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在茶里，不在经卷中，不在钟鼓间

西安古道茶城

茶，是一片叶子的修行。

它从枝头坠落，经火焙烤，历水翻滚，终成一盏清苦回甘的滋味。而禅，亦如茶——不假外求，只在当下。

古人烹茶，讲究“活火活水”。陆羽在《茶经》里写：“其火用炭，次用劲薪。”炭火慢煨，水渐沸如鱼目，此时投茶，叶片舒展如初醒的僧侣。

终南山下，老僧煮茶。一只粗陶壶，半炉松炭，水声由细碎至澎湃，他却只是静坐，目光垂落如檐角悬铃。待水沸，他提壶注水，茶烟袅袅而起，与山间晨雾混作一处。​

问他：“禅在何处？”他笑指茶汤：“吃茶去。”

赵州和尚的“吃茶去”三字，原是截断众流的话头。禅不立文字，茶亦无需多言。一盏茶从烫到温，从苦到甘，恰似人生百味，饮者自知。​

​日本茶道宗师千利休说：“茶汤无非是烧水点茶。”然而，一只茶碗、一把壶，皆是修行。

唐人饮茶，用越窑青瓷，釉色如千峰翠色；宋人尚建盏，乌金胎底，点茶时浮起白沫，称作“云脚粥面”。​

而禅寺里的茶器，往往朴拙——陶壶未必周正，茶瓯或有缺口，却正合“残缺即美”的禅理。

京都大德寺藏有一件传世的“破草鞋”茶碗，原是朝鲜农家的粗碗，边沿崩裂，却被茶人奉为至宝。利休说：“器物若太完美，反夺茶味。”禅宗讲“平常心是道”，一只残碗，半盏冷茶，亦可照见本心。

茶道中有“一期一会”之说。主客对坐，此生仅此一晤，故需全心投入。

明人陈继儒在《茶话》里写：“茶宜静室，宜古鼎，宜松风。”煮茶时，松涛与壶鸣相和；分茶时，水线如银河倾泻。此刻若起杂念，便是辜负了茶。禅宗修“止观”，茶人亦如是——止息妄念，观照当下。​

苏轼贬黄州时，于雪堂煎茶，写“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茶汤翻滚之声，竟与松风无二。原来禅不在蒲团上，而在茶烟、水响、叶落之间。​​

​茶凉了，席散了，余韵却长。

福建武夷山的僧人会收集喝剩的茶渣，晒干后填入竹筒，制成“茶香篆”。点燃时，烟气盘绕如篆字，香中带苦，恰似《金刚经》所言：“如露亦如电。”

最难忘在杭州灵隐寺的雨夜，与僧侣共饮龙井。窗外竹露滴沥，杯中茶芽沉浮。他忽然说：“你看这茶叶，沉下是缘起，浮起是性空。”一语道破禅茶一味——拿起时知其虚幻，放下时得其自在。‌‌​

禅在茶里，不在经卷中，不在钟鼓间。

若你问如何参禅？不妨先学煮水：火候太猛则汤老，火候不足则茶僵。待水温至“蟹目鱼鳞”，投下茶叶，看它沉浮舒展，如僧衣飘坠。

饮尽这一盏，莫问滋味。