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里的年轮

日月交辉

作 者：日月交辉

美篇号43273918

讲台上那支白粉笔，总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的飞天衣带。粉笔灰簌簌落在深蓝中山装的前襟，像细雪落满山寺檐角的铜铃，叮叮咚咚地敲碎了三十年光阴。初冬的晨光斜斜切过教室东窗，我伸手转动地球仪，赤道线上那道金漆斑驳的裂痕，恰如岁月在我掌心刻下的年轮。

窗台上的玻璃瓶常插着几枝野菊，是课间操时学生在后山坡采的。有个总坐在角落的男孩，开学三个月没说过一句话。直到某个深秋，他在作业本角落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我用红笔细细描了描花瓣："这是今年最早开放的勇气之花。"后来他成了校辩论队主力，决赛那天，脱口而出的第一句便是："老师教我们，连野草都要在寒冬里练习绽放。"

墨水瓶里沉淀着半截朱砂，这是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留下的印记。那天暴雨冲垮了山后石桥，孩子们淌着齐膝的泥水往学校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攥着浸湿的作业本冲进教室，袖口洇开的墨迹像朵被打湿的蓝莲花。"老师，我家阿爹说女孩子不用念书......"她指尖还沾着灶膛里的草灰。我在批语栏写下："墨色染青山，岂分男女衣？"如今那孩子已经是师范大学的学生会主席，每次回来探望，总会悄悄在我教案本里夹一片火红的枫叶。

深夜批改作文时，台灯在稿纸上投下温暖的橘晕。有个女生写道："老师眼睛里的光，像深秋最后一片枫叶，永远悬在枝头不肯凋零。"我轻轻摩挲着这行字迹，想起那个飘雪的清晨。她在月考卷空白处画了座孤零零的灯塔，我用红笔添了艘归航的船："迷雾终会散尽，掌灯人永远守着港湾。"此刻她正躺在省医院的ICU里与病魔抗争，床头摆着我送的《飞鸟集》——书页间夹着去年秋天我们捡的银杏叶标本。

粉笔是最忠实的史官，记录着每届学生的成长轨迹。有孩子在黑板报画歪了太阳，我在旁边补了行小楷："允许稚嫩的轨迹偏离常规，就像幼芽总要曲折着寻找光明。"二十年过去，这道歪斜的太阳线依然清晰可见，在时光的褶皱里闪烁着童真的光芒。

班主任日志本越来越厚，每一页都藏着未写完的故事。那个总忘记戴红领巾的男孩，如今已是边防哨所的旗手；偷吃同桌蛋糕的女孩成了烘焙师，在店里立着块木牌："老师当年说，分享会让甜味加倍"。我在每篇周记末尾批注的只言片语，不知何时已变成他们人生路上的星星火种。

粉笔盒深处总躺着备用红粉笔，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当毕业季来临，我在孩子们纪念册上写下："你们终将成为别人的红烛，就像我现在这样。"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某片叶子恰好落在"蚕吐丝，蜂酿蜜"的批注旁，那是三十年前我的启蒙老师写给我的话。

晨光再次漫过讲台时，新插的野菊在微风中轻轻点头。黑板擦过处，昨天的诗句与新写的板书重叠成奇妙的经纬。我蘸着朱砂在日历上画圈，忽然明白：所谓"红烛燃不尽"，不过是无数生命接力传递的光明；"蚕丝吐不完"，实乃代代相传的精神图腾。当某个孩子将来在课堂上说起这个清晨，那些飘飞的粉笔灰，便成了永恒星空里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