平放钢筋堆上休息,不免聊一些趣事,秃儿爷看到一根拐弯的头向上立着,就雄纠纠地走过去,把屁股放在上面。别人起哄:“哎、找穿糖葫芦呢!”他神气的说:“这算个屁,就是根针又奈我何!”</p><p class="ql-block"> 有人打诨道:“他的屁股是从小叫爹打出来的钢腚——不怕!”</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假模假事地清了清嗓子、挪了一下屁股,不料,钢筋突然抖动直一下;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听他开始讲段子,突然他大叫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别人习惯了他这套小过门儿似的把戏,就起哄。当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和那半蹲半坐的架势不能动弹时,知道这回真出事了……</p><p class="ql-block"> 潮湿的粘液从他的短裤上渗出,很快两条大腿上爬上了殷红。人们赶紧围过来,拔也不敢拔,拽又不敢拽,那根十多米长带三十厘米拐弯儿的钢筋穿着他腚,只要把任何一方稍稍一动,秃儿爷就象劁猪一样大叫。队长叫来了焊工,焊工一看也为了难,留得长了起不了作用,留得短了又怕钢筋导热快烫熟了他的腚。无奈只好割掉一部分,给他留了一米多长的大尾巴,把他放爬在小推车上叫几个人拉着车、两个人托着“尾巴”跟着那车跑……</p><p class="ql-block"> 到了医院里,小护士一看觉得新鲜就偷着笑,大夫叫准备好了药膏药水,不慌不忙的把钢筋拔了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乐啦:“破纪录了,拿回去作个纪念吧!”</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还真把那根直径二十多毫米的螺纹钢带回了家,用它换回了好几瓶劣质发蜡。</p><p class="ql-block"> 那天,秃儿爷爬在床上埋怨焊工把钢筋留得太短了。否则,还能再换一副文明眼镜戴呢。</p><p class="ql-block"> 气归气,唱归唱,秃儿爷当了门倌儿,劳动者性格没有变。他从旁边工地推来了砖,在门口经常停车那个地方砌起了一个车一样宽的花坛,往里填了土,移来几根竹,那竹便长得亭亭翠。</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的人觉得添了几分雅气,就夸:“嘿!一夜江南了诶!”</p><p class="ql-block"> 另一位说:“再弄两只大熊猫就到川蜀了,地道!”</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捋着几根山羊胡子一本正经地说:“串熟不熟我没吃过!我知道这是绿化首都,从我做起。”</p><p class="ql-block"> 总之,来院子里接人的那辆小汽车是没地方停了,每天早起只能站在院外路边鸣叫。秃儿爷神气,在大门口一站指挥得出入的车辆顺顺畅畅。等院里院外的车走净了,他用脚在地上踢出一条线,找块硬纸壳呗写上《破烂犯致入、返者发千圆》的牌子往大门上一挂,把小商小贩捡破烂的挡在门外。被挡住的人们说他的字写错了。他就骂人家:“臭捡破烂儿的,少跟这儿套近乎!”</p><p class="ql-block"> 尽管来往的行人也觉得那几个字别扭,却没有人提醒他。大家都知道,你如果说他的字写得不对,他就会叫你帮他照着他说的话写,那样做,字肯定是对了,句子肯定还是别扭。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p><p class="ql-block"> 住在大院儿的人都知道,大门口这块地牌秃儿爷说了算。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不辜负领导的信任,要让领导们把心放到肚子里!”</p><p class="ql-block"> 年轻人挑逗说:“心不在肚子里!”</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就生气:“小兔崽子糊弄你大爷呢?心不在肚子里在哪儿呢?从有皇上那会就说心在肚子里,到你这儿心就长到后背上去了?小兔崽子!”</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的年轻人习惯了跟他贫嘴,也不真计较,乐呵呵走过。</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劳动者勤劳的习惯一直保存着,夜里十一点或凌晨三四点就满院子转,楼前房后,垃圾堆里,甚至材料场上废料,能换钱的东西都被他捡了回来,不能换成钱的也不舍得扔就地堆在传达室门口。他是门倌儿,这里的地盘就是他做主。