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 II 春 寒

漁夫

春 寒

渔夫

四十三年后的这个四月，我又闻见了松木梁上飘来的陈年灰絮。当年被枪声震碎的窗框早已被拆除，但每逢初春乍暖还寒时，总觉后颈掠过金属的凉意——那是1982年4月26日，钉在记忆里的纬度。

那时，吉林省大安县人民银行的办公大楼正在原址兴建，我们刚搬进银行大院后面的平房里。新建的办公楼像块未拆封的豆腐，工人们敲打声惊飞了老杨树上的麻雀。信贷和计划两个股借住在银行后院的大赉镇制鞋厂破旧的厂房里，三间筒子房相互连着，晨光从残破的窗口斜切进来，把算盘珠子照得像一串串琥珀。田股长（女）总爱在简陋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审阅着文件和用算盘核对着一些数据，翻动纸张的声音混着算珠脆响，是种让人安心的韵律。

那天早晨的寒气来得蹊跷。整个银行里的同事们正在忙碌着工作，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孙股长推门进来时，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倒像掏出了整个冬天的阴郁——那把五四式手枪卡在棉袄口袋里，枪托上的红绸早褪成了灰白。

第一声枪响震落了副行长室门框上的蜘蛛网。霍行长正弯腰捡算盘，后脑勺溅起的血珠子溅在墨迹未干的报表上，把“存款额”三个字洇成了暗褐色的疤。

孙某某转身来到五十米开外信贷、计划股办公区时棉鞋踩碎了满地阳光，那串琥珀算珠突然全碎了——田股长捂住胸口的姿势定格成弓形，像张被风干的弓。

紧接着信贷员齐某某也被孙某某射出的子弹定格在了他那把陈旧的木椅上，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信贷、计划两个股的工作人员和外来办事的人员蜷在铁皮柜后面和办公桌下，听见子弹穿透木门的蜂鸣。张副股长跃上窗台的刹那，就看见他裤管里露出的尼龙丝袜，那是他妻子从长春市捎来的。子弹击穿丝袜时发出蚕食桑叶的沙沙声，他栽下来时，春天突然就碎在了满地玻璃碴里。

案发后据公安办案刑警透漏说孙某先是在民房杀了人。这让我想起他总念叨的“秋后算账”，可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杨树芽刚冒尖就遇上了倒春寒。他自杀时枪口抵着太阳穴，血顺着木椅淌到了红砖地上，把砖缝里的尘土染成了赭色。

时光荏苒，如今制鞋厂的缝纫机及锤子敲打皮革的声响早停了，破旧的厂房也已不见。

每逢清明，我在记忆里总能看见田股长用过的算盘放在档案室铁柜上，梁间落满杨柳花絮。那些没来得及登账的数字，终究成了时光的坏账。

2025年4月26日

于海南琼海市

渔夫简介：

漁夫，本名，于占泳，高级经济师，自参加工作起直至退休，始终从事金融工作（商行、央行、信托、证券）。曾任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筹委会副主任（2010.10—2011.11）、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第一、二届副主席（2011.11—2021.12）、《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出版三部诗集，主编金融诗人诗作丛书一套等。其作品多次获奖。2013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授予"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称号。

图源：渔夫

编制：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