</p><p class="ql-block"> 他在垃圾箱里发现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想看一看怎么也打不开锁,交到小贩那儿人家说不是金属也不是塑料是铝塑制品,不要。他不相信就放在窗台上留着。时间久了里面散出一股怪味,一阵大风把它吹落到地上摔开了锁,里面尽是些女人用品。他觉得那些东西高级,就带回家给老伴儿、儿媳妇用。儿媳妇一耷拉脸背着骂他老不正经。他觉得是好东西拿了一罐油抹在脸上,没到晚上脸就肿得象个猪八戒。医院的大夫看不出什么病,问她抹的什么东西。秃儿爷从兜里掏出那瓶油。医生看了看说:“是进口的、你抹错了位置。”秃儿爷问:“往哪儿用。”医生说:“女士抹胸的。”秃儿爷回家就给老婆抹,痒得老婆红又肿任耐不住抬手扇了他一个脆耳光。秃儿爷用凉水冰冰脸没事人似的又拣破烂去了。</p><p class="ql-block"> 一年下来,传达室就象个收购站了,一到夏天人一走近传达室半步,就好象一脚踩在牛屎上,嗡地惊起满院子“屎壳螂”。这块地方属于秃儿爷管,别人管不着。</p><p class="ql-block"> 春节快到了,家委会主任叫他搞一搞门口的卫生。秃儿爷不情愿就不说话。主任说:“这是上边的号召。”</p><p class="ql-block"> 他想:那年迎香港回归不也是这样子过来的。主任看他有情绪就解释:“今年是迎澳门回归和跨入新世纪双层庆祝,谁的责任区出了问题都不行,是经理特意嘱咐的。”</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瞧不起主任,嘴上不说心里不服:不行能怎么着,一个小家委会主任有什么了不起。主任指着门侧的花坛说:“有人反应门口太窄,出入不方便,再说也不规矩,干脆拆了算啦。</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这回火啦:“这里归谁管?” </p><p class="ql-block"> “你管” </p><p class="ql-block"> “我归谁管” </p><p class="ql-block"> “归公司管” </p><p class="ql-block"> “公司归谁管” </p><p class="ql-block"> “归经理管” </p><p class="ql-block"> “你知道经理是谁?是我徒第,正经拜过的师徒关系。”</p><p class="ql-block"> 主任听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了头,望着秃儿爷那张光彩照人的脸,就把话咽了回去,心里说:老秃头有病!主任哪里知道,经理当年毕业后,曾跟他学过绑扎钢筋,那时、徒弟觉得师傅嘴灵手也灵就恭恭敬敬地跟着他干了两年活儿。后来徒弟的地位高升了,师傅自己也感觉着高升了。虽然一两年也见不到经理一面,他还是不时地在单位说一些有关于徒弟如何如何关心自己的话题,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觉得更那个样的那个了。工地上的负责人看他年纪大了,就跟他商量:“您年岁不小了,成天家和年青人一起爬上爬下的太不容易啦,我看是不是到二线做点别的什么算啦。”</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听了后先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头发说:“我是在组织的,不用领导关心我个人的身体,我要在一线战斗到最后一刻;当然啦,如果到二线不减我的工资还是值得考虑。”</p><p class="ql-block"> 负责人气坏了,他觉得在这个事情上双方似乎是弄错了位,好象自己在求他,自己的好心全当成了臭下水,但是又不能发火,工地上的人都知道总经理是他的师傅,弄不好自己这个小工长会弄一身不是甚至影响到自己的前程,反正是为了他自己好,他舍命不舍财那就随他去吧。</p><p class="ql-block"> 很快公司机关精减机构,那每天坐蹭车女秘书,被减到了生活区传达室。秃儿爷看她衣服穿得洋,就整天价在屋里摆弄那些破烂儿,弄得半屋子尘土半屋子臭气,秘书就戴上帽子捂上口罩,一言不发。</p><p class="ql-block"> 机关里来人跟他讲形势劝他回家。他不服气,眼一瞪说;“该回的不是我。”转眼到了年底,秘书领完自己的工资下班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秃儿爷见没有自己的工资才感到了不妙,他想自己不能白给公司干了这一个月。于是他端起铁锹移走了竹子、抡起了大镐拆掉了花坛,收起自己的破烂儿、推着花坛的破砖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 女秘书烧了三大锅开水,把传达室里外刷掉了一层皮。从此秃儿爷的气味随着他的影子一起从这里消失了。</p><p class="ql-block"> 大院里的人们起初看不见秃儿爷心里有些疑问。时间久了,大家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